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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流光

  沐安得命只好走近了些,楊纖雲想看清楚些他的臉,便又讓他抬起頭。

  「璧歡,剛才那盞玫瑰酥山味道甚美,你再取些來,本宮賞沐安公子同用。」

  「是。」

  璧歡退出殿內,只剩下楊纖雲和沐安二人,她又開口問道:「說說,為何這次是你主動來,本宮知道,十個樂人有九個不樂意伺候我這主子,那幫人年年來唱同一齣戲,本宮都能背下來戲詞了。」

  「娘娘慧眼,一下便能看出奴家是故意而為,娘娘人美,心更是美,我入宮數年,娘娘是唯一一個跟我說戲子並不卑賤的人,我甚是感激娘娘,可我這廂人,除了個唱戲的本事,並無別的,本想得見娘娘笑靨,卻不想惹怒娘娘,都是奴家不好。」

  沐安邊說邊跪下,楊纖雲盯著他鎖骨上的凌霄花出神,在這個居高臨下的角度,更能注意到他明顯清晰的鎖骨,那個線條充滿了誘惑,引得楊纖雲許久沒有挪開目光。

  沐安一直低著頭,足有片刻,才聽到娘娘說:「本宮也不是喜怒無情之人,你沒錯,起來吧。」

  「若想得見本宮笑靨,須用別的法子,而非一曲悲唱,你.……可懂本宮心意」

  楊纖雲說到後面的時候眯了眯眼睛,她抬起右腿伸向沐安,嬌白的玉足連接著修長的小腿,足趾鉤住沐安腰間佩帶,她一屈膝,沐安便被她帶著靠近幾步。

  沐安注意到她腳踝上有一顆小米粒大小的痣,點綴著整體。

  沐安迎面對上楊纖雲含笑的眼眸,一寸一寸勾著他的心魄。

  沐安弓著腰,手搭上她的腳,順著腳趾向上撫摸,直到停留在那顆痣上。

  「娘娘覺得.……以我之身,或否足以博您一笑?」

  沐安這個動作徹底討了楊纖雲的歡心,她輕快地笑出聲來,好似空鈴輕響,她伸手握住他的手,拿起手邊一塊異形寶玉做的手持,塞到他手中。

  楊纖雲說到:「那你以後便常來我宮裡,不必帶上那麼多樂人了,本宮喜歡你的嗓子,就算是沒有箏鼓配樂,也一樣是人間絕色。」

  那玉佩奇形天成,通透無暇,是異域進獻的珍寶,君上早些年賞她的,她甚是喜歡,叫人做成手持,幾乎日日把玩。

  「多謝娘娘賞賜。」

  「來,你再為本宮唱幾曲,本宮喜歡聽。」

  「娘娘不喜悲曲,我記住了。那……奴家給您唱個『相見歡』,如何?」

  楊纖雲笑了笑:「你這滑頭,自是知曉本宮今日與你便是相見歡。」

  「娘娘只覺今日相歡,可在奴家心裡,數月前那次才是。」

  日後,沐安三五日便借口修改戲文前去楊纖雲的宮殿。

  大約兩月後,君上得了君后的耳邊風,得知沐安常去,宮殿里只有璧歡一人,還常能聽見楊娘娘的歡笑聲。

  君上去太後宮里請安的時候碰巧遇上楊纖雲,剛一張口,便被太后訓斥:「你這孩子,纖雲一片孝心,跟戲人討論些戲文,不顧自己賞花娛玩,你竟還聽了那起子尖酸吃醋的閑言碎語,跑來問些個什麼,后妃加起來,也沒有我們纖雲一人懂得老身心意。」

  楊纖雲正跪在地上給太后揉腿,笑著說到:「母后您言重了,是那日戲人來找我,說是為了您壽禮新寫了幾齣戲,叫我幫著聽聽,我卻擅自揣度,覺得您不會喜歡那種哼哼唧唧的調子和故作呻吟的戲詞,便仗著自己多聽了幾齣戲,想儘儘孝道罷了。」

  「若是這樣,那本王自然也要全力助你。」太後幾句話便打消了君上的顧慮,他自然也是相信楊纖雲,又說,「纖雲,本王記得曾經給過你隨意傳戲的恩典,如今再加一條,宮中戲子皆可隨意調配,只要是為了母后的壽禮,這些你大可隨意些。」

  「君上這便對了,旁人的閑話你大可不必理會。」太后開口叫來秋水,「去君後宮中傳我令,叫她趕緊把她派到各宮之中的眼珠子都給我召回去,我最是看不慣這些,想是我還沒死,後宮輪不到她放肆。」

