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春宵一刻值千金
白無常很忙。
在廬州府地界,每個時辰都會有若干生靈死去。
每天謝必安得跑上幾十趟,四處接引魂魄,忙得腳後跟都不沾地。
除此之外,勾魂時遇到的各種詭異事件他都一查到底,盡量斬草除根。
陳娟兒那樣的慘劇,他不希望再次發生。
連續幾次嚴查,抓住了好幾隻作祟的鬼怪魔頭。
因此工作量也成倍增長。
雖然修鍊道行飛速增長著,但是他這樣玉樹臨風的大帥逼,明明靠臉吃飯就行,怎能像卑賤的打工人一樣生活?
再看看躺椅上優哉游哉的老頭兒,謝必安氣不打一處來,「死老頭,你就不能再招幾個陰差,幫我乾乾活?」
老頭兒深邃的目光依依不捨地從女香客胸前拔出來,瞟了眼滿頭大汗的謝必安,無所謂道:
「沒有編製了,我也莫得辦法。」
謝必安氣急敗壞,「編製找誰去要?」
「不清楚,酆都北陰大帝吧,要不就是秦廣王或者閻羅王。」
「呵呵。」作為基層陰差,這些大領導謝必安一個也見不著,老頭兒就是在耍他!
「今天老子要休息!神仙死了我也不去!」
謝必安前陣子勾魂發現了一個不大對勁的地方,當時沒看出端倪來,卻總覺得不放心,打算以凡人的身份再去探一探。
「隨便你,反正該勾的魂你遲早要勾。」老頭兒百無聊賴地翻了個身,繼續躲在城隍像后偷窺女香客。
「對了,出門記得幫我買幾斤韭菜和山藥,廟裡的都吃完了。」
「奇怪的東西自己買!」謝必安果斷拒絕。
老頭兒總喜歡指使謝必安買一些特殊的食材,試圖將黑鍋甩在他的頭上。
但是單純善良的謝必安潔身自好,從不上當。
收拾完畢,穿上一身帥氣的白衣裳,準備出門做實地調查,卻突然發現一個悲傷的秘密——口袋裡沒有銀子了!
地府發的月俸倒是不少,每月足有兩萬,但是冥幣他又花不出去。
謝窮逼趕緊運轉「嘯鐵玄瞳」,用饑渴的目光四處查探,很快找到了被老頭藏起來的裝滿香火錢的竹筐。
但剛被謝必安拒絕的老頭兒十分記仇,連連咳嗽幾聲,狠狠威脅道:「香火錢是孝敬城隍的,拿了是要遭報應的!」
謝必安大怒,這些香火錢,明明是他努力掙來的,憑什麼便宜城隍?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只要你夠努力,你的老闆就能過上想要的生活?
呵,卑賤的地府打工人。
謝必安面無表情,和老頭冷冷對視,兩人用目光進行了一番你死我活的血戰。
最後,剛入職的地府新人白無常還是選擇了尊重領導,退讓了一小步:
「上次在董氏藥鋪勾魂,看到藥劑師傅掛了招牌,說新進了一批鹿茸,壯陽補血……」
「荒謬,老夫一大把年紀了,壯什麼陽?」老頭滿臉正氣,揮手打斷謝必安的話。
「……不過最近感覺氣血衰弱,補血還是很有必要的,去拿錢,幫我多買幾兩!」
謝必安默默點頭,拉了拉頭上戴的的白緞方巾,方巾內里綉了四個大字:一見生財。
這是白無常的「天賦神通」,能將少量的財運賞賜給好人,但他自己為了區區幾個銅板,卻要出賣寶貴的人格與尊嚴。
這陰差,不當也罷。
陰間不值得。
謝必安心中悲涼,長嘆一口氣,旋即出手如電,瞬間在竹筐里撈起好幾貫錢,塞進「二十四橋明月夜」里,然後拔腿就跑!
在老頭憤怒的叱罵聲里,他轉瞬便消失在了城隍廟外的大街上。
美好的人間,本無常來了!
廬州府作為江北道首府,處江北繁華之地。一路走來,勾欄瓦肆、茶亭酒館鱗次櫛比,行人如織,煙火氣十足。
但謝必安對勾欄瓦肆不屑一顧。他前世就是一名「高貴」的大學生,這一世依然以讀書人身份自居,不可能自掉身價去這種低俗的娛樂場所。
作為一名讀書人,自然是要去讀書人愛去的地方。
在廬州,讀書人最愛去的地方,是文芳閣。
文芳閣乃是廬州第一高端娛樂會所,盛名遠揚,環境清幽,常有學子在此聚會,吟詩作賦,談天論地。
順便聽聽曲、賞賞舞,與漂亮的紅倌人深入探討一下人生理想,豈不美哉?
謝詩人表示,吟詩他最在行!
