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今朝祝壽樽前
蕭盛元拉著舒陽的手,在街道上快速穿梭著。
期間舒陽的手吃了痛,他也不管,只是徑直往前走,一直這樣走到遠離集市的地方才停了下來鬆了手。
舒陽揉著自己被抓疼了的手腕,有些埋怨的看了眼蕭盛元。
看著他陰沉的臉,原本到嘴邊想要說的話又被她咽了回去,兩人就這麼陷入了沉默。
真是一點也不憐香惜玉,舒陽在看著自己發紅的手腕在心裡抱怨道。雖說如此,她心裡也非常清楚自己剛才有些莽撞了,所以她不能怪蕭盛元對自己生氣,反而還有些心虛。
但這個一天到晚跟在自己身後叫姐姐的小男孩居然有那麼強勢的一面,著實帶給了她不少反差。
不過也是,雖說兩人從小一起長大,在舒陽面前也如其他外傅一般那樣任性的孩子,但蕭盛元終歸是帝王家生。
尤其是現下,文揚王雖未立太子但有意傳與蕭盛元的情況下,就更不用說他的處境了。
這麼想來,舒陽更覺有些抱歉,想必無非必要,他也並不想像那樣在人群中拋頭露面吧。
即便他是為了幫助自己和老婦,但終究不知道他人是否另有他想。
她悄悄抬起頭,看向比自己略低一些的蕭盛元,小心翼翼的打量起來。
他穿著一襲與他年齡相比略顯成熟的綉有蛟形暗紋的墨色長袍,許是初春偶有微涼的緣故,他還外罩一件鑲有銀色木槿花邊的白色對襟背子,系與腰間的玉帶更是鑲有難以察覺的細金絲。烏黑的頭髮在頭頂梳成髮髻,被一根羊脂玉簪定於發冠之中。好看的眉毛糾在一起,稚氣未托的臉上寫滿了嚴肅,儼如一個正欲教訓晚輩的長輩。
看著蕭盛元這小大人模樣,舒陽沒忍住笑出了聲。
這一笑讓蕭盛元愣了一下,隨即變得更不悅了。
「你笑什麼啊,有什麼好笑的?」
「誒呀對不起!」舒陽趕忙擋住自己的笑容,跟蕭盛元道歉:「我就是看你剛才一臉嚴肅的樣子太好笑了沒忍住……誒呦!」
不等她說完,蕭盛元伸手就給了舒陽一個腦瓜崩,看著捂著額頭呲牙咧嘴的舒陽,只覺得氣不打一處來。
那個薛守在城裡是出了名的囂張跋扈,仗著自己父親是當朝宰相就經常胡作非為,與他父兄絲毫不像。
當今皇后又是薛相的妹妹,許多人對他敢怒不敢言。
方才那老婦受到欺辱時,他就已經做好要侍衛上前制止的準備了,可誰知道舒陽竟一個回頭就不見了人影。
她總是這樣,看到別人有難就一股腦衝去幫忙,連點後路都不想。
「你知不知道剛才有多危險啊?」蕭盛元皺著眉抱臂於胸前,語氣非常嚴肅:「如果我不在,他對你做了什麼怎麼辦?」
自知理虧的舒陽暗地裡吐了吐舌頭,老老實實的給蕭盛元道了歉。
她伸手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角,小聲說:「剛才謝謝你啦。」
「你到底知不知道嚴重性啊……」蕭盛元嘟囔了一句。
「誒呀知道,知道!」見他神色緩和了不少,舒陽臉上露出一個調皮的笑容:「沒想到這個天天追著我叫姐姐的人,竟然還有這麼帥的一面啊?」
「哼!我帥的地方可多著呢!」蕭盛元撇撇嘴,開始朝舒府的方向走去,「行了,該走了。」
「欸對了,」舒陽跟上他問道:「那兩個侍衛是什麼時候來的啊?你不是偷偷溜出來的嗎?」
「他們是父王派來的,每次都偷偷跟在咱們身邊,只不過你沒發現罷了。」
舒陽哦了一聲,難怪每次蕭盛元偷偷溜出來都能被侍衛抓到,原來不是被抓到的,而是一直跟在身後。
不過這樣也好,舒陽想,至少蕭盛元就不不會遇到危險了。
兩人就這樣一路向前走,路上還時不時相互拌個嘴,打鬧一下。
這段路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等到了舒府,蕭盛元便跟著侍從離開,舒陽則被母親舒夫人領了進去。
直到晚飯前,舒陽都待在後院,在舒夫人的陪同下練習父親壽辰上要彈的曲目。
