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晉江獨發】

  顧星洛打這通電話的時候很猶豫,她坐在床上，一手拿著手機，另一隻手無意識地摳著床單。

  她不太確定自己要說什麼。

  「您好,臨江師範大學教務辦,請問您是？」

  電話那邊的聲音聽著很熟悉。

  「老師您好，我是顧星洛。」顧星洛覺得有些難以開口。

  電話那端沉默了一會,這電話給她打過很多次,顧星洛以前幾乎沒有接到過,老師隱約聽說過發生了什麼，但奈何聯繫不上顧星洛。

  「顧星洛，教務辦這裡給你打了很多次電話……你是怎麼想的？」好一會,電話那邊的老師終於開口了,溫和地問她,「沒關係，顧星洛,你可以說你想說的。」

  「我不想去了,」顧星洛覺得喉嚨乾澀，「老師，您幫我算一下違約金吧。」

  「這樣,你入學的時候,確認是看過合同的對嗎？」老師說，「你入學來辦理手續的時候，有跟未來的用人單位簽署合同，這個你是確認的對吧？」

  顧星洛上的是定向師範生,入學前辦理手續的時候，也會跟未來的用人單位直接簽訂一份合同。

  「對。」

  「按照合同來說，你畢業后需要去當地工作6年,六年後可以自由就業，具體的執教學校要看當地教育局安排，」老師繼續說，「如果你不去的話，需要返還你大學期間所有的獎學金，補齊你所有的學雜費，並且繳納學校的培訓費，還有咱們當地的政策……呃我看看。」

  那邊傳來了翻動紙張的聲音。

  「還有你全部費用50的違約金，以及超期后，每天千分之一的滯納金，你已經滯納了90天，」老師那邊傳來按動計算器的聲音，「所以你大概是一共要繳納十五萬左右。」

  十五萬。

  顧星洛得不眠不休的畫多少圖。

  察覺到顧星洛的沉默，老師又繼續問她，「顧星洛，你情況到底是怎麼樣的？因為你申請違約，這邊還是要給你記入誠信檔案的。我們學校這邊，只接到了a省教育局對你的投訴，你是覺得給你安排的學校太偏遠了嗎？如果你只是覺得那邊環境不好，我們這裡可以給你申請調換一下的，也不能保證，但儘力試試。」

  因為定向生全免學費以及學雜費，畢業后還包分配，來選擇定向師範的學生，一般都是家裡有困難。

  但是定向師範的招生單位，一般更多還是面向農村以及偏遠鄉鎮，由當地教育局具體分配，解決那裡留守兒童或者山區兒童的讀書條件，確實環境也不會太好。

  老師對顧星洛記憶深刻，還是因為她長相異常漂亮，而且老師翻看過她的檔案，顧星洛當年高考成績也不差，還參加了音樂藝考，成績都在校考的前十名。

  學鋼琴的，家裡一般都不太差錢。

  所以當時老師自然是以為，顧星洛是否是因為跟家裡賭氣，在沒仔細看合同的前提下籤署了合同，然後分配工作后工作了幾個月就回來申請違約？

  「不用，我還是申請違約吧。」

  「顧星洛，你有什麼困難可以跟老師說，」老師依然耐著性子，「有事情我們一起解決它，是你在那邊不開心嗎？」

  顧星洛摳著床單，有些用力，她的指甲偏軟，差點折了，一陣鑽心的刺痛，彷彿想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

