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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家庭

  徐夫人心事重重上樓,正要回書房,四兒在自己房間大喊:「小蓮,你來一下。」她走到四兒房門口,敲了敲門:「四兒,媽媽能進來嗎?」

  「等一下……媽媽,什麼事?」四兒半開房門,沒有讓母親進門的意思。

  「女兒長大了,開始有秘密了?」沈夫人笑。

  「哪有,媽媽,你想多了。什麼事啊,沒事的話,您就……」四兒筆劃了一個送客的手勢。

  「媽媽想和你談談弋陽的事情,你有興趣嗎?」沈夫人將滑落肩膀的坎肩攬了一下,對自己的女兒笑的十分溫柔。

  「那……」四兒將門打開。

  自從女兒來到這棟房子,她除了第一天布置房間外,就沒進過門。她認為小孩子也有自己的空間和隱私,沒有邀請不能打擾。

  但是她一直沒有等到來自女兒的邀請,倒是傭人小蓮經常出入女兒的房間,有時候她會嘲笑自己跟一個傭人爭風吃醋。

  「這麼多漢服,四兒打算生日宴會穿哪套?」

  她在女兒房內踱來踱去,許是衣櫃里放不下,才將多餘的漢服放在卧室的吧。

  她又往窗戶邊看一眼,那張專門放禮物的床已經裝不下任何友誼的饋贈,下意識笑了一笑:「打算邀請哪些朋友來參加宴會?我們好提前準備邀請帖。」

  「我們同學,還有小蓮的堂哥。」

  四兒等著關於弋陽的一切,卻不見自己的母親提到相關話題。

  「弋陽來嗎?」

  「我……還沒跟他說。」四兒突然害羞起來,靦腆的轉身過去將剛買的手機用被子蓋起來,期待自己的母親並沒有發現這一點。

  「弋陽長得很不錯,學習也好,除了打架,其他道德品行都還行。」

  聽到這裡,四兒十分開心,母親的認可至少對她有某種意義上的安慰。

  「不過……」

  沈夫人的轉折又將四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忙問:「不過什麼。」

  「你了解他的家庭嗎?」沈夫人問。

  「他沒說過。再說,我們只是同學,問人家家庭做什麼。」

  四兒想掩飾自己的心虛,不敢看母親的眼睛:「就算我想邀請他,他還不一定會來呢。」

  沈夫人看到女兒眼神里的期待,將原本的話咽了回去,說:「我也想見見能讓我們四兒心動的男孩子,媽媽歡迎他。」

  「媽,我沒有……那爸爸呢?」四兒擔心道。

  「我會跟他說。不過,你要告訴你同學們,不許拍照,也不能拍視頻。關於宴會的一切信息不能在網路上流傳。咱們家的規矩你知道的,凡事低調行事。上次冬冬打人的視頻還是你爸爸找了好幾波人才擺平的。現在你爸爸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忙,你這段時間最好不要添亂。」

  「知道了。」四兒問。「媽媽,你不是說要跟我說弋陽的事嗎?就這些?」

  「媽媽只是擔心你,初戀總是很美好的,媽媽希望你能享受幸福和快樂。只要他對你好,媽媽不反對。你馬上要成年了,往後媽媽和爸爸只會提醒你,不會再要求你。你的人生,從今以後都得靠自己去踐行了。」

  「謝謝媽媽,要是爸爸也這麼想就好了。」

  四兒賴在母親身上撒嬌,甜甜的聲音讓沈夫人回憶起四兒的小時候,也是這樣粘人,每回過年回老家女兒總是要她抱著,走的時候女兒就跟在身後哭。

  只是生意大了,家就冷了。她欠孩子的,想通過這樣的方式彌補。

  「爸爸不管怎麼想,他永遠是愛你的,這一點,你永遠不要懷疑。別老玩手機,媽媽走了。」沈夫人若有所指的提了一句,輕輕合上門走了。

  四兒忙活了半天,總算把指紋鎖和定位設置好,又在自己的手機上試了試,決定把這個驚喜帶到學校去。

  弋陽周末和父親一起出車,有時候干點搬運的活。

  碼頭的日頭比城裡更毒辣,才一天,弋陽不僅曬紅了臉,還曬脫了皮。兩人在碼頭附近的小炒店吃了一碗炒粉,一直忙到天黑才收工。

  弋陽的父親劉萬通習慣買兩半斤酒一碗花生米回家,就算到了上海也照舊。

  家裡頭又停了電,兩根蠟燭粘在木桌上,跳蕩著橘色的光,將兩人的身影從地面一直拉長到牆面上,母親弋甜兒正在屋裡頭洗衣服。

  「怎麼這個時候才回來?」弋甜兒問。

  「沒電怎麼吃飯?走,兒子,咱們出去吃吧。」

  見丈夫不搭理自己,弋甜兒滿腹委屈,白天沒電,沒捨得在外面吃,只吃了剩下來的冷飯,等到晚上還沒電,現在肚子早貼後背了,劉萬通回來竟然也不問自己吃了沒有,想著想著眼淚就吧嗒往下掉,無聲的哭泣刺痛了弋陽的自尊。

