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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晉江獨發】

  顧星洛默默坐在大廳里等著郝佳米下班,腦子放空,努力讓自己什麼都不去好想。

  郝佳米發了微信,說馬上馬上。

  顧星洛也不太介意多等一會,就說讓她先忙。

  她低著頭隨便盯著地板發獃。

  手機震動了一下,顧星洛以為是郝佳米發來的消息,結果並不是。

  是舅舅阮天明給她發來的微信。

  一條兩千塊的轉賬,還有一條消息。

  【星洛,舅舅手裡沒多少錢了,這些你先拿著花,別給我打電話,我怕你舅媽知道。下個月你媽媽祭日,你爸爸前幾天給我打了電話問位置……你要是不想見到他,就錯開一天吧。你姨媽要是說了什麼,你也別往心裡去,她就是那樣的人。】

  舅舅文化程度也不高,一條消息里好幾個錯字。

  顧星洛的手指無意識地滑了滑這條消息。

  最後把轉賬退了回去。

  捫心自問,舅舅的確是關心她,但也確實沒有為她做過什麼。

  在媽媽去世的時候。

  她獨自一人站在病房外,媽媽的身體被蓋上了白布,醫生要讓她等家屬簽字,那年的顧星洛還沒有成年,只能等著外婆過來。

  媽媽的病房在走廊盡頭的一間,黃昏的傍晚,外面的天很暗,最後的夕陽沒入兩棟樓之間。

  顧星洛背著書包站在牆邊,看著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她沿著牆緩緩蹲下,隔壁病房的阿姨來給她的女兒送飯,跟她年齡相仿的小女孩一臉期待地問,「媽,你今天做了什麼呀?」

  「給你做了點清淡的,醫生說你手術完得吃點淡口的……」

  顧星洛蹲在地上無聲地哭。

  她的媽媽不在了。

  她再也沒有機會叫媽媽了。

  而等待外婆過來的那三個小時。

  醫生來催了三次,護士來問了一次,隔壁的阿姨給她倒了一杯水。

  舅舅僅僅是打了一通電話。

  這個世界好像一直這樣子,她的世界坍塌了,可時間卻依然在不緊不慢過著,太陽落下又升起,大雨下下又停停。

  也沒有什麼人,應該留在她的身邊。

  媽媽的葬禮很簡單,只有外婆這邊的親人來了,也沒有什麼告別儀式,殯儀館拉走了屍體,直接火化,因為沒有多餘的錢買墓地,本來長輩的意思是買更便宜的骨灰堂,顧星洛堅持要墓地,最後選了一塊位置最偏遠的位置。

  在工作人員把骨灰放進去的時候。

  顧星洛的眼睛一直盯著骨灰盒上媽媽的照片。

  媽媽連一張照片都沒有,貼在骨灰盒上的照片,還是跟她的合照中剪下來的。

  媽媽笑著看著她。

  顧星洛看著工作人員把墓地封上。

  姨媽和舅舅也就在這個時候開始爭吵的。

  兩人都不是專門來參加葬禮的,舅舅是正好在附近出差,姨媽是送完兒子上學過來的。

  「我們家什麼情況你也知道,秋香肯定不會同意的,這樣,我一個月給你五百塊,你照顧星洛。」

  「憑什麼我們家啊?你不是做大哥的?我們家又不容易,我兒子復讀要花錢,我沒錢沒精力管她。再說了,我也不信小妹死了一分錢沒給她留。」

  「……」

  「顧星洛一天都不能在我家呆,她爸又沒死,怎麼不能找她爸?」

  「你不是胡扯么,她爸要是有心,今天葬禮怎麼都沒來……」

  「那她親爸都不管,憑什麼我們管?」

  「……」

  顧星洛站在那裡,聽的清清楚楚。

  媽媽的照片在眼前消失了。

  幾顆眼淚不受控地滾下來,她飛快地擦擦淚,裝作沒有事情發生的樣子。

  她只是知道。

  沒有人願意要她。

  也沒有人應該照顧她。

  因為在媽媽去世的時候,所有人都是這麼說的。

  「顧星洛,你媽就這麼死了,死前也沒給我留下照顧你的錢,所以這也不是我應該做的事,要是你媽給你留了錢,你願意把錢給大姨,這一年你可以住我家。你這孩子性格也有問題,你媽死了都不流一滴淚。」

