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償還

  ——收尾工作。

  原本是，讓憤怒的德雷斯羅薩民眾將堂吉訶德家族碾平。

  以及，將仍有意識的多弗拉明戈從王之高地推下去，讓他用最後的殘軀，成為「反叛者」宣告勝利的旗幟。

  但是，實際交戰的過程，比預想之中要艱難了許多。給多弗拉明戈留下意識什麼的，根本就是不可能做到的事。而民眾殘殺「昏迷」的暴君，就未免顯得過於卑瑣了。

  因此，當「鳥籠」逐漸消散時，當「寄生線」的效力結束時，當力克王、居魯士醒來，領著他們的軍隊在何聞笛二人面前拜謝時，當紫羅蘭、蕾貝卡引著勝利的人民抵達高地周圍時，當薩波、克爾拉等人悄然隱去行蹤，融入無邊人海時……

  何聞笛做出了另外的選擇。

  她領著水晶，兩人一起抬著多弗拉明戈昏迷的軀體，放到附近殘留的，最華麗的椅子上。這似乎原本是王之高地日光浴場的沙發。

  「『真相』已經揭曉，『暴君』已經退位！」藉助水晶的擴音魔法，何聞笛向眾人高聲宣言，「我們這群『海賊』不要別的，只要多弗拉明戈的首級，作為此戰的回報！你們中有無勇士，願為我等斬下這男人的頭顱？！」

  國民們異樣地沉默了。畢竟就在幾小時前，多弗拉明戈還作為「國王」君臨著這座城市，掌握著他們所有人的生殺大權。即使他已經昏倒，已經失去了抵抗力，但那詭異、陰沉的火烈鳥墨鏡后，彷彿仍有一雙犀利陰毒的眼睛，在瞪視著高地下的所有人！

  片刻后，有人鼓噪起來，是一名力克王的士兵。他大罵著多弗拉明戈的名字，揮劍出列。然而，面對那昏迷的男人時，士兵強壯的身體卻忽地戰慄起來，雙膝跪地，開始嘔吐！

  「是『霸王色霸氣』。」水晶輕聲說道，「跟路飛一樣，就算昏倒了，這等『強者』也不是普通人能輕易靠近的。」

  「我就是這個意思。必須要覺悟足夠的人才行……」何聞笛轉身，瞟了一眼力克王軍，又掃了一圈高地下的民眾，「沒有嗎？堂堂熱情之國，連一個敢對暴君揮刃的人都沒有嗎！」

  又看向身邊身軀巍峨的強者，「國王先生、居魯士先生，你們如何？」

  力克王蒼涼搖頭，「我是失掉國家的君主，不配做這種事……居魯士，你來吧，用我的劍。」

  「我也不成，」居魯士輕聲嘆息，「我沒能為國斬殺此賊，作為軍人，我——」

  高地上下，一時眾人無聲。

  明明已經「勝利」了，明明敵人已經「昏迷」了，只要取其首級便可。然而，除了轉瞬便被鎮壓的失敗起義，和革命軍指揮下的幾輪圍毆，民眾和前任王族們，到底又做到了「什麼」呢？

  簡直就像是借來的勝利、撿到的自由，在得到之時才覺得空空蕩蕩……

  這樣一想，原著中路飛他們的那一戰，雖然在何聞笛看來不夠乾淨利落，但至少民眾也做到了團結一心，抵抗「鳥籠」，重新建立起對「自己」和「國家」的信心、認同。

  尾田榮一郎，不愧是大師，不愧是煞費苦心啊。

  正在何聞笛扶額長嘆，打算自己斬殺多弗拉明戈時——

  「……GIRLANDBOY們！且聽我一言！」

  忽地，人群最後響起一道粗豪又放肆，語法錯誤的聲音，殘破的街市后，露出了紫色捲髮，和某人擋都擋不住的超級大臉。

  「革命軍幹部」、「人妖之王」安布里奧·伊萬科夫！雖然前文未表，但他確實在牽制堂吉訶德家族的最後反擊，保護民眾上功勞不俗，絕技「DEATHWINK」多次將敵軍的陣地轟散，武器震飛，讓裝備簡陋的民眾佔到了先機，得以發揮出人數和氣勢上的優勢。

  之所以之前一直都沒露面，純粹是因為他對何聞笛她們這群「胡作非為的小海賊」頗為不滿，在賭氣罷了……

  既然出面，人妖王當然不是為了賣萌來的。許多民眾都被他保護過，也都認識他，願意聆聽他的話語。他開口，用烏賊頭那樣的下巴，和怎麼看都不像常人的血盆大口，朗聲說道——

  「回首過去，本身並沒有價值！重要的，是讓這份『回憶』成為將來的指引！」

  「想想吧，你們之前經歷了什麼？和平之王所引導的『貧困和妥協』？戰爭之王所引導的『富裕和奴役』？——那都是，別人替你們做出的選擇，別人的答案！」

  「如今，你們所在的地方乃是『荒野』！一個王所建立的人間樂園，被證明不過是小丑的劇席；而另一個王就真的正確嗎？至少，他還在高地上持劍不安，懷疑自己重登王座的資格……」

