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小小的追蹤者們
黃髮女孩果然是沖著車禍現場去的。
到了那兒，女孩擠進人堆里，向前看去。她髒兮兮的衣服和鞋油味兒，讓人們紛紛捏住鼻子躲開。
黃髮女孩注視著爬滿蛇的男人屍體，面色煞白，微微顫抖，手上的擦鞋盒子幾乎掉落下來。
何聞笛跟在不遠不近的地方，悄悄觀望。
難道說……
何聞笛心裡生出一個「不妙」的預想。
難道說，這孩子是這場車禍的「幕後黑手」嗎？
她過來，是為了觀察情況，或者……消除線索嗎？
說起來，她的確也是輪迴者啊。她的實力，何聞笛也沒真正確定過。
「扮豬吃老虎」是主角專利沒錯，但何聞笛可不敢說自己就是主角。
只是，對方這幅可憐的樣子，讓人沒法把她和「處心積慮的謀殺犯」，聯繫起來……
想到這兒，何聞笛翻出口罩遮住了自己的臉，又把衣服上的兜帽套上。體型是沒法隱藏了，姑且，不讓人一眼認出就是勝利……
屏氣凝神。
此時，肯特市的警察已經到了，大呼小叫地維持秩序，驅趕附近的民眾。被蛇咬傷的路人躺了一地，哀嚎陣陣，連綿不絕。
黃髮女孩看著那些傷者，表情哀愁。
何聞笛還想再仔細看看，卻心頭一震。自稱「偵探第六感」，實則只是經驗與直覺的眼角餘光告訴她，有「第三個人」出現了！
那是個戴著墨鏡和大檐帽，衣領很高，跟何聞笛一樣隱藏著相貌的高個男人。從走路姿態看來，是精力充沛的青年人。
他看似只是從罪案現場走過，看著手錶，一副行色匆匆的樣子。但何聞笛注意到，那些嘶嘶亂爬著的蛇中，有三五條像是聽到召喚，跟著他的方向遊動過去……
何聞笛心思一動，小心跟上。
青年大踏步拐進了一條小巷，蛇也跟著他進去了。
何聞笛猶豫著要不要繼續跟。
卻留意到，那黃髮女孩也一搖一擺地，扛著鞋箱向巷子走去。
一夥的嗎！
何聞笛第一時間這麼想，又搖搖頭。
不對。
理由是，黃髮女孩也走得小心翼翼，努力隱藏著自己的身形，視線不時瞟向前方。
——對了，這女孩也在跟蹤那男人。
——觀察力還真敏銳，竟然能跟身為偵探的我相提並論。
何聞笛輕輕咋舌，又露出微笑。
——好啊，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就來個雙重跟蹤好了！讓這女孩跟著男人，我就不會有暴露的風險了！
這樣想著，何聞笛跟在女孩身後，小心地進入巷子。
這是條偏僻的暗巷，縱橫交錯，污水遍布，氣味難聞。
有種不祥的預感。
何聞笛猶豫著要不要回去，但天生的好奇心還是戰勝了恐懼。
手伸到小包里，抓住雙刀和手槍。——誰來偷襲的話，咱也不是吃素的，對吧！
女孩在前頭躡手躡腳地走著，但畢竟是個瘸腿，動作不靈活，何聞笛能清晰地聽到她的腳步聲，也能看到髒兮兮的黃頭髮，在巷子深處一搖一晃。
更遠處還能聽見男人的腳步聲，響亮、大步流星，似乎並不知道有人跟蹤。
拐過一處昏暗的十字路，前方光亮了許多，市井的喧囂聲又進入耳中。看樣子，寂靜的小巷即將到頭，要回到大街上了。
滴滴。嗖！
傳來了小轎車駛過的聲音。
何聞笛暗自鬆了一口氣，快步向前，越過一個將近一人高，氣味難聞的垃圾箱。
腦子突然嗡的一聲。
——不對勁！
——前方已經沒有腳步聲了。
——男人的腳步被喧囂淹沒，倒是自然。
——但，女孩那極有特點的，不均勻的腳步聲，也同時消失了。前方也看不到她那標誌性的黃頭髮。
——她應該走不了那麼快才對！
沙沙。
身後傳來了輕微的蠕動聲，還有吱吱的，金屬在地面上划動的聲響。
後腦一陣寒意，直貫脊椎。
「什麼人！」何聞笛喝道。
「嗚！」
小小的，尖細的哀鳴聲。
一道黑光揮向何聞笛，風聲直貫後腦勺的位置。
躲不開——
會被擊中——
就像是，被鷹隼盯上的走獸那樣——
「無光瀚海！」
何聞笛咬牙吼道。
顧不上思考那麼多了。一天中只能用三秒，也不是現在藏著不用的理由。
何聞笛發動了能夠抹除一切情報的「完美潛行能力」。
這個能力，按說是用於偷襲最好。但是，在防禦躲閃上也一樣能用。
畢竟，想要追擊，也得先看得見才行！