行不多時,來到翠竹掩映的一棟五層別緻小紅樓前,望著上方「文芳閣」的牌匾,心中豪情頓生。
此地謝必安以前來過兩回,但那時的身份是白無常,來勾樓里小姐姐的魂。
這次他的身份是玉面銀槍小書生,專門來勾小姐姐的人!
不對,說錯了,他此行是專程來來調查異常情況的,沒打算干別的。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鴇母宋媽媽站在門口,見一襲白衣的謝必安走來,眼前一亮,輕揮團扇,笑吟吟地迎了上來。
「哎呀,這不是城隍廟的謝郎嗎?」
謝必安在廬州府待了半年,雖然為人低調,奈何顏值不允許,經過了萬千女香客的鑒定,已經位居「廬州四大小生」的榜首,名氣傳遍州府,妥妥的廬州婦女之友。
一陣香風撲鼻,宋媽媽扭著已經不復纖細的腰肢款款走來,摟住謝必安的胳膊,還用胸脯若有若無地蹭了蹭。
「咳咳,今天頭一回來,我要登樓!」謝必安對宋媽媽這種熟女類型毫無興趣,甚至感覺自己被佔了便宜,趕緊直奔正題。
文芳閣作為一家有格調的……文化交流場所,自然是要附庸風雅,不能像勾欄瓦肆那般有銀子便能為所欲為,對客人也有著一定的要求。
登樓賦詩,便是文芳閣給客人們設置的考驗。
出題作詩,成詩方能進文芳閣,由閣里通曉詩詞的清倌人們品鑒,作品越佳,能登的樓層越高。
樓層越高,裡面所住的小姐姐越……
總之,登樓賦詩這項活動的名氣挺大,甚至隱隱成了廬州士子們比較才華的一項標準。
大部分人只能登一樓,說明詩詞之道堪堪入門,不算什麼。
登二樓的人也有不少,詩稍微有點樣子。
三樓說明文采斐然,已經是佳作了,只有少部分人能有此水平。
能登四樓的,全是廬州府出了名的才子,才華橫溢,詩作驚艷。每次有人登上四樓,都會成為轟動廬州文壇的佳話。
至於五樓,至今沒人能第一次就登上!
幾位風流才子也是先登四樓,而後慢慢積攢幾篇佳作,同時聲望漸盛,才有資格上五樓。
五樓可都是花魁們居住的地方,是廬州文人騷客們最嚮往的聖地,代表著文學與愛情的雙豐收。
謝必安雄心勃勃,此來目標直指五樓最高層!
「呦,這不是城隍廟看大門的嗎?怎麼跑這看門來了?」一名尖嘴猴腮的青衫書生正要進樓,認出謝必安后,開始了陰陽怪氣。
謝必安作為婦女之友,自然也就是婦男之敵,據說不少男人看到他的盛世容顏都會嫉妒得發狂,尖嘴猴腮的青衫書生挑事兒再正常不過了。
見婦女之友被嘲笑,宋媽媽趕緊解圍道:「楊公子說笑了,謝公子可是文芳閣的客人。」
「客人?文芳閣現在什麼人都能進了?」身邊又有一名書生不悅道。
文芳閣氛圍清靜,門口這一點動靜很快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不少年輕學子湊過來,見是婦女之友前來慰問婦女,頓時群情激奮,紛紛加入了圍懟的隊伍。
「打扮成書生模樣,就把自己當成讀書人了?」
「估計就是個目不識丁的粗鄙之人,強裝斯文,實在可笑。」
「此地不是你能來的,速回城隍廟看門去!」
謝必安有些愕然,不清楚自己好端端地怎麼如此招黑,但在掃視一眼身邊幾個噴子后,頓時恍然大悟。
這幫人有一個很明顯的共同點——長得丑。
唔,這倒是可以理解。
謝詩人不屑地冷笑起來,這幫丑書生噴得倒是起勁,但是沒修過前世的鍵盤大法,噴起來綿軟無力,激不起他的戰鬥慾望。
懶得跟噴子們浪費時間,謝必安扭頭沖宋媽媽道:「我要賦詩登樓,現在就開始吧!」
尖嘴猴腮的青衫書生聽罷嗤笑道:「就憑你也想賦詩登樓?肚子里有幾兩墨水?」
「怕不是要做打油詩吧?哈哈哈。」
宋媽媽滿懷歉意地朝謝必安點點頭,進樓準備去了。雖然婦女之友很受歡迎,但是這幫書生都是文芳閣的常客,她也得罪不起。
少頃,一名身穿淡黃色薄紗花裙,鵝蛋臉細葉眉的妙齡少女翩躚而出,風姿清麗,體態綽約,看得噴子們兩眼放光。
「三樓的柳兒親自下來出題,這可少見。」
「哼,那謝必安何德何能,竟能勞動柳兒出馬?」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柳兒出題一向刁鑽,文芳閣八成是想為難這謝必安,不讓他輕易成詩。」
「那是自然,放他一個冒牌書生進閣,那我們豈不是掉價?以後誰還會過來?」
眾學子們議論一番,旋即都安靜下來,等待柳兒出題,好目睹謝必安作不出詩的窘態。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出一回丑,看這傢伙以後還敢來不。
柳兒神態清冷,一副禁慾系少女的模樣,見眾人不再吵鬧,轉身朝謝必安施了一禮,櫻唇輕啟道:
「謝公子此來所為何事?不如就以公子的來意為題,賦詩一首。」
眾人聽罷,無不面露古怪之色,
「嘿嘿。」還有幾人暗自竊笑,低聲私語,「所為何事?男女之事唄。」
大家都用幸災樂禍的眼神看著謝必安:這種題目,看你能怎麼寫!
