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纖雲弄巧
次日一早,喜娘身著壽服跪在君上下朝回來必經的門口。君上離老遠就看見了她,回頭跟韓公公說了幾句,韓公公點點頭,退了下去。
林夫人和霍夫人一道入了宮,在福壽宮門口見了君上:「王兄,太後娘娘身子如何了?我們姐妹接到消息就立刻趕了過來。」
「兩位妹妹快進去瞧母后最後一眼吧,過會兒接她的人就要來了。」君上眼圈泛紅,對她們說道。
「王兄節哀,姨母年歲大了,近年身子便一直不爽,壽材幾月前就備了,如今也算是壽終正寢,沒得受什麼委屈罪。」霍夫人安慰著君上,一邊自己流下淚。
君上似有它意的看了看霍夫人的眼睛,倒是沒說什麼別的。
后,站在福壽宮門口,君上說到:「母後生前為人寬容敦厚,本王一定會讓她死後享盡殊榮,兩位妹妹放心就是。」
這件事,約有半月,已經全部處理妥當。
這一日,君上命人悄聲喚來機關術的老大,暗暗叮囑:「替本王去查一查嘉榮王,本王要知道他近二十年以來所有事情,暗查,若是驚動了人,你便會和你的手下一樣,變成一個耳不能聞,口不能言的廢人,不僅如此,你的鼻子和眼睛,也都留不住了。」
君上背對著機關術老大,輕聲說到,言語中帶來強大的壓迫感,逼得那令人聞風喪膽的機關術老大,只會說一句:「屬下領命,定不負君上囑託。」
太后彌留之時,跟君上說了一個故事.……
「孩子,阿憶家的沄洺小兒郎,原是你和纖雲的孩子,我替你給他找了個好人家,如今看來,老身並未抉擇錯,那孩子,如今已經站出來獨當一面,替你穩固江山,比宮裡長大的好幾個孩子都能耐,我.……臨去之前,總要把這個秘密告訴你,認……還是不認……都隨你意,我只是不想它隨我一起泯滅罷了.……」
「纖雲.……」君上重複了一遍,「本王記得楊娘娘小字似乎是纖雲,本王還曾說她爹娘定然是很喜歡秦夫子呢……」
「難為你還記得.……」太后無力輕笑,只是眼睛暗含笑意。
君上收了楊纖雲入宮,只是封了一個小小的娘娘,在宮裡,人人以色侍奉君上,但宮裡卻永遠不缺美人,君上身邊,各色美女應有盡有,寵了這位娘娘大約六個月,便又同其他人一樣,隨意丟在後宮裡養著,寵了新人去。
楊纖雲看得通透,也不覺得委屈,只是日日到太後面前侍奉,乖巧懂事,很合太后心意,太后便也對她尤其的好。
太后喜歡看戲,君上便在宮裡為她設了個戲班,楊纖雲叫人在自己宮裡搭了個戲台,也時不時傳戲來看,就連戲班子都生著捧高踩低的狗眼,來唱的就只有那一出喚作「鶴別空山」的戲。
太后每隔幾個月,就會叫君上去陪她一晚,在宮中七年,她終於有了一個孩子。
原以為借著這個孩子,往後抬了位分,這日子也終於熬到頭了,可天不遂人願,楊娘娘母家出了事兒,兄父一干人等都被下了獄,連帶著這個孩子,也不被君上看好,還沒出生,便被連累。
她生育原是靠著太后的一貼秘葯,身子一直不好,生產當日,便撒手人寰。太后善心,覺得這個孩子若是沒人庇佑,這輩子怕是也比不上其他幾位妃子誕育的殿下,便秘密的將孩子送去了大將軍府,請大將軍和郡主好生撫養,對外,一律聲稱孩子胎里做了病,出生三個時辰便夭折了。
楊娘娘懷孕後期,君上便愈發不待見她,有一次,她曾替母家求情,惹惱了君上,大吵一架便摔門離開,直到孩子出生那日,君上再未踏過她的宮門。
楊纖雲離開人世之後,君上連妃子的位分都不曾給她,知道孩子也一同夭折了,也沒什麼反應,只是吩咐人草草處理,並未厚葬。
那原是二十七年的事情了。
機關術老大退下之後,君上默默轉過身來,韓公公進來說:「君上,剛才宮醫處過來回稟,尹家老爺請了宮醫去給他家少夫人瞧病,說是少夫人最近胸悶難忍,城中遍尋名醫,也不見個效果。」
「這些事兒,回了君后就是,本王最近事多,無暇顧他。」
「是。」
尹府,
「老爺,許宮醫到。」小廝進來回稟。
尹府老爺說到:「好生領著許宮醫去少夫人處瞧瞧,許宮醫放心,銀錢賞賜是少不了你的。」
路上,小廝跟宮醫說到:「大人一路辛苦,來咱家瞧病,小人有一事,必要跟大人提前說好了才是。」
「小先生請說。」
「大人是宮裡名醫,日日侍奉著宮中娘娘,咱們家這種大宅子和宮裡是差不多的,大人自然也要知道什麼事兒該說,什麼事兒不該說。」
