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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6 議事

  夜裡的混亂,一直忙到晌午才算結束。

  幾家鄰居的院牆被毀,其中就包括小六家的,更有不少人因此受傷。

  張府護院有兩人傷的最為嚴重,一人傷在後背,一人傷在大腿。

  他們都是被那煞鵝噴的惡水擊中,傷處猶如凍瘡,望之可怖。

  幸好馬神婆的符水神異,及時控制住傷勢蔓延,若不然怕是會傷及性命。

  但即使如此,十天半個月的卧床不起也是少不了的。

  方正也被惡水擊中了胸口,但神奇的是,他竟然一點事都沒有。

  他只能把這歸結於自己修鍊了玄陰鍊形。

  這門功法也確實神異。

  雖然修鍊不久,效用卻是不弱。

  這次方正之所以沒有大礙,甚至因禍得福,全賴這門功法之故。

  「嘩啦啦……」

  冰涼的井水沖洗過面頰,讓人精神一震。

  張初五有些疲倦的坐在一旁,道:「方兄弟,你那裡還差一個水缸,這樣一次一桶的抬可不是辦法。」

  「是。」

  方正抹了把臉,點了點頭:「等下我就去街上買一個,嘿……,多虧了張大官人的賞錢。」

  「是張夫人!」

  張初五笑著糾正:「玉昆二哥雖然有能耐,但在家裡卻揚不起威來。」

  方正回以一笑。

  此事他卻是知道。

  張家其實本已沒落,張玉昆早年也不過是一個看守鋪子的草藥商人。

  之所以有現今的排場,全賴娶了宋家三小姐。

  宋三小姐的陪嫁品,就包括張家以前發賣的老宅,和一處大藥鋪。

  兩人可謂是珠聯璧合,婚後女子打理家事,男兒在外經營藥鋪生意。

  幾年過去,不論是家裡、還是外面的生意,全都經營的紅紅火火。

  感情也是如膠似漆。

  前年,張玉昆花了三百兩銀子買了個散官,一躍成為城中的上等階層。

  只可惜,張夫人一直沒有身孕,殊為遺憾。

  說起來,張初五之所以能接到宋家的差事,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兩人說說笑笑間,就見幾人急匆匆的跑過來。

  其中一人更是急喝:「初五,快去小六家,二太爺、五太爺帶著人過來了。」

  「啊!」

  張初五一愣,急忙起身站起:「二太爺怎麼過來了?他不是在城外莊子里養身體嗎?」

  「好像是秀秀的事。」

  那人腳步一停,道:「楊寨的人找到莊子里,把兩位太爺請過來了。」

  「秀秀……」

  張初五眉頭一皺,當下也顧不得多問,一提長衫就朝著小六家奔去。

  獨留方正一人,獃獃的站在井亭里。

  …………

  小六家有四間堂屋,兩側各有一間配房,家裡各式活計齊全。

  此時,院子里擠滿了張家人。

  堂屋門口搬來了兩張椅子,兩位白髮蒼蒼、身著藍綢長衣的老者坐在其上。

  「叭叭……」

  其中一位老者眼似銅鈴,抽著根大煙桿,斜瞅庭院中的幾人。

  「安進家的,你這是乾的什麼?」

  他嘆了口氣,也停下吞雲吐霧:「俗話說得好,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這事辦的可不地道。」

  這位,就是張家的二太爺,早年中了秀才,也是張氏家族如今的話事人。

  「不錯。」

  他身旁,滿臉褶子的五太爺顫巍巍的點頭:「把女兒藏起來,這是壞別人的家事啊!傳出去,豈不是也壞了我們張家的名聲?」

  「是啊,是啊!」

  「我說怎麼找不到人,原來一直躲在娘家。」

  「有一陣子了吧,這是過的不合意?」

  庭院里眾人議論紛紛,不時看向正中站著四人,正是小六、秀秀和他們父母。

  「兩位老爺子,我們不是有心的。」

  一身灰布衣衫的張母滿面乾笑:「秀秀也是剛回來,我想著有段日子沒見了,就讓她住兩日。」

  「他爹這兩天身體也不怎麼好,夜裡不停咳嗽,有她在也能照顧著點。」

  「剛回來?」

  左側有一人上前一步,沉聲開口:「這丫頭從楊二家跑出去可是有一陣子了,我們翻遍了十里八庄都沒找到!」

  「她一個女娃,能藏哪裡?我看就是你們夫婦不願意把她交出來!」

  此人身材魁梧,一身莊稼漢打扮,草鞋破爛,卻是楊寨的人。

  輩分上,比秀秀夫君楊二高一輩。

  「他家七哥,可不能這麼說。」

  秀秀娘連連擺手:「我女兒回娘家,怎麼能說是藏?不過是住一段時間罷了。」

  「那好!」

  漢子也不糾結,聞言點頭:「你說剛回來就剛回來,現在人找到了,是不是該跟我們回去了?」

  「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一直蜷縮著身子的張秀秀突然大叫起來,雙手更是死死的抓住她娘的衣袖。