  顧星洛閉了閉眼，也覺得沒有什麼必要向一個陌生人哭訴委屈。

  畢竟，哭了也不會解決問題。

  也不會抵消那些違約金。

  「確實不太開心，但事情都過去了，」顧星洛說，「老師，我三個月內把違約金和滯納金還給學校吧，到時候我一次性繳納。」

  「……也行。」老師其實還想勸勸她，但顧星洛的語氣，也不像還有什麼討論的餘地。

  「那我跟當地教育局那邊溝通一下。」

  「好，謝謝老師了。」

  顧星洛掛了電話，反覆地打開自己的手機銀行確認餘額。

  十五萬左右。

  還差了很多。

  如果她能畫得出第三冊漫畫，那稿費加平時接的散稿就夠了，可惜她至今畫不出來。

  之前也委婉的問過編輯能不能提前預支，但似乎不太行。

  原因還是，當時漫畫第二冊的結局不太好，導致讀者的口碑兩極分化，又加上當時顧星洛陷入了輿論的爭端，總的來說罵聲更多。

  如果是別的沒什麼名氣的漫畫作者，公司可能已經提出解約了，但公司還是留下了她。

  加之她至今連第三冊的梗概都沒有。

  確實不太能讓編輯提前預支第三冊的稿費。

  顧星洛目前都畫不出來第三冊。

  怕被罵，怕打開網路。

  怕被人揭開傷疤撒鹽。

  更怕的是。

  這一切都被揭露在江言琛的面前。

  像最難看醜陋的疤痕，被人一點點撕開，連僅剩的一點臉面都不留。

  顧星洛坐在床上平復了一會心情，覺得單靠畫畫也不補上這個缺口，但眼下她確實沒有別的辦法。

  也只能先勤快一點，多畫點畫。

  顧星洛有點無奈，有想過自己要不要去找個別的工作，但奈何違約金還清之前，她似乎只能從事自由職業了。

  而且她似乎又走錯了一條路，如果沒有入職前違約或許更容易一些，但她入職了幾個月，違約也會計入個人檔案。

  淮川是個大城市，就業壓力也確實更大，但選擇也更多。

  顧星洛有些煩心，但也別無他法。

  她以前也有真的想過，要不要讓老師去溝通換一個地方職教。

  但似乎再怎麼換，也還是那些地方。

  顧星洛不想再面對那樣的事情。

  她像一根被生活壓到極限的彈簧，沒有辦法再承受更多的精神壓力。

  所以即便這些違約金對她來說過高。

  她也仍然想要，努力一次。

  顧星洛嘆了口氣，打開微信，跟與她對接的合作方發了條消息——

  「您好，我這邊檔期比較空，如果您有其他項目的場景插圖需求，也可以聯絡我。」

  那邊給的回復很快——

  「老師，我這邊倒是有，但您能畫的完嗎？現在已經是一周1-3張圖了，我擔心對您的壓力太大。」

  而實際上……壓力對她已經不算什麼了。

  「可以的，我可以接受一周4-5張左右，還是目前標準的精度。」

  「那ok，這裡還有幾個別的項目的插圖，如果能由老師您畫就最好了，您的畫風真的很受歡迎。」 -

  顧星洛開始了繁忙的工作。

  她長時間坐在桌子前，腰酸背痛，眼睛也不太舒服。

  江言琛依然是老時間給她發微信。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

  【吃飯。】

  顧星洛去拿的時候，刻意稍稍避開了他一下，每次都是聽到了江言琛關門之後幾分鐘，才開門去拿。

  兩人似乎在這幾天里沒有過多的交集。

  直到她不顧日夜畫了一周后。

  江言琛在早上九點多又發了一條消息——

  【我今天去臨江出差，三餐讓應林給你送，記得吃，兩天回。】

  顧星洛看著這條消息，短暫地失神片刻。

  然後給他回了一句【好。】

  晚上的時候，顧星洛的腰痛的厲害，眼睛也更乾澀，她翻了翻自己的行李箱，布洛芬只剩下了一個空盒子，眼藥水也不知道丟到了哪裡去，她便想也沒想的打開了外賣軟體，從上面叫了一盒止痛藥和眼藥水。

  連續一周的對著屏幕的高強度工作，她腰疼的坐一會就難受，只好去床上躺了躺，又拿起畫筆繼續畫，反覆地持續著，還等著外送的止痛藥。

  晚上八點的時候，手機響起，是外送的到了。

  小區門禁嚴格，她只能下去拿。

  但外賣員說，「我剛才跟著一個車主進來了，我在你樓下了。顧小姐是吧？」

  外送員的聲音聽著有些熟悉，但似乎又不一樣，又或者說，似乎更沙啞，顧星洛當時驚覺了一瞬，但又覺得似乎是自己太過敏感。

  她取下手機看了看外送員的姓名，也的確不是她記憶里的那個人。

  顧星洛略微鬆了口氣，「對，是我，我馬上下樓。」

  「好的。」

  那邊男人似乎輕笑了一下，敏感的讓顧星洛不太舒服。

  但她寬慰自己，可能只是因為天黑了。

  加上自己宅在房間里一個多星期沒出門，太敏感了。

  顧星洛想了想，春江璽樾的治安很好，肯定沒什麼事情。

  顧星洛乘坐電梯下去，大概是因為自己第一次獨自一人在晚上出門，她心裡略微有幾分不安，隨即又寬慰自己，沒關係，沒關係，況且一樓大廳也有值班保安處和物業處。

  因為最近天熱，春江璽樾治安也很好，大廳的門打開著，兩個保安在門口站著，一個值班的前台在打瞌睡。

  顧星洛微微放心，穿著睡衣睡褲就出來了，她看到樓門外站著一個男人，他背朝著她，手裡提著一個塑料袋。

  「你好，是我的葯。」顧星洛拿著手機和鑰匙朝他走去。

  男人聞聲回身。

  顧星洛想往前走的腳步猛然頓住。

  熟悉的面龐。

  平頭，被汗濕透的短袖，短褲，明明差不多的年齡，卻因為奔波而顯得操勞油膩。

  「還真是你，住這兒？」男人不懷好意地看著她，「春江璽樾？」

  顧星洛呆愣了一秒，東西也不要了，往電梯拔腿跑。

  「顧星洛，你跑什麼——」

  顧星洛拚命按電梯，但電梯已經上了20多樓，數字還在向上跳。

  男人大步追過來。

  顧星洛的心跳如雷。

  他攥住了顧星洛的手腕往外拉，「老同學而已，我都沒跟你計較你做的事，你見了我還跑？」

  「你放開我！」

  顧星洛的求生和應激本能讓她拚命掙扎，語氣激動地大吼了一句。

  旁邊的保安注意到了，立刻走過來詢問情況。

  「沒事，我老同學，我給她送葯。」

  男人陰惻惻笑笑，把手裡的塑料袋子遞過去。

  顧星洛條件反射的打掉，袋子和手裡的鑰匙都掉落在地上。

  「小姐，你們認識嗎？」保安攔著男人，讓他跟顧星洛保持著距離，轉頭詢問著顧星洛。

  「不認識！讓他走！」

  顧星洛應激了，下意識地往後退，脊背抵在了電梯門上，冰冷的金屬貼著她的睡衣，溫度很低，她打了個哆嗦，視線盯著男人腳邊的鑰匙，手都在發抖。

  「好的。」保安應聲，然後跟另一位保安勸離。

  「你躲得了初一也躲不了十五，我還真沒想到能在今天碰上你，」男人舉起手往後退，他的笑更像是威脅，用無聲的唇語告訴她——

  「你、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