  「是。」

  楊纖雲給太后遞了茶:「母后息怒,君后也是為了宮內安定,職責所在嘛。」

  君上迎合到:「對啊,若是君后什麼都不管,事事都要母后親力親為,那本王且要朝她問責了。」

  太後點點頭,看著膝下她最喜歡的一雙人笑著說:「是是是,老身累了,你們回吧。」

  出了福壽宮,楊纖雲朝君上一屈膝:「奴婢恭送君上。」

  「嗯?」君上聽后一愣,「你不請本王去你宮裡喝盞茶?」

  楊纖雲垂眸,輕嘟著嘴說到「別的姐姐宮裡的茶各個比我的好,君上何必去我那麼遠的地方喝茶,想必這個時候,三殿下正在淑姐姐宮裡等著您過去喝茶呢,我又何必討人嫌。」

  「你的其他姐姐妹妹,見了本王都是以妾身小妃自稱,偏你口口稱奴婢,這是時刻提醒著本王不能怠慢了你啊。」

  楊纖雲一翻絹帕:「君上自己謀略深遠,便當別人也都是這樣,我才沒這心眼子,只覺得自己侍奉君上,本就是主子的小奴婢罷了,我且樂得歡呢。」

  「你啊,倒是怪本王最近冷落了你?」君上拉過楊纖雲的手,說到,「那走吧,本王的小奴婢,本王現下就單單想喝你宮裡的茶,唉,真真沒辦法呢!」

  「那就辛苦我王前行了。」楊纖雲嘴角露出些歡愉來。

  到了宮殿內,楊纖雲親自給君上倒了茶,又吩咐璧歡去小廚房奉上玫瑰酥山。

  君上見璧歡只拿來了一盞玫瑰酥山,便用勺子輕沾了半勺送到楊纖雲口邊。

  璧歡正進屋來,看見此幕,大叫了一聲:「君上!娘娘不能用!」

  君上被她一驚,收了手:「為何?」

  「君上請恕奴下失禮,只是我們娘娘已有兩月的身孕,這玫瑰酥山是消暑,可也是極寒之物,宮醫囑咐用不得!」

  「哦?有孕了?」君上面露喜色,「何時查明的,怎得不來稟告本王?」

  楊纖雲輕瞪了璧歡一眼:「前幾日覺得懶怠,去母後宮中請安的時候正好碰上宮醫,便勞煩他請了脈,母后說尚未踏實不能外揚,這丫頭嘴快,我本想著足月再去給君上報喜的。」

  「倒不怪她嘴快,算起來,本王也剛好兩月多沒過來陪你了,既是有孕,自是要小心謹慎些,你這宮裡的侍奴再添一倍吧,跟著他們一起伺候你。」

  「我不過一人身,侍奴夠用,人多反倒煩鬧。君上若疼惜我,大可多賞我些稀奇東西把玩解悶兒便是了。」楊纖雲得意一笑。

  「好,都依你,本王下午約了大將軍議事,就不陪你了,你照顧好自己,順利誕下個小殿下來,本王便好好賞你。」

  楊纖雲站起身來,微微行了個禮,便送了君上出去。

  「璧歡,去請沐安。」

  「是。」自家主子和沐安的這段情,從頭到尾,璧歡都見證著。

  沐安從一進來,便注意到楊纖雲今日微冷的面容,他照例給楊纖雲唱曲兒,卻在高潮處被她打斷:「罷了,你這嗓子一日不如一日,本宮厭了,從今日起,本宮不想再看到你了。」

  「娘娘,您說什麼呢?」沐安一臉的不敢相信,他自認這數月的情分都是真真切切的。

  「你已經聽的很清楚了,你不過一屆戲子,是本宮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下賤低廉,連侍奴都瞧不起你,你竟真當本宮能與你兩廂歡好,不過皆是虛妄而已,本宮是君上的后妃,寵你不過是拿你當個玩物。」

  沐安憤然起身,向前一步:「纖雲!你之前不是這麼說的……」

  「放肆!本宮閨名也是你說叫就叫的,當真沒了規矩。如今本宮已有王嗣,王嗣聽不得你惑亂人心的靡音,記著這話,往後再也不許入我宮門一步。不然,本宮大可將你移齣戲院,直接亂棍打死丟到宮外喂狼。」

  楊纖雲的語氣凌冽起來,眼睛也一直瞪著他,沐安當然明白事已至此不必糾纏的道理,他後退半步,一撩衣襟跪在地上,雙手高舉,朝楊纖雲行了大禮,他自嘲的笑了下:「娘娘抬愛,是奴家僭越逾禮,還望娘娘恕罪。」

  這一句僭越逾禮,便結束了兩個月的歡愉。

  自此,便是無味,無為。

  楊纖雲搭在桌案上的手一動未動,卻見手上筋骨驟時凸顯,她的指尖且用力到發白,面上仍是一副無情冷艷。

  「退下吧。」

  「娘娘曾賞奴家此玉,乃是溫潤公子方能佩玉而行,是奴家忘了自己的身份,做了黃粱夢,才將此玉做成玉佩環於其身,如今娘娘三兩句點醒奴家,此物,奴家奉還。」

  沐安從腰間取下玉佩,雙手舉起,楊纖雲微一偏頭,璧歡上前接下這玉佩。

  沐安盯著楊纖雲的臉,似乎想從這張充滿不耐煩的臉中尋找出一絲偽裝的痕迹,但他尚未成功。

  楊纖雲見他幾瞬未動,說到:「你為何還不退下?是在等本宮差人將你抬出去嗎?」

  「沐安,叩謝楊娘娘。」沐安又是一個叩首禮,才站起身說到,「賤奴告退。」

  沐安前腳出了門,楊纖雲手上的力量頓時消除,她整個人也放鬆下來,那一滴淚似乎也掙脫了眼睛的看禁,順勢流下來。

  她抬手拭了去。

  璧歡替她換上熱茶,輕嘆一聲:「娘娘為何不將真相告知他,起碼讓他知道自己有後於世,也不至於心死。」

  楊纖雲嘆了口氣罷,輕搖搖頭:「情之所啟,本就是孽緣一段,就不必累著後生也同我們荒謬一場了。」

  楊家敗落,從盛恩榮華到蕭悲凄慘,不過幾個月的時間。

  楊纖雲在宮裡的日子,也一朝走了下坡路,門庭冷落,更是受了不少委屈。

  沐安幾次路過宮門口,可是記住了她的話,再不曾踏足。

  破鏡難重圓,實話不曾聽,愛人不曾信,卻偏偏聽信了那忽悠人的鬼話,千言萬語只剩身寄長風,還有些被傳頌的可能。

  那便是二十七年前的故事了,如今故人皆已不在,這段戲文,終究是無人執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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