  「他們打我!」

  「他們用棍子打我,打我的臉,抽我的身子,我……我不回去。」

  「娘,我不要回去!不要回去啊!」

  她身材瘦小,縮在父母身後幾乎不顯影,但聲音卻大的驚人。

  那聲音,顫抖中帶著竭嘶底里的恐懼,讓門外路過的方正都為之駐足。

  院子里,小六、小六父母面露不忍,一干張家人也交頭接耳。

  雖然已經過去幾日,但秀秀臉上的淤青猶在,一看就知道日子過得不太平。

  「二爺!五爺!」

  楊家人面色一沉,拱手看向張家二太爺、五太爺:「今天這事,你們張家怎麼說?」

  「這……」

  五太爺張了張嘴,沒有吭聲。

  「丫頭。」

  二太爺抽了口旱煙,道:「打婆娘的漢子,多了去了。你問你娘,以前剛進門的時候有沒有挨過打?」

  「男子漢雖利害,卻不打那勤謹懂事之妻,你到他家,把家事做妥當,里言不出、外言不入,他怎會無緣無故的打你?」

  「是啊,是啊!」

  五太爺連連點頭。

  楊家人的面上也露出滿意之色。

  人群中有親近之人開口勸道:「秀秀,咱們女人那麼多年都是這麼過來的,苦日子忍忍就過去了。」

  當然,也有那尖酸刻薄的。

  「我看她是在娘家慣壞了,受不得半點委屈,還就是欠人收拾。興許,多打幾頓就好了!」

  「不……不……」

  眾人的小聲議論,父母眼中的遲疑,讓張秀秀心中越發恐慌。

  她哆嗦著雙手,就去解自己的衣衫扣子。

  口中更是結結巴巴的道:「他們不把我當人,他們不把我當人的……」

  「看!」

  她拚命掙開父母的阻攔,一把扯下身上的外衫,只留裡面的肚兜,把身體展給在場所有人看。

  「你們看,這都是他們打的!」

  這位身材幹瘦到幾乎皮包骨頭的少女跑到庭院正中,宛如瘋癲般指著自己身上的傷口。

  「這是他們用棍打得,這是用竹條抽的,這裡是用板凳砸的……」

  淤青、黑紫、潰爛,在她身上遍布,幾乎沒有一點屬於她這個年紀的好肌膚。

  她眼神驚恐,渴求著他人的認同。

  奈何,眾人的眼神卻罕有憐憫。

  有的厭惡、有的不屑,有的年輕人,眼神中更是透著好奇和興奮。

  「成何體統!」

  二太爺一拍扶手從座位上站起,滿面怒容:「安進家的,趕緊給她穿上衣服,真是丟人現眼、不知廉恥!」

  「是,是。」

  秀秀娘趕緊拉住自家女兒,父親更是解下自己的褂子披上去。

  二太爺沉著臉繼續道:「張家嫁出去的女兒,就從來沒有回來過的,趕緊收拾收拾,跟著他們回去。」

  「不!」

  「不!」

  張秀秀雙目圓瞪,拚命的嘶吼、掙扎,矮小乾瘦的身子竟是爆發出她父親都壓制不住的力道。

  「我不回去!」

  「他們不是人,不是人!」

  「不止楊二,還有他哥!他們一起糟蹋我,他們一家子都是畜生!」

  「畜生!」

  「畜生啊!」

  凄厲的聲音,讓人心頭髮寒,明明日頭正陽,方正卻仿若回到了剛剛接觸這個世界的那個夜晚。

  「……」

  場中一靜,就連幾個老人,面色都為之一變。

  「賤人!」

  楊家人的怒吼打斷寂靜,那漢子綳著臉怒道:「你要是不願意嫁也可以,何故敗壞我們楊家人的名聲。」

  「秀秀爹娘,你們也必不多說,如果不想嫁女兒,把二十兩銀子的定錢拿出來,我們立馬就走。」

  「今天,要不拿錢,要不拿人,我們一定要帶一樣東西回去,你們看著辦!」

  張秀秀身子一緊,急忙轉身,臉帶狂喜之色看向自己的父母。

  但下一刻。

  她眼中的某些東西,好似被人抹去一般,再也不復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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