她的父親很少回家吃飯,這並非出自公務的繁忙,只是他總是在朝後留下協助文揚王。
雖然母親偶爾會對此有些微詞,但父親總會抽空全心全意陪她們母子二人,也就不再說些什麼。
母親總是告訴舒陽,你的父親很不容易,作為家人一定要全身心的支持他。
畢竟兩人都要年過半百了,生活了這麼久,早就了解的透透的。
與往常一樣,舒陽與母親簡單吃完晚飯後就回到自己房間休息。
夜色不久后就降臨了。
初春的夜如山泉般清涼,微風緩緩拂過樹梢,發出輕柔的低吟,繁密的群星如紗一般覆空中,與那有些寂寥的彎月作伴,柔和的月光透過窗戶的縫隙照進室內,留下一抹銀白當作來過的痕迹。
在這樣安靜且舒適的夜晚里,舒陽卻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無法入睡。
不知為何,她的思緒非常雜亂,一會兒是今天練習的曲子,一會兒是白天見到的老婦,一會兒又是些別的什麼,最終這些都變成了蕭盛元的樣子。
不知怎的,舒陽覺得自己胸口有些痒痒的,一種以前從未有過的感覺瀰漫在她的心頭。
她坐起身,想要將這些思緒從腦中排除似的用力拍了拍臉。
快睡吧,她重新躺下,拉上被子。
明天還要給父親過壽呢。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被侍女從床上拉起來,開始和家人一起為壽宴做準備。
舒夫人在府中忙前忙后,生怕哪一個細節出了問題。
然而與舒府的忙碌熱鬧不同,文揚王宮的氣氛卻非常凝重到讓人有些喘不上氣。
「諸位,有什麼想說的嗎?」文揚王面無表情的掃視了一圈殿內,晃了晃手中剛看完的摺子。
沒有人回答,臣子們都安靜的站在原地。
「沒什麼想說的?」文揚王冷笑一聲。
還是無人回應。
「好啊,好啊!」他猛地錘了一下桌子,咬牙切齒的指著一個大臣,努力壓著怒氣說:「趙仕民!你來給本王解釋一下,這軍糧是怎麼回事?!」
趙仕民慌忙的跑上前,普通一聲跪倒在地。
「微臣該死,微臣該死!」他的額頭布滿冷汗,拿著笏板的手不停的發抖,連聲音都有些磕絆:「微臣,微臣只知道這糧,這糧它按照規定運去了穀倉,可這為什麼會少一半,微臣也不知道啊王上。」
「不知道?!」文揚王憤怒的站了起來,將摺子狠狠的砸在了趙仕民的臉上,他指著趙仕民的罵道:「你居然跟本王說你不知道?!這摺子上寫的清清楚楚你趙仕民以穀倉修繕為由在穀倉底部建了一條通往城東奉山的暗道,將軍糧運出后再扮作農糧的模樣運去各地售賣,這麼久時間下來怕不是已經賺得盆滿缽滿了吧?這可是軍糧啊,知道這糧的重要性嗎?要不是右相前去巡視,本王到現在都被你蒙在鼓裡!」
趙仕民埋頭跪在地上,抖的像篩子似的,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像是不想再看到他似的,文揚王揮了揮手,趙仕民就被兩個侍衛託了下去。
待到趙仕民求饒的聲音遠去,文揚王深深嘆了口氣。
「右相。」
「老臣在。」
「查。」
「臣遵旨。」
文揚王點點頭,轉身離開了大殿。
一旁的內侍適時的宣告退朝後,朝臣們才陸陸續續的離開。
舒洪正欲離去時,一旁的右相薛承笏突然攔住了他。
「舒大人。」薛承笏朝他拱了拱手,「如不棄,可否與你為伍,隨便走幾步?」
「悉聽尊便,薛大人,」舒洪還禮回去,「請。」
二人一同走下台階,向宮外走去。
「老身聽聞今日是舒大人的壽誕,不知是否有錯?」
「正是,在下今年也要到知天命的年紀。」
「既然如此,那倒是要恭喜舒大人了。」薛承笏問:「不知舒大人是否賞臉,能讓老身也一同前去啊?」
「若是薛大人想來,洪定然歡迎,」舒洪停下腳步看向薛承笏,小心問道;「只是不知你我既同行,是否又同道啊?」
「哈哈,舒大人大可不必如此謹慎,」薛承笏捋了捋鬍鬚笑了笑,「你我同朝數十年,皆為我王別無二心。只要同心,即便道不同,又有何異呢?」