  「星洛,舅舅家也困難,你姐姐大學還得要生活費,我們商量了一下,要是你媽給你留了錢,你看看你願意把錢給誰家,就去誰家住完這一年。」

  好像,她從來都只會是別人的負擔。

  也從來都是累贅。 -

  顧星洛眼眶發酸,關掉了手機,揉了揉眼睛。

  她抬起眼睛的時候,正好看到了對面的電梯開了門。

  電梯里零星地出來了幾個人。

  顧星洛一眼就看到了江言琛。

  寬寬鬆鬆的白t,外面一件休閑的深色襯衫外套,身姿矜冷修長。

  在電梯門打開、在別人魚貫而出的時候。

  那一瞬間好像變成了慢節奏的畫面。

  她不確定自己揉眼睛的動作他有沒有看到。

  她唯一確定的還是,江言琛本來沒什麼表情,只是一眼看到了坐在角落裡的她,微微錯開的視線又停留在她的身上。

  顧星洛在明亮的地方視線很好,又或者只一眼便能想象到他的眼神。

  一定是,會像那年在青昭市的火車站那樣——

  他半蹲在她的面前,雙手扶著她兩側的扶手。

  微微仰著臉,一雙極深邃的眼睛看著她,擔心、心疼,她想,他的眼睛一定是會說話。

  他的欲言又止,像無聲卻又柔軟的擁抱,在對視的幾秒鐘,她真切地感受到。

  他在看她,他的目光在追隨著她。

  像走在沒有路燈的小巷中,明明她那麼怕黑,可有著身後那一束明亮的光,依然敢勇敢地往前走。

  又或者,像小時候第一次學單車的時候。

  媽媽扶著她的車子,單車左搖右晃,她一邊害怕地不敢蹬,卻又知道媽媽在扶著她,不會讓她摔倒的安心。

  「星星,媽媽扶著你,不會摔倒的。」

  「顧星洛,我在你身後,不要怕。」

  ……

  她不想要習慣性地依賴任何人。

  「星星!我在這!」

  郝佳米的聲音從後面傳來,顧星洛用力眨眨眼,然後看見郝佳米從另一部電梯里跑出來,江言琛已經不見了身影。

  顧星洛微微鬆了口氣,卻也閃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

  「走吧,讓你等我太久了!我點了奶茶馬上到,我們一起過去,」郝佳米挽著她的胳膊跟她往外走,然後像說秘密,「星星,你知道我之前和你說的新老闆是誰嗎?」

  「誰?」

  「江言琛啊!我沒想到是江言琛,我們總部的老闆,是他親舅舅,」郝佳米壓低聲音說,「這也太匪夷所思了,他爸還是那麼出名,雲閱集團第一代科技智能機器人都是他爸研發的,媽媽家還是這麼有錢的世家……」

  顧星洛只是沉默的跟著郝佳米往外走。

  她知道雲閱集團的老闆是江言琛的舅舅。

  也知道,淮川有雲閱集團的分部。

  她那個時候只是在賭,江言琛從清華畢業后,不會留在燕京。

  那他能來的地方,大概只有淮川了。

  「唉,你說,他家條件那麼好,當初高二怎麼就來了青昭市呢,青昭中學也沒多好……現在想想他真是屈才了。」

  「……」

  「星星,你在想什麼?」

  察覺到顧星洛失神,郝佳米晃了晃她的胳膊。

  「沒。」顧星洛平復了一下情緒,「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江言琛當年高二怎麼就來了青昭中學,他家那麼好的條件。」

  「不知道。」顧星洛無從猜測。

  話音剛落。

  顧星洛覺察到有人似乎在看她,郝佳米跟她從感應門裡走出來。

  夜幕已至,地上停車場停著很多車子,商務樓外面不遠就是市中心。

  車來車往,萬盞燈火。

  江言琛站在不遠處,倚靠著廊柱,目光看向她。

  如果他的眼睛會說話。

  那一定會是一句像嘆息,又被失落和深情纏繞的低語——

  「星星,你別不開心。」

  「我還在這。」

  郝佳米驚呼了一句,「誒,今天怎麼開了這麼多燈,大廳保安終於不摳門了,把所有燈都開了啊。」

  顧星洛的視線繞開不遠處的江言琛,低聲說了一句,「是嗎?」

  「是呀,之前保安只開一盞燈,今天全開了,之前別人還說我們公司燈亮的時候好看,什麼嘛,那還不是因為社畜在加班……」郝佳米說,「誒,星星你等等,我點的奶茶送來了!」

  說著,郝佳米往前小跑幾步,從外賣員手裡接過來,然後把其中一杯遞給顧星洛。

  「我們打車過去嗎?」顧星洛接過來,跟她道了個謝,沒看到郝佳米有打車的意思,就開口問了一句。

  「那個,」郝佳米插上吸管,不著痕迹往江言琛那邊示意了一下,「江言琛說他順路。」

  顧星洛插吸管的動作頓了一下。

  她又覺得自己想說點什麼,可是又不知道說什麼。

  「宋時軼跟你說了嗎?」

  「啥,我那天回家就睡了,這幾天忙到沒時間聊天。說什麼?」

  「我那個鄰居,是江言琛。」

  「……」郝佳米壓低聲音,「然後呢?」

  「然後他給我送了幾天飯。」

  郝佳米聽到這兒,也沒多說什麼了。

  顧星洛就這性格。

  可能看著擰巴,也不怎麼愛說話,加之長相漂亮,不熟悉她的人會以為她是清高。

  但並不是的。

  顧星洛也沒有脾氣,有什麼事情也只愛自己消化,在人群中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她像是永遠淡淡的,無欲無求。

