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迂迴
洛書做了什麼？
在表面上，她一直用「青銅化身」維持著戰場上的的存在感，不時轟出一枚火球。這些火球，或是將靠近柳凌霜的紫霧逼退，或是騷擾拖行著何聞笛、葉明珠的「犬王」，讓米利亞必須凝神操縱它們閃躲。
這些簡單直白的小伎倆，讓米利亞始終需要分心二用，紫霧的施放路徑也變得單調了許多，無法將高手的戰鬥經驗，淋漓盡致地在場上展現出來。
事實上，柳凌霜的體力已經有些不支，「八岐大蛇」的包圍網也可見凌亂了。之所以米利亞還沒能破陣，也正是因為洛書這「抽冷子一下」，看似沒什麼技術含量的輔助。
這便是洛書的戰鬥方式！
所謂天才，未必是使用的招式足夠複雜、足夠燒腦，若能將「簡單的行動」化為實在的壓制力，在實現的效果上也不比前者差分毫！
在關鍵的時刻做關鍵的事，自己只完成「簡單的重複行動」，卻在「時機」和「力度」上精挑細選，逼迫敵人為了應對而進行「大量的思考」！
用何聞笛的評價來說，這叫做「思考速度也是一種資源，人在給定的時間內，能進行的邏輯思考是有上限的」。
比方說，若是在犬王隨敵轉移時對其開火，它們便不得不減慢速度，米利亞本體的瞬移也就會受到影響；
反過來，先行打散米利亞用來瞬移的紫霧，逼迫已經躥出去的犬王回頭，也是可行的思路；
或者逆向思維再徹底點，窺探出柳凌霜包圍網的破綻，看出米利亞想要逃竄或反擊的方向，提前用緩慢飛行的火球將其封死的話……
總而言之，就是前進、後退、疾沖、慢打都不讓你舒服，各種干擾手段，總有一款適合你。憑藉這種操作，洛書縱使分心二用未出全力，火球的威力也不足以真正傷害米利亞，卻依然能夠超水準地完成「配合柳凌霜、壓制敵人」的戰略目標。
至於「分心二用」是怎麼回事？嘛，洛書這畢竟不是本體而是傀儡銅像，是個遠程遙控的終端。這也就意味著她在表面上壓制米利亞的同時，暗地裡還能做別的行動！
她所做的是——埋陷阱！
並沒有精確地埋到某一個地點，而是均勻地散布在的周邊的荒野上。靜待那縹緲莫測卻又威力非凡的「命運女神」，將「犬王」帶到陷阱上方，然後便可啟動，將葉明珠援救下來！
不要強攻，也不要誘導，不要做會被米利亞看破，導致最糟結果的事。只是默默地等待，並相信。相信幼小但可靠的柳柳一定能支持下去，相信她的毅力；相信根據概率計算，幾乎必然會出現的「救援時機」……
然而，古怪的是，命運女神彷彿在跟洛書開玩笑一般。
一分鐘過去了，兩分鐘過去了，三分鐘過去了……
直到柳凌霜的體力近乎耗竭，大蛇的「青銅鎧甲」上也傷痕纍纍，米利亞和他的犬，依然沒有走到陷阱上的趨勢，仍然在僅存的安全地帶閃轉騰挪……
洛書產生了一些糟糕的預感。
——難道說，被看穿了嗎？難道說，對方終究還是比自己想象中更加強大，不僅僅是在疲於應付大蛇的打擊，甚至還有餘力察覺並迴避地上的陷坑，甚至於，還有餘力做些別的「行動」，一些光從戰場態勢上無法察覺的「行動」！
——難道說，我們的計劃，全部被對方看在眼裡，玩弄在指尖上……！
洛書這人，雖然能力是科技系、面無表情又戴著眼鏡，行動和思維也以理性做主導，但她並不像跟動畫里的「三無少女」一樣，是純粹的理性派。倒不如說，容易慌張和急躁，時常會受感情的支配，才是她的特點！
正是因為「有感情」，她才能將輔助的力量匯聚在同伴身上，做出精確可靠的支援；但也正是因為「有感情」，她的策略往往都會顯得太拼，比如作為後勤專員多次置身戰場啊，比如對付琵卡時連自己一起窒息昏倒啊，比如把柳凌霜作為滅火飛彈發射出去啊——哦不，最後一個是黑歷史，忘了吧。
此時，她也忍不住思考，自己這方的策略全部都被對方看穿了，外派出去的水晶已陷入陷阱，葉明珠和何聞笛並無法救出，甚至柳柳也會隨時戰敗的可能性。
為了緩解這種疑慮的做法只有一個……在孤身一人的地洞中，她拿出對講機，呼叫遠方的水晶。
「副隊長，」聲音還是大體平靜的，但卻止不住微微的顫抖，「請回話。你現在的情況是……？」
沙沙，沙沙。
沒有動靜，甚至過於幽靜了，以往一直都能溝通遙遠他鄉的洛書，因為這份阻滯而心下一冷……
