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窺心

  不一會兒,濃密的林間多了個坑。

  三人跳進去,暫且罩上木板,再用人造草皮蓋上,從外側看只是一叢長得很好的野草。側面甚至還沒忘挖上兩個通風孔,用石頭掩飾。

  坑裡點起一盞日光燈。

  ——挖坑是水晶新練的絕活。有怪力,有可以變成掘進鑽的「幻刃」,又有主神空間處購買的「裝土編織袋」,挖個洞簡直輕而易舉,五分鐘完成。雖然不大,供三個孩子藏身還是綽綽有餘了。

  ——而這精密的洞穴結構,則是何聞笛在《全職獵人》中吸取經驗,又回到空間里讀了不少土工作業教材,精心設計的。臨時掩體怎麼挖,長期住處又咋造,早就有了腹稿了。

  這套操作,把方洛看得目瞪口呆。

  ——你倆是輪迴者,還是抗戰中的白洋淀民兵啊?

  何聞笛從她的視線中,讀到了這樣的驚愕。

  「臨時的啦,臨時的。想找個安靜地方休整,這不是比爬樹、鑽山洞好多了嗎?」何聞笛笑吟吟地介紹道。

  方洛擦掉額角的冷汗,強作冷靜,「我沒有意見。只是,咱們這要幹嘛?真的如你所說,睡到白天再出門嗎?我在主神空間里可是剛醒,短期睡不著。」

  「那是剛才隨口說的啦。仔細想想,既然敵人是晝伏夜出,咱們在夜間調查反而比較有效,最多危險點兒。」何聞笛攤手,「不過,要怎麼行動,都得先拿到情報再說。」

  「情報從何來?」

  「俘虜。」

  聽到何聞笛的話,水晶把捆成大粽子的怪物丟到三人中間,方洛也皺眉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怪物腦袋」。

  「這些傢伙早就失去理智了。」方洛說道,「根本沒法拷問。」

  「是啊。」何聞笛笑道,「不過,不管他們多瘋癲,『身為人的記憶』總還是在吧?我正好有台趁手設備。」

  看著何聞笛從包里拿出道具,方洛微微動容。

  「心靈窺探儀?D級那個?」

  「嗯,你也可以買一個,很方便的。光看說明注意不到。」何聞笛努力尋找怪物的太陽穴,一邊把電極貼到上面,一邊說道。

  「得了吧,」方洛哼了一聲,「我一個人行動,支線可是很緊缺的。不像你們是兩個人。」

  何聞笛抬頭,瞥了方洛一眼。

  她沒啥反應,水晶卻有些猶豫,像是有話又問不出口。

  「好!」何聞笛把電極貼好,啟動了設備,拿起耳機般的「接收端」。「這玩意有風險,咱們得有兩個人潛入這貨的意識,另一個人在旁警戒。誰留下?」

  洞穴里安靜了片刻。

  「這不很明顯嘛。」方洛一聲嘆息,黑眼仁盯著何聞笛看,「只能是我跟你去。你擅長這機器操作,叫水晶的小鬼去了沒用。要是你們倆去呢,又會擔心我是個外人,遇到危險不叫你倆,自己跑了咋辦。」

  「先說好啊!」方洛又對水晶說道,「我進去這會兒,不許碰我身上東西。……也不許碰我身子!」

  「這兒都是女的,沒人饞你身子!」何聞笛失笑道,「走走走,體驗下進入心靈的感覺。」

  方洛又瞪了水晶一眼,從懷裡拿出水瓶喝了一口,這才戴起另一副耳機。

  何聞笛點了按鈕,於是墜落——

  兩人的意識並未消失,也還能感覺到真實世界的觸感。

  但眼前的景象與聲音,卻赫然變成了另一番樣子。

  ——疾風暴雨,雷聲滾滾。爛泥荒野上,失去人性的怪物翻滾、掙扎不停,像是永無止境的痛苦折磨。風景如信號不佳的電視機般,伴隨著刺耳的雪花聲閃爍不定。

  在這樣的景象中,何聞笛與方洛化作虛無縹緲的影像,逐漸降落下來。

  但還沒落下,何聞笛就操作了面前如同遙控器的面板。

  「快退。這個是他成為怪物以後的記憶。」

  「原來如此,像是看3D視頻嗎?」方洛問道。

  「不全是。如果對方放棄抵抗,那就可以對心靈施加影響。」何聞笛答道,「但完全不抵抗的心靈很少見,一般僅限於自己進自己腦袋裡的時候。」

  「哼嗯。」方洛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何聞笛的退格鍵按了很久,怎麼說也有個十分鐘吧。終於,四周的雪花音消散了,進入了一段相對平和的「影像」。

  那是,原始氛圍滿滿的村莊。

  人們穿著獸皮或藤條編織的衣物,使用的還是簡陋的石頭器具。偶爾有幾件青銅器,卻也是粗製濫造的,全無鋒芒。住著沒有精工裝潢的木頭棚子。村外有些耕地,卻也是刀耕火種的樣子,在剛才見過的大河之畔。

  居民大多黑瘦、矮小,成年男子都不比何聞笛高多少。但骨骼與肌肉卻頗為發達,顯得敏捷有力。偶爾有兩個德高望重的老者路過,看上去也不過是四十多歲,卻牙齒都掉光了,戴著獸皮帽子,臉上塗著表示尊貴的油彩。

  至於何聞笛她們入侵的這名「怪物」,現在還是一個背著長矛的快樂小伙兒,正跟采野果子的姑娘眉來眼去。

  「……奇怪?」方洛詫異道,「我記得,《JOJO》第一部的劇情,也是發生在工業革命后的英國。這些人……也太原始了點兒吧。難道咱們進到了東南亞,或者亞馬遜叢林之類的地方?」