而且，「何聞笛的突然消失」，一定會在敵人的戰鬥意識中，形成空洞！
形成反擊的機會！
迅速踏出兩步，回頭！
眼前看到的，是一臉錯愕的小小襲擊者。雙手拿著黑乎乎的軟型武器，嘴巴微張。
——大概還有一秒！夠了！
拔刀出鞘！
十米以內的戰鬥，比起尚且生疏的手槍，反倒還是熟練的刀法更好！
——水之呼吸！三之型·流流舞！
出於本能地，何聞笛使用了自己最擅長的招式。
如同舞步般的推進，在暗巷中展開的湛藍浮世繪。
在黃髮女孩反應過來的瞬間，兩把薄而鋒利，冰冷的利刃，已經像剪刀似的搭在了她的脖子上。
一滴冷汗，從女孩的額角流下。她的面色蒼白，表情完全僵住了。
而何聞笛——也看清了襲擊她的「黑色軟型武器」的真相。
那是根老舊的褲腰帶，估計是誰扔了不要的。
黑色皮子都破破爛爛的了。
也就金屬的腰帶扣兒還蠻光亮，也還算得上結實沉重。她想用那玩意砸我嗎？
何聞笛揉了揉後腦勺，一陣心虛。
然而，奇怪？
仔細看的話，黃髮女孩的動作笨拙、遲鈍，完全感覺不到有什麼威脅。
力量也是小孩子的級別，比何聞笛剛到無限世界的時候還要弱。
就算被那腰帶扣砸一下，八成也就是起個包，並不會怎麼樣吧？
——誒誒？
——剛才，為什麼會有一種「被強者盯上」的錯覺呢？
……
「喂。再敢攻擊的話，就用『剛才那招』砍死你！」
何聞笛威脅道。
「無光瀚海」一天只能用一次，是沒錯，但女孩不知道嘛！嚇住她就好。
「不會了！投降！我投降總行了吧！」
至於黃髮女孩，則哭喪著臉，舉起雙手。
何聞笛點點頭，收回了刀。
但還留了點心眼，沒有揣回兜里，而是藏在了大衣下。以女孩那種遲緩的動作，這樣就夠應付了。
女孩鬆了一口氣，捂著貧瘠的胸口，癱到髒兮兮的牆上。
嘴裡連聲嘟囔著，「嚇死我了……以為要死了……」
何聞笛也不管自己的衣服會被弄髒，靠到了旁邊的另一堵牆上。
長長地嘆了口氣，哭笑不得地瞄了女孩兩眼。
「會害怕，就別偷襲嘛。」
「我不知道背後是誰嘛！」女孩帶著哭腔，爭辯道，「害怕被追上，又害怕前面那個人跟你是一夥的。你要是直接走過去也就好了，偏偏還發現了我，沒辦法啊！」
「那你也得量力啊！」何聞笛雙手往胸前一抱，板起臉道，「剛才那種情況，你最好的辦法就是跑！別說我是輪迴者了，就算是普通人，以你現在的體力，還有這破爛腰帶，打得過嗎？」
「我覺得有機會嘛……媽媽也說過，做事要佔據主動……」女孩噘著嘴，把臉扭到一邊，說道。
「在你心目中，我到底有多弱……」
何聞笛扶額。
又思考了片刻，何聞笛搖搖頭，笑了。
「算啦！被你這麼一鬧，前面的那男人都跑得沒影兒了。這次我寬宏大量，就不跟你計較了。快，回去擦鞋吧，明天會場見。」
——不知不覺，倒是有點期待這孩子的表現了。
——擦鞋的「耐心」，剛才偷襲我的「勇氣」和「果斷」……
——看來，昨天那副哭哭啼啼、麻木不仁的樣子，果然是她還沒搞清楚狀況，不是作為輪迴者的正常表現吧。
——雖然活下去還是不太可能，不過，明天，要是我有餘力的話……伸出手幫她一把，好像也不錯？
何聞笛想道。
——雖然，差點被砸到腦袋有點不爽，哼！
想到這，何聞笛又瞪了女孩一眼。
女孩也睜著大大的眼睛，看何聞笛。
那是雙藍到透亮，略帶英氣的眼睛。很難想象會出現在一個可憐巴巴，衣衫襤褸的「流浪女孩」臉上。
女孩的耳朵抖動著，髒兮兮的臉上還有懼色，但比想象中要平靜一點。
「那男人的話，」女孩輕聲說道，「進了馬路對面的旅館。要不要跟進去看看？」
……啥？
何聞笛一下愣了神兒。
衝出小巷看看，果然，附近有家氣派的大旅館矗立在那兒。
確切地說，何聞笛也考慮過是否在那家旅館住宿，是市裡最豪華，最頂級的旅館。
如果收走蛇的男人是輪迴者，那他確實有很多閑錢，一旦離開這世界就會變成廢紙。會傾向於住在那種地方。
可是，女孩應該沒時間到巷子外頭，看到男人走進旅館啊？
「你……咋知道的？」
何聞笛呆住了，失聲問道。
作為偵探的自尊心，稍稍受到了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