  「煩惱吧，思考吧，『人』喲！若是迷茫，也不妨再次尋找英雄的指引，跟隨他的餘暉。但別忘了，這一次，做出這選擇，堅守這選擇，走上這『時代之路』的，只能是——你·自·己！」

  「再見！再也不見，海賊鬼丫頭們！」

  說罷，他的大臉縮入房屋背後，消失不見。

  何聞笛暗嘆了一聲，「……謝啦。」

  片刻后，人群已經再次開始高呼王族的名字。

  「力克王！我們的王！國王大人！」

  「居魯士！競技場的英雄！衛隊長大人！」

  這其中，前者以前力克王軍的呼聲最為響亮，後者則以小人族們的聲音最突出。

  然而……奇異的是，還有一個聲音，幾乎跟兩個人的名字一樣嘹亮。最初有些細微，似乎人們還在猶豫，還在思考著要不要把「聲音」投給那個人，也在思考著她真正的名字。但是，一旦有人推波助瀾后，那個名字便一下子響了起來，甚至於，跟另外兩者分庭抗禮……

  ——是「維奧拉公主」！

  何聞笛的眼睛亮了起來。

  在力克王困居花田，隱姓埋名的十年中；

  在居魯士化身玩具，苦心經營反抗，卻不為人知的十年中；

  有那麼一個人，並非以「力克遺族」的身份被人認知，而是作為堂吉訶德家族的幹部，知曉此國一切的黑暗，卻因為力量薄弱，不得不屈身於敵人內部，假裝忘卻了故國的深恨，將為民除惡的執念，埋藏於「家族幹部、少主情人」的皮囊里，以為自己真的變作了敵人的幫凶……

  然而，她假裝忘了，自己都覺得自己忘了，卻有人記得。

  作為「堂吉訶德家族」秘密戰線的幹部，她的名字並沒有那麼為人所知，卻也不是真的就沒人知道。

  國民們或多或少都聽說過，堂吉訶德家族有一位「紫羅蘭」大人，善用自己的個人魅力和政治手腕，安撫海賊出身的「家族幹部」，化解平民和「黑道士兵」間的矛盾，威望甚高被稱為「大姐」。有傳言稱，「堂吉訶德國王」那些照顧民生、發展貿易的善政，也或多或少出自她之手。簡單來說，就是新王手下為民謀利的一把好手，而且還是個大美女。

  ——如今，其人真的在眾人面前現身了，竟然是威望甚高的「舊王室」公主，而且還親手鎮壓了「堂吉訶德家族」的殊死掙扎，擊潰了趁火打劫的海賊和暴亂者，拯救了數以千計的惶恐人民！而且，還真的是個大美女！

  ——這威望怎能不高？

  恐怕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吧，今天，舊王室中真正做出行動、真正「改變了點兒什麼」的，就只有她一人而已！

  至於她本人，大概是把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理解為「為虎作倀」和「醒悟后的贖罪」，正在等待著譴責和審判呢……

  何聞笛也顧不上考慮她怎麼想了，走到王之高地邊緣，昂然發聲。

  「德雷斯羅薩前皇女，維奧拉！既然你的父王及其大將都在猶疑，你是否有充分覺悟，承擔起這『弒君』之責？」

  維奧拉沉默半晌，方才抬頭。

  「多弗拉明戈是我的王……」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有人驚呼。就連何聞笛也楞了一下，想，這劇本是不是出錯了？

  然而，維奧拉緊接著的話，卻讓所有人都聽懂了。

  「——那是，在生死威脅下，保護親人的迫切中，年幼的我所做出的『抉擇』，是我的逃避和軟弱。我無心為自己辯護，也願意為此承受審判。只是，當年篡奪王位，濫殺無辜，殘害我『家人』和『國民』的深仇大恨，我沒有一日忘懷，絕不敢忘！」

  「你問我的『覺悟』？當然有了！」她厲聲大吼，跳下馬，向王之高地走來，「海賊小姐，請給我一把劍！」

  「我去接她上來。何聞笛，你的刀給我。」一直沉默的水晶忽然出聲。

  何聞笛知道這是她要速戰速決的意思，立刻照辦。

  片刻后，在昏厥的多弗拉明戈面前，維奧拉將長刀側架，雙目垂淚。

  「多菲，」她用昵稱稱呼對方，語氣很是溫柔，「到了清算的時候了。償還你的罪吧。」

  彌留之際的多弗拉明戈似乎聽到了。他的嘴角動了一下，也不知道是想獰笑，還是……有那麼一絲別的感情。

  長刀揮動，嚓！

  多弗拉明戈身首分離。何聞笛在一旁，採集到了他的惡魔果實。

  隨即，又是一道血泉湧起！

  何聞笛、水晶震驚失色！

  隨這「第二刀」墜落的，是維奧拉的手臂。她斬落了自己揮刀的右手。

  「割臂代首，」她凄然說道，「這國家還有事要我去做……但是，身為『惡棍同黨』，對這國家犯下的罪孽，我也是……要償還的。」

  說罷，她身子一側，在血泊中沉沉昏迷過去。力克王和居魯士，乃至數名衛士慌忙奔來救護。

  這原著中壓根沒有出現過的情節，令何聞笛和水晶駭然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