  也不主動追求,也不會難過。

  可郝佳米知道並不是這樣。

  在顧星洛大三那年休學前,郝佳米坐高鐵去找她,進了女生宿舍,一個舍友在學習,顧星洛的床上拉著床簾。

  她踩著梯子上去,想給她一個驚喜。

  結果卻看到,顧星洛坐在床的一角,抱著自己無聲地哭,是不想影響別人。

  她只是不善言談,把情緒都藏起來。

  因為世界上沒有那麼多感同身受,也沒辦法讓別人準確地領悟到悲傷和喜悅,所以她只是習慣了。

  也只是習慣了。

  「其實我也不知道你倆現在是什麼態度,」郝佳米誠懇地低聲說,「我也沒談過戀愛,給不了你多好的建議,但我就知道一件事。」

  「……」

  「江言琛看你的眼神沒變過。」郝佳米說,「以前有人說,你怎麼確定以前很喜歡你的人不喜歡你了,有人就說,因為知道他的眼神變了。可江言琛看你的眼神沒變過,不過這也是你們的事情……以前上學的時候,咱們班還有人真情實感嗑過呢。」

  「嗑過什麼?」顧星洛問了一句。

  「你倆啊,你是真不關注,以前咱們班同學說,你倆就是落難王子和落難公主,畢竟可都是臨江一中轉來的,那是咱們省重點中學,以前他們還說你倆是不是在臨江一中就是一對,雙雙被貶到青昭了……」