一般簡單的詩題,無非就是風花雪月、愛恨情仇、醉生夢死這些,前人相關作品無數,隨便回憶一篇,模仿著編一編,成首詩進一樓問題不大。
以來意成詩,這題目就難多了,沒有思路的話,一句都謅不出來,更別提成詩了。
而且寫出來還得雅緻巧妙。來文芳閣幹什麼,大家心知肚明,但如果「直抒胸臆」,那便是口出淫詞,有辱斯文,同樣登不了樓。
總之以這種難度,在場書生們篤定,謝必安是徹底沒戲了!
眾人鄙夷戲謔的目光紛紛投來,殊不知,謝同學聽到這詩題,心裡都笑開了花。
當年他在讀高中的時候,可是號稱情詩小王子,銀筆小天才!
家仇國恨這些正經詩題他不了解,這種作品卻是手到拈來!
他的幾首香艷詩作,一度驚動全班,名傳全年級,不少老師都拜讀過。
語文老師甚至激動地表示,以謝必安的文學水平,壓根不用再聽他的語文課了,在班級門口站著就行。
「咳咳。」謝必安腦子裡還有存貨,於是清了清嗓子,準備開口念詩。
這頓時引來眾人注目,大家心中驚疑不定:這才幾個呼吸功夫,他就準備好了?
不會真就一首打油詩吧?
只見一身白衣的謝必安氣度悠然,神態自信,不急不躁,徐徐開口道:
「春宵一刻值千金,
何妨吟嘯且徐行?
停車坐愛楓林晚,
絕知此事要躬行!」
四句七言,字字珠璣,如甘露灑心,如醍醐灌頂。
原本滿臉不屑的學子們,此刻再沒有一人說話。偌大的文芳閣前一片寂靜,唯有春風微拂,吹動著樹葉簌簌。
有些文採的書生,都彷彿魔怔了一般,嘴裡反覆念叨著謝必安的詩句,
柳兒亦不復清冷神態,小巧的櫻唇不自覺地張開,心神完全沉浸在這四句奇詩之中。
他們誰也沒能想到,被認為是粗鄙看門人的謝必安,竟能作出如此內涵豐富、意境優美的好詩!
「春宵一刻值千金,」有書生喃喃道,「我大奉朝青樓詩作數以萬計,卻無一首能出其右!」
「你、你居然能作出這樣的詩……」率先挑釁的尖嘴猴腮書生已經開始懷疑人生了,回想之前自己對謝必安的羞辱,頓感顏面丟盡,自己以後必將成為眾人的笑柄!
宋媽媽望著眾人的失色之態,拍了拍胸前波濤,心情也是複雜至極。
柳兒並不是她安排的,但是她一見柳兒下樓出題,就知道文芳閣想讓謝必安知難而退,畢竟眾書生都不歡迎他,文芳閣不可能為了一個城隍廟看門人得罪那麼多常客。
現在宋媽媽只是感嘆好險,差點得罪了一位詩才驚艷的大才子!
她趕緊示意身邊丫鬟,去把謝必安的詩謄抄下來,送與樓中才子花魁們觀摩。
謝必安吟完詩,見噴子們都震驚得啞口無言,心中反而滿是寂寞蕭索之感——這大奉朝的學子還是太純潔了些,遠不如前世天朝人才濟濟,看來以後自己只能獨步詩壇、但求一敗了!
「柳兒姑娘,這便是謝某的來意。」謝詩人來這可不是在門口站崗的,於是開口提醒正在沉思的柳兒,「不知憑我這首詩作,能登幾樓?」
「這……」柳兒勉強恢復淡定的狀態,但是眼神顯得十分遲疑,因為她知曉以她的水平,還不足以評價這首奇詩!
「怎麼?這首詩寫得不好?」謝必安挑眉問道。
「不不不,謝公子這首詩,堪稱絕世佳作!」宋媽媽趕緊迎上來,討好逢迎地嬌笑道:
「公子先請入一樓雅座稍候,雨蘭、紅香、兔娘、玉露四位姑娘正在下樓,一同欣賞公子的大作!」
書生們聽到這話,頓時一片嘩然。
「文芳閣四大花魁竟一齊下樓評詩!」
「盛況!此乃廬州詩壇百年一遇的盛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