  「爸,我想起來蓮妹讓我去拿東西,好像有吃的,你們等我一會兒吧。」弋陽沒等父親回應就出了門。

  他漫無目的的在街道上走著,遠遠的看到洛枳家後花園的大鐵門,心裡猶豫要不要去碰碰運氣。又想著家裡還有兩個餓肚子的,他打定主意,要是洛枳在,就說自己在跑步,若是不在,就找堂妹拿點吃的。

  走到鐵門邊,他學布穀吹了一首兒時的歌,小蓮正在收拾餐具,覺得這聲音耳熟,她往後花園走去,果真是自己的堂哥,差點意外的叫出聲來。

  「哥,你來做什麼?」她壓低聲音問。

  「……洛枳呢?」

  「小姐晚飯後就回房間了。」

  「……還有……飯嗎?」

  「啊?」小蓮聽得一頭霧水,又確認了一遍:「哥,你說的是飯嗎?你還沒吃飯?」

  「家裡停電了,外面吃,有點浪費。」

  「有有有,你等一下。」小蓮跑回去過了一會兒才跑回來。

  「今天晚上老爺沒回來,夫人沒胃口,這些就都剩下了,沒動過的,我剛才給你熱了。還有這個,上次你說百花糕好吃,我跟小姐說了一下,她特意又給你做了一些,我這兩天沒來得及送給你。」

  要說人與人之間的溫暖,弋陽來上海這些天,只在小蓮身上感受過。但是聽到「百花糕」三個字,他莫名的心裡有了一絲甜意,一隻手接過沉甸甸的環保袋,也不說感謝,點點頭便要走。

  「等等,哥。」小蓮拉住他,「這個,你拿著。」

  一個小信封塞到弋陽的口袋裡,弋陽又將信封拿了出來,也許是猜到小蓮不會要,便從鐵欄里塞進花園,「心意哥領了……你照顧好自己。」

  「哥,我一直都相信,你總有一天會光宗耀祖的。加油。」小蓮的聲音不大,弋陽卻聽在了心裡。

  才回到家門口,熟悉的一幕又出現在眼前。

  父親醉醺醺的醉倒在家裡,母親蜷縮在角落瑟瑟發抖,嘴裡說:「老天爺啊,讓我死了吧。」

  弋陽將東西往地上一扔,撿起那裝酒的瓶子就往窗戶上扔,碎玻璃濺的四處都是,地上的父親絲毫沒有反應,卻把縮著的背影嚇了一跳。

  「兒子回來了,你先吃吧。」也許是怕兒子看到自己嚇人的樣子,起身移到廁所,把布帘子放了下來。

  弋陽把母親拉了出來,打了一桶水,用濕毛巾把受傷的位置擦洗一邊,問:「家裡還有酒精嗎?」弋甜兒搖搖頭。

  弋陽說:「咱們先吃飯吧。」說完將扔在地上的環保袋拾起來,將菜拿了出來,灑在袋子里的湯倒在自己的碗里。

  「這裡還有一袋零食,挺好吃的,吃了飯再吃。」說著給弋甜兒夾了一塊肉。

  「聽蓮兒說,她東家的女兒是你的同學?」

  「嗯。」

  「蓮兒說,她家這個小姐很不錯,對她很好。我現在是相信了。」弋甜兒邊說變掉眼淚。

  「媽,你們離婚吧。」弋陽說的十分冷淡地開門見山。

  「我們離了,你怎麼辦?」

  「我已經十八歲了,可以靠一雙手養活你。」

  「媽媽的一生差不多了。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弋甜兒突然像看透人生的智者,說起了讓弋陽有時候都十分驚訝的話來。

  他認為有些高雅的辭彙,甚至有哲理的話,不應該從一個窮鄉僻壤的村婦口中說出來,以至於他會懷疑自己的母親是不是被父親拐賣來的城裡人。

  父親從不說母親來歷,由著自己跟母親姓,在村裡被人嘲笑倒插門,但又沒見過外公外婆。

  他可憐母親的遭遇,只要母親想離婚,他一定成全她,但母親每次都說離婚對他不好。

  「你要是上清華了,可以去看看你外公外婆。」弋甜兒破天荒的說了這麼一句,讓弋陽差點兒噎到自己。

  「……他們,在北京?」

  「我沒回去過,不知道還在不在。你去北京讀書了,幫我去看看,好嗎?」弋甜兒無聲的眼淚敲打著瓷碗,吧嗒吧嗒的讓人心神不安。

  「你……」弋陽哽咽:「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趕快吃吧。菜都涼了。」

  「你不說,我不會去的。」

  弋陽三兩下扒光碗里的飯,將垃圾以及玻璃碎片收拾起來,可能是心煩氣躁,食指不小心被玻璃劃了一道長口子,從指間到第三關節,鮮血汩汩直冒。

  他扯了一張衛生紙按壓住傷口,直到不流血為止。

  「早點睡吧,不管他,老鼠吃了他耳朵那也是活該。」

  月亮圓了三回,上海這月亮也不見得比老家的圓。

  他心裡冷笑,最後一個學期花光所有積蓄來清北搖籃的意義在哪裡?也就那個殘暴的人相信憑關係可以爭取一個名額。以他的學習成績就算不用關係,他自信重本不成問題。

  弋陽不知不覺吃了好幾個百花糕,心裡想,這丫頭手藝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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