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誰是貪官(求追讀)
「盼安,你一個女孩家,想這麼多幹什麼。」
「你爹自有考慮,輪不到你操心。」
馬車內,又傳出了一個軟糯的女聲。
透過揭開的葦簾縫隙一看,可以看到,在馬車裡面,除了剛才開口的歐陽盼安外,還另有一三十來許歲的中年美婦。
歐陽宰執已經年近七十。
但他人老心不老,五十歲亡妻逝后,又續弦了一任妻子。
「娘,你這話就說錯了。」
「倘若不明世事,盛世嫁了武將,一輩子也難出頭。不若嫁給書生,既風流又懂詩書。但若逢了亂世,就應該嫁武將了,至少能保一時安泰……」
歐陽盼安辯了一句。
然而——
她話音還未落下,身後就傳來一陣噠噠的馬蹄聲。
緊接著,一隊巡夜司的緹騎就圍了上來。
「歐陽大人……」
「皇爺讓您上書國策后,再離開。」
面對前宰輔,哪怕是巡夜司也不敢有絲毫怠慢。故此,此次來照馬驛的緹騎首領,不是百戶、千戶,而是堂堂的巡夜司指揮使。
「國策?」
歐陽宰執先是一愣,然後嘴角露出一絲諷笑。
他做到了文官的頂點。
論心機,天下之人難以與他比肩者。
因此,在劉指揮使只說出這隻言片語后,他就猜到了崇明帝所要的國策究竟是什麼。
不外乎是讓他這個棄官而走的前宰輔擔責!
「陛下說了……」
「您走後,謚號文忠。國朝三百年來,也只有寥寥幾人獲得如此殊榮。」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說罷,劉指揮使掃了一眼馬車上的女眷,淡聲道:「歐陽大人可不要自誤……」
「我記得……」
「皇帝為太子時,我擔任過太子少傅,為其講過經史……」
歐陽宰執從老牛背上,緩緩走了下來,並說了這一句沒由來的話。
成為內閣大學士后,他亦兼任過太子少傅這從一品官。
先帝屬意他成為未來的宰執,所以讓他入東宮,輔佐太子,以期日後成為從龍之臣。
二十多年過去。
太子繼位,成為崇明帝,江河卻日下。
「我也聽過歐陽大人講的經學……」
劉指揮使微微頷首,下馬執弟子禮,立侍左右,伺候歐陽宰執。
兩人像極了一對師徒。
二月春雨,細如牛毛,不知何時而下。
前面二百步,有歇腳亭。
二人一前一後朝歇腳亭走去。
歐陽宰執負手在前,劉指揮使執傘在後。
「當年,蘇學士離京的時候……」
「也是在這裡。」
「我勸過他。」
「他手裡持著一張紙,紙上寫著一首反詩,拿給我看。這首詩我看了,看完后,我決意要殺了寫這反詩的人,蘇學士勸住了我……」
「這首反詩,應該很應景。」
坐在石凳上,歐陽宰執握筆,但許久未下筆,他看了眼亭角飛流而下的雨瀑,這才下了筆。一邊寫,一邊念道:「看天下,盡盜夫。天道殘缺匹夫補。好男兒,別父母,只為蒼生不為主,殺盡百官才罷手。我本堂堂男兒漢,何以入獄作囚徒?」
「壯士飲盡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頭。」
「金鼓齊鳴萬眾吼,不破黃龍誓不休。」
字罷,筆停。
他閉上了眼眸,幾滴老淚洇濕了剛剛乾涸的墨跡。
劉指揮使保持了沉默。
良久,他才開了口,「這首詩,是徐行作的反詩,弟子見過,也讀過。只不過,在我眼裡,他只是一個囚徒,出不了獄,也化不了龍,只是一個困獸猶鬥的可憐人……」
「可他現在打了你的臉!」
歐陽宰執睜開了眼,他笑了笑,「出了獄,他就成了堂堂的刑天王。他走的路子很對,關西道民怨朝廷已久,他入了關西道,如魚得水,士紳們很快就擁護了他,站穩了腳跟……」
「此刻,他也逼得老夫,不得不給陛下寫國策了。」
他似是嘲諷,似是欣慰。
刑天王的反詩,和他也有些關係。當初,若不是他應了蘇學士的懇求,給了徐行在天牢用筆墨的特權,恐怕這反詩,亦不會應運而出。
「歐陽大人……」
「陛下還在宮裡候著呢。」
見時間已不久,劉指揮使也沒等待的耐心了,提醒了一句。
這口黑鍋,也唯有歐陽宰執這等社稷重臣才接得起。
「不急,不急。」
「老夫這就磨墨去寫。」
「至於這首詩,就送給劉指揮使你了。」
歐陽宰執捲起這幅字,遞給了劉指揮使。
「謝歐陽大人。」
劉指揮使怔了一下,接過了字卷。
內閣首輔歐陽叔達,不僅在朝堂上做到了文官第一,在文壇上,亦是赫赫有名的大文豪。他的字,一字千金。
慕名求歐陽叔達字作的人,不可勝數。
只不過作為宰輔,歐陽叔達懂得避諱,一直很少送人字畫。
然而——
今日,劉指揮使卻不想接這幅字卷。
倒不是因為歐陽宰執失了權位后,人走茶涼,家可羅雀。而是這幅字,委實太扎眼,太刺目,是一個燙手山芋。
收下,他收藏反詩,若被崇明帝知道,必會被問罪。
不收的話,倘若今後徐行大軍攻入神京,他無此字卷……,恐怕難保一時性命。
蘇學士、歐陽宰執於刑天王有恩。
這事,他了解的一清二楚。
「看來……」
「劉指揮使也不是糊塗人,想的,看的,都不差。」
見到這一幕,老辣的歐陽宰執瞬間就明白了劉指揮使的心中所想。
他捋了捋頜下短髯,笑道。
「綠林反賊,朝廷彈指可滅。」
「但他一個官,做了反賊,又做到了這等地步,誰不心憚之。」
劉指揮使收下字卷,搖了搖頭,面露苦笑。
作為崇明帝的奶兄弟,他對崇明帝的性格知道的一清二楚。有崇明帝這個皇帝在,朝堂敗亡的可能性不小。
凡事,要多手準備。
在今日朝會之前,他的巡夜司就得知了神京不少官員已經暗中給徐行送信了。不過,他沒有阻止此事,也沒給皇帝彙報此事。
因為,送信的官員,多出於他的黨羽。
與他是同盟關係。
就如崇明帝想殺幾個貪官,填填自己的國庫、內帑。
但怎麼殺?
根本殺不了!
在他的「顛倒黑白」下,清官、做實事的官員成了大貪,而貪官則被塑造成了清官。殺清官就是在不斷培養貪官。
當然,殺這些清官也不冤。
譬如刑天王徐行,他也算一個清官,但也貪了一些銀錢,站了隊。
貪污受賄,是進入高層的入場券。
滿朝文武百官,只分大貪、小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