「這是自然。」許宮醫收下那小廝塞過來的一袋子銀錢,手上一掂便清楚分量,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原,尹家老爺請宮醫來,並不為了給江知酒瞧病。
江知酒數月前,便開始有些不太正常,常常有時一個人坐在院子里低聲喃喃,有時候仰天一笑,轉頭又抹開淚來。
一日正好遇上尹凡祐去瞧驚琛,湊巧看到江知酒摟著驚琛上了房梁。
江知酒這混跡的輕功本事,十數年倒是半分不減。
「哎!你瘋了?做什麼呢?」尹凡祐大喊一聲。
「驚琛,你瞧,你爹爹來看你了。」江知酒嘴角微揚,看都沒看,將尹驚琛一把推了下去。
尹凡祐大吃一驚,以最快的速度上前去接住驚琛,好在江知酒的位置不高,驚琛正好砸在尹凡祐身上緩衝了一下,父子倆雙雙跌在地上。
尹凡祐第一時間將驚琛抱在懷裡,拍了拍他的背,急切地問道:「琛兒!傷到了嗎?」
「爹爹,我沒事兒。」
尹凡祐這才呼了一口氣:「乖。」
「來人!」尹凡祐大喊一聲,叫來了門口的下人,「把小少爺帶下去,趕緊找郎中來瞧瞧!」
下人將尹驚琛帶了出去,尹凡祐才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浮灰,仰著頭死死瞪著江知酒,彷彿要將她吞了去。
「給我滾下來。」尹凡祐面無表情,輕一挑眉,緊咬著牙,壓低了聲音緩緩說到。
江知酒應該是聽見了,而且也感受到了尹凡祐的怒氣。
可她絲毫不在意,側坐在屋脊上,輕輕擺弄了一下手腕上的紅玉髓手鐲。
「三,二……」尹凡祐念到第二個數字的時候,江知酒站了起來。
她眨了眨眼睛,突然笑起來,衣袖一擺,飄飄落了下來,上前兩步:「祐郎來了?瞧我,都沒去迎你呢.……」
尹凡祐一巴掌甩在她臉上,江知酒愣了半天,眼裡的星星暗了下來,回過頭來看著尹凡祐:「祐郎當真對我半分情愛都沒有了,如今竟也捨得打我?」
江知酒生的白,剛才這一巴掌又是尹凡祐用了全力的,因此她臉頰驟然泛紅一片,江知酒抬手觸了一下,有些燙,眼睛里泛著淚光。
「我竟不知,少夫人這輕功當真爐火純青啊,連我都比不了。」尹凡祐冷冷地說到。
江知酒撇了撇嘴角,做出一副可憐樣:「祐郎.……」
尹凡祐猛地一抬手,手掌帶著風掛到江知酒耳邊,可他看見江知酒楚楚可憐的那雙眼,手突然停住了,轉了方向,在她肩上推了一掌,江知酒被這一推,向後退了兩步。
「琛兒不能養在你身邊了,他如今五歲多了,你若某天把他殺了又如何?」尹凡祐側首環顧了下院子,「可這院子里擺滿了他喜愛的玩耍物件兒,若是他搬出去怕不習慣。」
尹凡祐回過頭來盯著江知酒:「既然這樣,你搬,今天就搬,現在就搬,把你所有的髒東西都得我帶走,從此,琛兒沒你這個母親。」
「來人!」
尹凡祐吩咐道:「少夫人身子不適,連夜撫育小少爺身心俱疲,自請換個清凈偏遠的院子,你們去辦吧。」
江知酒搬到另一個很小的院子里,身邊就只剩下一個叫做相白的小廝,就是那日在尹老爺那裡替她說話的人。
她搬到這裡之後,便再沒見過尹凡祐,相白幾次去請,也根本連主人家的面兒都不得見。驚琛倒是避開尹凡祐和下人們來過幾次。
今日許宮醫來少夫人院子里瞧看的,是一位姓周的小娘,懷了尹凡祐的孩子。
剛從院子里出去,許宮醫被迎面跑過來撲通一下跪在他面前的小廝嚇了一跳。
「宮醫善人善心,也去瞧瞧咱家少夫人吧!」
「相白?不得衝撞大人!還不退下!」
「大人!求您去瞧瞧我家少夫人!求您了!」相白不顧那小廝的話,一直跪在許宮醫面前磕頭,一個比一個響。
許宮醫側首看了看尹老爺身邊的小廝,見他隱隱朝自己搖頭,便說:「這位小先生,我們出宮行醫是有時辰限制的,君上只批了我兩個時辰,若我再不回去,怕要被責罵的,您辛苦,街上有得是醫術高明的郎中,您若瞧不上,也可去請君上命,下次我再來為您家少夫人瞧病。此番該是先走了,先走了……」
那小廝也幫腔道:「相白,不是我們不管少夫人,乃是少夫人身子強健,沒什麼毛病,不如周小娘懷了身孕,金貴的很,時辰不早了,我得要送宮醫出去了,你趕緊回去伺候你家主子吧。」
「大人!大人!」
許宮醫跟著那小廝快步離開了,相白朝著他們的背影大喊了幾聲,也是徒勞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