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落空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從夢裡的無邊暗夜掙脫出來。
朦朧中聽到耳邊縈繞著儀器的滴滴聲,有些刺耳。
我緩緩睜開眼睛,那雙溫暖有力的手掌緊緊地牽著我,馬嘉祺的右眼似是無意識地滑下一滴淚珠,他強顏歡笑地撫著我的額頭:「乖寶,哥哥回來啦,有沒有哪不舒服,我去叫醫生。」
「嘉祺,你是不是哭了?」
他突然把頭垂下,微乎其微地啜泣了一下,隨即抬眸盯著我,笑得好醜。
「…哥哥是看見小笨開心的。」
我把手從他手掌抽出,輕輕覆在小腹,沒有心跳,我感覺不到她。
難道我們真的失去她了?
一連串的眼淚瞬間迷濛了雙眼,他的身影慢慢變得模糊,我努力不讓眼淚流出,心底仍舊抱有僅存的一絲幻想:「嘉祺,笑笑現在是不是很乖,她一點都沒折騰我了。」
馬嘉祺俯身抱住我,側臉緊緊貼著我的頭髮,哽著聲音:「笑笑捨不得媽媽那麼辛苦,先回自己的小月亮啦。」
最後的希望破滅,心中只剩下了無窮的絕望。
我覺得喉嚨發疼,說不出話,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眼淚在臉上縱橫,抑制不住地嗚咽出聲,如同跌進了漆黑的海底深處,冰徹心髓
「乖寶,你現在很虛弱,不哭了好不好,笑笑還會回來的。」馬嘉祺直起身,輕柔地給我揩去眼淚,他的臉上也掛著若隱若現的晶亮,眼睛紅得嚇人。
我不知道他這一夜是怎麼度過的,我只知道,他也心碎了。
我抬手拂過他的下眼瞼,隨即顫抖著揪住他的衣角,放肆地哭出了聲:「對不起,嘉祺對不起,都怪我,是我沒有保護好笑笑……」
他輕咬了一下自己的唇角,把我攬入懷中:「不怪你,乖,都是我的錯,是我沒照顧好你們,我混蛋!」
我不斷抽泣著:「笑笑會不會恨我…她都沒有看看這個世界……」
馬嘉祺扯出一個笑容,循循安慰我:「不會,笑笑很愛很愛媽媽,她知道媽媽孕育她很辛苦很難受,不捨得媽媽受苦。」
「對不起啊,嘉祺…」
「沒關係,哥哥在,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大雨沖刷過的城市清新極了,我倚在床頭,看著窗外偶爾飛過的候鳥,感受著點滴慢慢注入身體,習慣性地撫著小腹,淚水卻怎麼也止不住。
程諾抱著鮮花進來的時候,我趕緊伸手拭去臉上的濕潤,他把花立在床頭,眼底儘是擔憂,低言:「馬嘉祺回去給你煮湯了。」
我點頭回應著他。
他坐在床邊的椅子上,輕聲道:「還疼嗎?昨晚嚇死我了。」
「不疼了,謝謝你。」
程諾小心地試探著:「你…懷孕,怎麼不告訴我呢?」
我苦笑:「本想穩定下來再說的,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讓你知道。」
「馬嘉祺…他昨晚崩潰了,趕過來的時候你還在手術室,他一直在門口癱坐著,還……」說到這他停頓了幾秒,重新對上我的眼睛,繼續說:「還重重地打了自己兩巴掌。」
我怔住了,多麼驕傲的馬嘉祺啊,竟也會脆弱無助到這種地步。
低頭擦了擦眼淚,我得堅強,他一定不願看到我淚流滿面的樣子。
抬眼看向門口,馬嘉祺剛好拎著保溫盒走來。
程諾看到馬嘉祺,悠悠起身跟我倆告別,隨即邁著有些沉重的步子走出了病房。
馬嘉祺把餐盒放到床頭,俯身吻了一下我的額頭,溫聲問我:「有沒有哪不舒服?」
他真的很憔悴,頭髮被鴨舌帽壓得亂七八糟,眼眶還是很紅,蒼白的臉色把小胡茬襯得特別明顯。
我搖頭,跟他示意自己很好,別那麼緊張。