  何聞笛卻望著頭頂直直射下的陽光,思索片刻。

  「懂了。八成是墨西哥。」

  「誒?」

  方洛還沒有習慣何聞笛這種跳躍式的說話方式,一時有些錯愕。

  「首先,是這頭頂的日光。」何聞笛指向「幻境」的天穹,「只有熱帶,才會有這樣完全直射的太陽。再說,仔細看過原作就會知道,『柱之男』是生長在墨西哥,被『印加』、『瑪雅』這樣的文明尊崇為神。後來為了追尋艾哲紅石,才前往羅馬,並在那裡進入沉睡的。因此,既然知道了劇情跟『艾哲紅石』有關,我一開始想到的地點,就只有兩個半。」

  「兩個半?」

  「墨西哥、義大利,半個是迪奧復活的埃及。」何聞笛攤手道,「所以,我特意查了這幾個世界的植被種類。說實話,看到剛才的原始森林時,我已經大概敲定是墨西哥了。」

  「……好吧,希望你猜的是對的。之後找找,有沒有『印加金字塔』就知道了。」方洛說道,「不過,這和咱們的目標有什麼關係?」

  「決定了咱們的敵人是誰。」何聞笛解釋道。「我要快進了,仔細看好這個男人變成怪物的瞬間。」

  方洛點頭。

  景象開始移動。終於,隨著一個晦暗傍晚的到來,血色開始在村莊中綻放……

  似乎是個洪水季節,村莊遭了災,食物短缺。為了村人的生計,小夥子不得不跟同伴一同,與隔壁村子開戰。兩個村子只能活下來一個。

  「匱乏的年代……」何聞笛輕聲嘆道。

  方洛聳聳肩,「這種事情很正常,每個時代都在發生。調小快進倍數,繼續看吧。」

  終於,小夥子他們戰敗了,原本平靜安詳的村子被洗劫一空。

  大部分村人遭到屠殺,只剩下十來個女子、小孩,被缺少子嗣的鄰村人搶回家去,用來延續後代。顯然,鄰村也沒有餘糧了,就連一些奴隸都養不起。

  小夥子的腸子都翻了出來,嘴角冒著血沫,眼見活不成了。

  然而,入夜時分,他的身後卻出現了幾個優美、雄壯的身影。

  「柱之男!」方洛神色一凜,道。

  ——沒錯!

  這一群「人」雖然有男有女,卻都按照柱之男的文化,打扮得花里胡哨。或是塗著油彩,或是穿著耳環鼻環。他們全都身高體壯,也沒什麼營養不良的跡象,在一群瘦弱矮小的原始人中,顯得格外出眾。

  不過,與原著中「柱之男」那種漠視人命,一心只想成為完美生物的印象不同,這些「優美的生靈」面對滿地死者,明顯露出了悲憫的神色。

  ——只是悲憫,沒人俯身查看,甚至還有一名「柱之男」捏住了鼻子。

  ——該說是「上位者的悲憫」,才更準確吧。

  「……死者送回去,用『冰之流法』儲好,做族人半年的糧食。」帶頭的高個子、鬍子修剪得乾乾淨淨,貌似長老的男子說道,「既然是如此大難,咱們作為『神』也該以身作則。向印加王要的人祭貢品,也略微減少些吧。」

  「只怕那些低等生物還會一廂情願,向咱們獻上更多的祭祀……」貌似副官的女性神色憂慮,「畢竟,他們可是覺得咱們一族『無所不能』,連風調雨順都能治理的。」

  「那也與咱們無關。」男子搖頭,「也罷!准許族人指點他們農耕,再多賜些青銅器具。但仍要謹遵戒律,不可過度介入他們的生活。」

  女子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

  「另外,仔細查看地上。」男子囑咐道,「若有沒死的,可賜以『石鬼面』——」

  「且慢!」

  之前捏住鼻子的那名族人——褐發、精壯、貌似青年——此時站出抗議。

  「我族天才的發明,怎可對這些低劣的生物使用——」

  「你是說卡茲那個叛徒么?」男子冷哼,「我知道他造這器具的理由!什麼『完美生物』,違背了天地的規律,是瘋狂的念頭!你也想像他一樣,被逐出群落嗎?」

  「我……」

  褐發柱男哽住了。

  「反倒是這發明本身不錯。日月有德,願意讓一些『低等生物』多活幾十載,也是好的。能在這場戰鬥中活下來的,也算是勇士了,用上『石鬼面』也算值當。再說。」

  男子輕鬆地笑了,彷彿在說一件事不關己的事。

  「——等他們氣力耗竭死去,不也能做我等族人的上等美餐么?」

  這句話出口的瞬間,何聞笛聽到身側傳來咬牙聲。

  「噁心!還以為這貨是好人!原來是為了吃人嗎!」

  方洛一臉憤恨,瞪著柱男首領。

  火氣大得有點不像她,倒更像水晶。

  「嘛,他們這個種族就是這麼回事啦,天性而已。」何聞笛倒是神色輕鬆,輕輕聳肩,「你再回頭想想他說的話,跟咱們討論養豬養狗,有區別嗎?」

  只見,柱男之一揪起瀕死青年的身體,把石鬼面扣在他頭上。面具中的骨刺扎進了青年的頭顱,他的身形隨之變異,膨脹……

  「好,記憶看完了,大概也知道劇情背景了。咱們回去吧。」

  「……所以說,不是說有風險嗎?」方洛盯了何聞笛一眼,「要我來做什麼?」

  「騙你的。」何聞笛吐吐舌頭,「不這麼說,你肯定不跟我進來嘛。一個人看沒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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