  郝佳米開玩笑似的提起這些,顧星洛也只是笑笑。

  「其實星星,你要是不太願意,」郝佳米說,「算了我也說不出多好的話,這事兒看你,你明白了嗎?」

  江言琛自己很少開車,大多時候都是應林代替。

  車子遠遠開過來,應林下來,把車鑰匙遞給江言琛,似乎要代替他去處理什麼。

  郝佳米主動幫顧星洛打開副駕的門。

  顧星洛想婉拒,但礙於江言琛已經上車了,她在這墨跡,顯得又太矯情疏遠。

  就坐個副駕而已,也沒什麼,顧星洛寬慰自己。

  郝佳米坐在後面,上了車就在回消息。

  顧星洛知道郝佳米工作挺忙的,宣發組對接的商務和宣傳很多,尤其是明天還要簽合同。

  江言琛開車的時候也不怎麼說話,顧星洛坐在副駕上,也不發一言。

  車子里有淡淡的香薰味道,像橙花的后調。

  清新,又不突兀。

  海豚灣酒店有點遠,要開車四十多分鐘的路程。

  顧星洛下意識靠在車窗上往外看,玻璃上映著江言琛的側影,與外面的車流交融。

  車子行駛在夜幕中,光線很暗很淡。

  顧星洛卻也沒有那麼害怕了。

  前方的綠燈跳動,變成了紅燈。

  江言琛慢慢停車,在顧星洛猶豫要不要眯一會的時候,掌心裡突然被塞進了一個什麼,她睜開眼睛,江言琛下意識地抬手打開了車內燈。

  車窗也微微落下,喧鬧的街頭,像催人昏睡的白噪音。

  她看清手裡的東西,是一條阿爾卑斯原味的糖果。

  「做什麼?」她從前視鏡里往後看,郝佳米戴著耳機在刷視頻。

  不知道她問的這一句指的什麼,是落下車窗,還是偷偷塞給她糖。

  「你不想讓別人知道。」

  「知道什麼?」

  「我關心你。」

  「……」

  「所以我只能偷偷關心你。」

  顧星洛覺得胸口悶悶的,攥著手裡的糖果沒說話。

  江言琛似乎拿起了儲物盒裡的手機,不知在忙什麼。

  顧星洛手裡的手機震動,卻發現是江言琛發的消息——

  【我沒有不開心,你也不要不開心。】

  顧星洛看了這條消息,微微側眸看向江言琛。

  江言琛放下了手機,也轉眸看向她,眼睛在黑夜裡格外的清晰。

  她覺得。

  如果眼神真的會說話。

  江言琛一定是在告訴她:我還在。

  ——「星星,我只是知道,這麼多年,江言琛看你的眼神沒有變。」

  顧星洛熄滅了屏幕,攥著那條糖沉默不語。

  綠燈又亮了,車子慢慢向前行駛,江言琛隨手又關了車內的燈。

  他開車也不快,又或者是晚高峰。

  似乎他們遇見的每一個路口都是紅燈。

  江言琛就會給她發一條消息——

  【困了就睡會。】

  【到了我叫你。】

  【我跟酒店的大廳經理打過招呼了,餐廳里有你喜歡吃的晚飯。】

  【不想去餐廳吃就讓她送到房間。】

  【我告訴過她了,你不喜歡跟別人說話,她不會來煩你。】

  顧星洛其實想說點什麼。

  可偏頭看到江言琛的側臉。

  顧星洛卻又覺得一番話卡在喉嚨,不知從哪一句開始說。

  謝謝太生疏,對不起又太冷漠。

  她也不太確定,到底哪一種回應,才最溫和。

  溫和到,不會傷害他,卻也恰到好處地保持著朋友的距離。

  只是這一刻,顧星洛忽而有些模糊——他們真的可以做朋友么?

  顧星洛也不是很想糾結思考,她攥著那一條阿爾卑斯放空自己。

  媽媽住院最後那段日子,其實吃不下飯了,顧星洛去醫院看她,也怎麼都沒胃口一起吃,她每次不好好吃飯,就會犯低血糖。

  媽媽並沒有對她說什麼悲觀、或者要她照顧好自己的話。

  顧星洛每天上課,晚自習也不上了跑來醫院。

  媽媽強撐著去病房的走廊拐角的自動售賣機,給顧星洛買點東西讓她墊墊,有時候是一盒泡麵,有時候是一盒餅乾,有時候是一條阿爾卑斯——也只有這一種糖。

  顧星洛有一回終於低血糖發作了,差點在病房裡暈倒,護士給她拆了葡萄糖讓她趕緊喝幾口。

  媽媽跟她說,「以後包里隨時備著點糖,不然會不舒服。」

  然後媽媽撐著病痛,把一條阿爾卑斯塞進她的書包里。

  ——那也是媽媽最後給她的東西。

  一條阿爾卑斯原味糖。

  後來媽媽生病越來越嚴重,再也沒辦法下床。

  那年顧星洛還在臨江一中上高一。

  某次體育課結束,同學都去了超市買水。

  顧星洛低血糖頭暈,跟老闆說想買阿爾卑斯原味糖。

  老闆問她別的行不行,顧星洛堅持只要這一種。

  老闆說可能沒了,要去找找。

  老闆翻找到了。

  那個口味只剩下了最後一條,在顧星洛伸手拿之前,被旁邊的男生拿走湊單了。

  顧星洛頭暈手麻,老闆問她別的口味行不行,別的口味全都有。

  下一秒,男生手裡的阿爾卑斯被另一隻手拿過來,遞到了她的面前。

  「和人家女生搶什麼,先來後到。」

  男生清冽的嗓音含笑,那是一隻乾淨冷白的手,一條阿爾卑斯躺在他的掌心。

  江言琛見她沒接,又晃了晃。

  「行啊你江言琛,重色輕友!」男生錘了他一下。

  江言琛從貨架上拿了兩瓶礦泉水,「再說一句試試?」

  顧星洛默默結了賬,撐著手抖剝開那顆糖塞進嘴裡。

  體育課後是大課間,顧星洛趴在桌子上緩緩。

  然後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顧星洛也沒什麼力氣。

  她的同桌出去了,一會回來了,遞給她一袋子東西,有補充電解質的飲料,還有幾條巧克力和餅乾,「二班江言琛給你買的,說你低血糖吃這個好點,吃糖能行嗎?要不我送你去醫務室?」

  顧星洛遲鈍地看著,慢慢搖了搖頭,說一會就好。

  「拿著吧,人家也一片好意。」

  顧星洛猶豫了一會,只留下了一條阿爾卑斯原味糖。

  其他的,又在放學前,讓他們班同學放在了他的桌子上。

  他的同學說江言琛去打籃球了,一會回來,要不等等,正說著,同學誒了一聲,「江言琛回來了——」

  顧星洛回頭看。

  那時的江言琛還遠遠沒那麼寡言,他只是單純的話不太多而已。

  少年的白襯衫被盛夏的風吹得翻起,手中拍著一隻籃球,少年的清爽與乾淨,像一縷溫柔的風。

  他的人緣很好,男生緣也很好。

  他是代表新生講話的江言琛。

  耀眼,矚目。

  更應該,永遠活在熾烈的陽光中。

  永遠被溫暖的人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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