他把餐盒裡的鯽魚豆腐湯倒出來,用湯匙舀起,輕輕吹著,而後緩緩遞到我嘴邊。
我很想好好喝完,讓他放心,可沒喝幾口就噁心得不行,趕緊拉開被角跑去衛生間。
馬嘉祺慌亂地放下餐盒,想陪我去衛生間處理,我把他推了出去,把門反鎖了起來。
鏡子中的自己真的很虛弱,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寬鬆肥大的病號服一點也不合身,半俯在洗手台,我又想到了孕吐的時候,於是不自覺地摸著肚子,眼淚再次決堤。
馬嘉祺就在門外,所以我捂著嘴,控制住哭泣的聲音,隨手打開了水龍頭,試圖掩蓋住溢滿房間的哀傷。
蹲在衛生間的小角落哭了好一會兒,又在心中默默告誡自己,不能在他面前哭,他會再次心碎的。
我打開門,緊緊抱著他,極力不讓自己哽咽:「嘉祺,我想回去了。」
他撫著我的頭髮:「不行啊,乖寶得住院,才能好得快。」
「那還要住多久?」
「哥哥待會去問問醫生,現在我們先吃點東西,嗯?」
住院那幾天,都是馬嘉祺親力親為地照顧我,給我煮湯,幫我擦拭身子,不斷寬慰我。
我休了長假,出院后每天都悶在家裡,難免胡思亂想。
雖然馬嘉祺把我倆陸續買回的嬰兒用品都收起來了,可失去的滋味又怎麼容易收拾好呢?
那天,我在陽台曬太陽,馬嘉祺在廚房煮湯,門鈴響了。
馬嘉祺慌張地跑到門口,把我支去了房間,我沒有關門,靜靜聽著外面的動靜。
「您的快遞,需要幫忙安裝嗎?」
馬嘉祺壓低聲音:「不用了,我…想退了,麻煩您了,不好意思。」
我知道他們在說什麼,是前一久他給我分享的訂單,一張很可愛的嬰兒床。
我默默打開那個訂單,想象著笑笑躺在上面叫爸爸媽媽的情景,多麼溫馨啊!
只可惜,這一切都被我毀了。
「乖寶,吃飯了。」
馬嘉祺站在房間門口,小心翼翼地喚我。
自這次打擊之後,我倆之間好像突然有些彆扭,也說不上是因為什麼,反正氣氛怪怪的。
吃完,我就回房間睡覺了,小產之後依然跟之前一樣嗜睡。
沒一會兒,馬嘉祺便蹲在床邊,滿臉柔情地叫醒我,他說:「乖寶,哥哥帶你去個地方。」
我有些抗拒出門,總想把自己隔在這個房間里,正打算開口拒絕,他已經把我抱了起來,熟練地給我換好了衣服。
雖是夏末,天氣很熱,可他還是給我穿上了開衫衛衣,還把我最喜歡的那頂白色漁夫帽拿在了手上。
他開車很慢,我也沒有詢問目的地,只是等紅綠燈的時候,他總是滿臉擔憂地看著我。
車子慢慢駛過崎嶇的山路,他把車停好,給我拉開車門,緊緊握住我的手。
眼前是即將被夕陽染紅的山頭,一輪紅日正慢慢下墜。
「乖寶,看看落日,看看身邊的美好,會不會開心一點呢?」
我倒進他的懷裡,繼續聽著他口中的溫言柔語:「知道么?哥哥真的很擔心,我怕失去那個喜歡看著落日微笑的你,我怕失去那個活潑熱情的你,我怕…你會生病,別那麼折磨自己,走出來好不好?」
他低頭吻著我的發頂:「我可以沒有一切,但我不能沒有你。」
我的眼淚奪眶而出,悉數浸在他的胸口,他直起身,大拇指摩挲著我的兩頰,接著說:「記得高中畢業我跟你說過,不管發生了什麼,反正隨著日落都過去了。」
「乖,哥哥允許你再難過一天,等明天太陽升起,做回那個樂觀愛笑的你,好么?」
我垂眸點了點頭,任由眼淚繼續落下。
馬嘉祺再次把我抱緊:「哭出來吧,哥哥在。」
那天我哭了很久,是痛心,是宣洩,也是告別。
我知道他也哭了,為自己的無能為力,為離去的笑笑,為我。
餘暉散盡,我依舊埋在他的胸前,感覺眼淚都要流幹了,他把我打橫抱起,輕吻著我的眼睛,把我放回車內。
傳說,在星河中飛越數億光年的靈魂會在宇宙盡頭停歇,再次回到愛的人身邊。
我願意等,等小天使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