當然，她知道比起「水晶已經被擒」，更可能的是因為「紫霧」。那玩意能封鎖交流已經被驗證了，如今地面上飄起了淡淡的紫霧，水晶要去的地方也很可能被紫霧包圍，再說，她還可能為了防止反偵測，主動關上了通信器……
各種各樣的可能都有，最糟的可能只是其中一項。
然而，洛書還是忍不住做出壞的猜想。明知道自己該不動不搖地堅持計劃，但敲向鍵盤的手指，卻不由得變得軟弱而缺乏力道，封鎖米利亞的行動也不像之前那樣高效、精確——
於是，始終維持著高壓戰鬥態勢的米利亞，終於窺到了破綻！
一股紫煙趨近了柳凌霜！刀子破空向女孩斬來！柳凌霜架刀逼退了攻擊，但攻守態勢卻瞬間逆轉，大蛇無法再保持距離持續壓制了！只能遲緩地追隨著二人的動向，看著米利亞一刀接一刀，不斷逼近柳凌霜的肌膚，縮短她的生命線。
——我都做了什麼啊！
洛書伏在地洞表面，身形顫抖！
再用火球支援已經沒用了，甚至可能會反過來傷害到柳凌霜。而柳柳也要顧忌速度，無法再用能夠無視火球傷害的「水龍吟」！
——糟了，糟了，糟了！
柳柳和敵人明明都專註著戰鬥的，卻是我這邊先露了破綻嗎！明明我的「思考壓力」最小，場外行動的餘力也最多，卻反而先失誤，讓局勢變糟！早知道這樣，還不如全心全力支援柳柳，幫她壓制住對手呢！
——我的策略，是錯誤的嗎？
——要輸了嗎？僅僅因為這一個失誤？
話說，眾所周知，天才這種東西，優秀強悍的同時，卻也是非常「脆弱」的存在。
倒不是什麼哄小孩的「高分低能」，或者「情商作急」啦。
而是非常簡單的一個道理——人生過於順遂者，往往缺乏面對真正「災難」的覺悟。
若是一切按其意料發展也罷，但，若是本以為沒有疏漏，佔據優勢的策略並沒有獲得「預想」中的結果，則天才會懷疑自己、否定自己，順帶連原本的行動力也失去，反而不如習慣了挫折的平凡人。
何聞笛雖然也號稱天才，卻畢竟在原本的世界中經歷了那樣的屈辱死亡，早已把莫名其妙的自尊丟到洗臉池裡了；水晶畢竟生活在全是精英的環境中，家教又偏向謙遜實幹，早就知道了成敗乃兵家常事；葉明珠和柳凌霜則更簡單，根本沒把自己看做什麼天才。
洛書，則恐怕是五名少女中，最受「天才光環」裹挾的一個了。
她自小被作為「科技新星」培養長大，思維能力超越成人，凡有所學均有成就。在因為工程意外穿越到主神空間前，一直是集眾人寵愛於一身，就好像是沒有遇到兇惡庸俗的姨媽一家，僅僅被「奧哈拉學者」環繞長大的妮可·羅賓一樣。
她會為了小小的判斷失誤而失去冷靜，也會在宏觀謀划超越自己的何聞笛面前暗暗自卑，看似平靜謙和的外表下，卻並非什麼都沒想，而是有著自己的「破綻」和「虛弱之處」。只是一路上可靠的隊友們將其掩蓋得很好，並沒有讓這些問題展現出來就是……
如今，她便是這個老毛病發作了，明明知道摯友正遭受生死的危機，明明知道現在能夠主動行動，給予支援的只有她一人，她卻茫然不知所措，手指在鍵盤上飛速操作，卻沒有幾個操作，是真實有效的……
該怎麼辦？我知道錯了，我知道現在是我該行動的時候，但怎麼才能救到柳柳？計劃，計劃呢？計劃倒是有幾個，但是，如果勉強為之的話，也許會讓局勢變得更糟——
洛書愁苦的低吟聲，傳到了忘記關閉的通話器里。
而後，沙沙，沙沙。
通話器里突然有聲音傳來。
「不要想太多。按你的直覺上唄，小笨蛋？」
……誰？！
愣神了一秒鐘，洛書才意識到了，這是何聞笛的聲音！
再通過監視器向頭頂看去，只見米利亞的身體突然歪斜了，腰間被斬開一個近乎半米寬的大號豁口，柳凌霜趁勢退開，重構了防線！
而他身邊的兩隻「犬王」竟然也已全部被斬斷，它們爪下的何聞笛和葉明珠已立在十米之外！
「……原來如此，沒有『中毒』的第二個身體！很不錯的能力嘛。」
米利亞沉聲道，雙眼死盯著何聞笛看！
「哎呀，我本來還想再留留這個大招的。但是，替不靠譜的隊員擦屁股，就是隊長的職責嘛？小洛，我猜你現在正在自責？不過，沒必要啦。」
何聞笛舉著對講機，笑嘻嘻道。
「只要以後我犯錯的時候，你來彌補就行。這就是所謂的『團隊』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