「薛大人,」舒洪背過身去,「這道若不同,即使同心,又與水火何異?」
「此言差矣,這水火雖不同道,卻可在相容后形成氣,若不去嘗試,又怎會知道結果如何呢?」
舒洪再次看向薛承笏,想要從他的表情中讀出什麼。
他們倆也算是老相識了,從給文揚王當伴讀開始算起,他就一直不怎麼了解這個男人。
薛承笏是個毫無破綻且危險的男人,有著驚人的膽識與手段,如若不是如此,他也沒法讓氏族全都對他馬首是瞻。
現在想來,如果不是薛承笏,此時的舒洪說不定正在哪裡當個清閑的教書先生吧。
盯了對方一會兒后,舒洪嘆了口氣。
他向前邁出一步,伸出手做出請的手勢。
「薛大人。」
「承蒙邀請。」薛承笏認可的點了點頭,與舒洪一道向府邸走去。
舒府前院內,看到早歸而來的父親,舒陽感到一絲驚訝,而看到薛承笏后,她更是連嘴都要張開了,就連府中下人們準備的動靜都刻意小了許多。
薛承笏打量了一圈,令人琢磨不透的目光忽的落到了舒陽的身上。
舒陽不自覺的打了個激靈,不知為何那個視線讓她感到有些不安,但她還是克制住了自己想要轉頭離開的本能,走上前去行禮。
他讚許的沖她笑了笑,就被舒洪請入屋中,留給舒陽一個若有所思的眼神。
等到他們離開,舒陽迅速離開了前院,躲回自己房內撲在床上。
直到壽辰開始,她才在侍女的帶領下抱著古琴來到會場。前腳剛踏進門,後腳文揚王就帶著蕭盛元來了。
顯然他也沒料到能在這裡看到薛承笏,笑容就那麼有些不自然的僵在臉上,但很快他就調整好狀態,在舒洪的邀請下帶著蕭盛元坐上了主席。
菜肴陸陸續續的被侍從們端了上來,舞女們在樂師的伴奏下獻上了華美的舞步,然而在這一片輕歌曼舞中,壽宴的氣氛卻奇怪的不行。
很快就輪到舒陽撫琴了,她被這詭異的氣氛壓得有些難受,抱著琴的手用力到指節都有些發白。
她緊張的抬頭,剛好撞上了蕭盛元看過來的目光。看著他擠眉弄眼試圖讓自己不要緊張的樣子,舒陽一下子感覺好了許多。
深吸一口氣,她閉上眼,搭在琴弦上的手指便撥弄起來。那琴聲時而如山澗泉水細流而下,輕聲訴說著谷中幽蘭心中難以言說寂寥;時而如沙場戰馬奔騰而過,好似一位英雄豪傑杯酒怒訴衷腸。多變的琴聲如畫卷般鋪散開來,讓聽眾身臨其中恍若身臨其境。
一曲終了,屋中寂靜無聲。
薛承笏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人,他站起身為舒陽方才的演奏鼓掌,對舒洪說道:「舒大人真是好福氣,竟然生的這樣一個優秀的女兒!」
「薛大人過譽了,」舒洪起身回到,「陽兒,快謝過薛大人。」
「欸,何必叫的如此生分,叫我薛伯伯就好。」薛承笏擺擺手,他將舒陽拉到身邊,笑著問道:「陽兒啊,你今年幾歲啦?「
「回大人的話,」舒陽低著頭,說道:「小女今年整十二,虛十三了。」
「哦……那,」他看了一眼蕭盛元,又問:「你父親有為您安排好人家嗎?」
此話一出,舒陽愣在原地,她困惑的看了眼薛承笏,有些不懂他的意思。
「薛大人,小女仍然年齡尚小,哪有現在就談論這等事宜的。」舒洪將舒陽拉到身後,叫來一位侍女:「去,帶小姐回房休息。」
「舒大人,這街坊中有傳言說你舒家的女兒生來有鳳儀之象,」薛承笏攔住侍女,看向文揚王,說道,「既然王上有意讓六王子即位,兩位又年齡相仿,乾脆就在此由老夫做媒,讓二人定下婚約,又有何不可呢?」
「不行!」舒洪皺起眉頭,很是不悅:「這是我女兒自己的事情,我絕不給她指派婚姻。去,帶小姐下去。」
侍女對著各位大人行了個常禮,便拉著舒陽往外走。
出門前,舒陽回頭看去,正巧撞上了蕭盛元也看著她。
只是還沒等她再多看一眼,門就在身後被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