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別天真了

  「你……不會是認真的吧，雪蓮姐？」

  明明已經從語氣中確認了對方的誠意，水晶仍然不由得錯愕，發出此問。

  時為午後。秋日的涼風習習，穿梭在鬱鬱蔥蔥，遍布松柏和灌木的林野間。

  「我一直在思考。能聽我說嗎，水晶妹妹？」

  雪蓮受傷的那隻胳膊耷拉著。另一隻手雖然毫髮無傷，卻也脫離了嚴陣以待的姿態，甚至連剛剛的匕首都收回了鞘中。神情憂鬱，但那絕非帶有敵意的表情。剛才冷酷的偷襲、堅決的戰鬥彷彿不存在一般。

  水晶謹慎地面朝著她，保持著隨時出擊的姿態，「你說吧。」

  「……說實話。」雪蓮微微嘆息，玩弄著自己的麻花辮子，「在空間里遇到你的時候還沒注意到，但回去后，稍微想了想，就知道這次的目標是你們隊了。是來打探情報的吧，水晶妹妹？」

  「嗯。」水晶點頭，這種事沒什麼好隱瞞的，「但沒想到，你沒用狙擊槍。」

  「嘿！當然不能用了。」雪蓮苦笑，並正視著水晶，「你一直防著吧？那個金屬造出的『牆』也好，時常警戒著周邊的『耳朵』也罷，甚至是，那個地下的狹窄環境也好？你有好幾次都差點發現我了，要不是你在，我能更快地摧毀那個傳送門。」

  ——是的，何聞笛她們在戰鬥中所做的工作，並不只是明面上的一攻一防。水晶的耳朵、洛書的感知，何聞笛、葉明珠、柳凌霜的援護，都是實際上沒有怎麼用到，卻確實地阻止了各種偷襲、奇襲的應對策略。

  ——所謂善戰者無赫赫之功，很多本來應該爆發的戰鬥，應該惡化的局勢，是這樣消弭在無形中的。

  ——然而，最終還是沒能防住雪蓮。她選擇的出擊時機太精確了，恰恰是三名女孩即將撤退，心思不由自主地鬆懈起來的時間點。

  ——從結果來看，是雪蓮贏了。

  「我要打倒你。」

  水晶並不打算在這些已經過去的事上多費口舌，也猜測著，雪蓮也許是在拖延時間，等待隊友支援，或者其他戰線的勝利。

  因此，她振起雙臂，聚攏魔力。

  「如果沒別的話要說，就開打吧。」

  「等，等等啊！」雪蓮似乎慌了神，能動的那隻手臂揮動，「我就最後一句話。」

  「——水晶妹妹，你真的覺得，『你們』還能贏嗎？」

  雪蓮的語調，非常地溫柔謙和。

  然而，說出的話語，卻宛若居高臨下的，惡毒的審判。

  「……你說什麼？」水晶怒道。

  「C級對A級。」雪蓮扳著手指，輕聲而明晰地描述著，「圍攻不成，幾乎是一對一的局勢。陣地、機關陷阱……基本都已經用光了。」

  「……」

  「唯二有希望的，恐怕是你跟我這邊，然後就是，剛才那兩個孩子跟我們隊長那邊。但，首先我會全力跟你周旋，不會正面交手。其次，需要我告訴你，我們隊秋雪的能力嗎？她是輔助，最強的能力是——『魔力補充』。她正在往雪雉隊長那邊趕，馬上，就要到了。」

  「！！！」

  水晶大驚失色。如果說雪蓮的奇襲會讓戰局瞬間傾斜，那麼「秋雪」，這個完全不引人注意的角色，才是會讓戰局瞬間崩潰的核心。

  敵方隊長——雪雉，她唯一的弱點，也就是魔力續航不足，爆發后難以為繼了。如果能及時得到補充，那她一個人的力量，就足以毀滅「黎明之花」整支隊伍。

  ——沒有破綻嗎，這些敵人！

  ——不，有的。

  ——就在面前啊……

  水晶凝神注視著眼前的對手。

  雪蓮！

  她是敵方的殺手鐧，卻也是敵方的短板。是四線戰場中，「雪國」唯一不佔據優勢的位置。

  如果能利用她的話……

  如果她剛才展現出來的肉搏能力和冰霜匕首，其本質如水晶所料，是「那個」的話……

  也許還……

  雪蓮並沒有注意到水晶的思考。她以為水晶的猶豫和呆立，是因為對前途的灰暗想象。

  於是，她繼續說話。

  「水晶妹妹，能原諒我嗎？對你們的隊伍，做了這些過分的事。但，你得相信，我不想傷害你。最開始最開始，就完全沒想過傷害你。」

  水晶皺起眉頭，凝視著雪蓮的目光，並注意到了她的膝蓋正在暗中彎曲，凝聚起爆發性移動的力量。

  ——啊，如果我攻上去，她會立刻后跳逃開吧？

  聽青玉公會的指導教練說，主神世界的狙擊手，會努力強化致命一擊的威力和射程，那種完全的「炮台」類型也是存在的。但在水晶看來，雪蓮至少不是那種類型，她保留了充分的實力空間，獲取了機動迴避、近戰招架的能力。這樣，單發的威力會稍微弱一些，卻可以在保持生存的基礎上，多次地運用自身的威脅能力，發起牽制性的狙擊。

  ——不能跟她打運動戰，時間……會拖得很長。

  水晶甚至沒有移動，保持著耐心，保持著聆聽，而頭腦，卻在飛速旋轉。

  雪蓮還在說著，像是竹筒倒豆子，傾訴著她作為冷酷的「暗殺者」時，沒有來得及展現出來的那些情感，那些思緒。

  「我是『雪國』戰隊的一員。但，我討厭我們隊的制度，討厭這支隊伍！你也聽說過吧？公會的任務絕對要完成，在各個世界捕殺輪迴者。然後，隊伍里的紀律像是軍隊，明確的優先順序和等級關係，新人一定要為老手犧牲……」

  「另外，你也許不清楚，我已經是雪國戰隊的『第五批』新人了。這也是我們隊實力這麼參差不齊的原因……」

  「我不會說雪雉隊長的壞話，我知道，她雖然遵守著這樣的『律法』，但人其實不錯，她、雪豹和映雪前輩，本身也是從『隊伍新人』成長起來的，是適應著這樣嚴酷的規章制度，在生死間搏殺變強的。她們身邊死掉的隊友，絕不僅僅是一個『千年雪』，還有很多，很多沒有名字的新人……」

  水晶終於忍不住抬頭，回話。

  「聽起來，不是什麼好環境啊。」

  「當然了，我這不是在說我這幾天發愁的事嘛！」雪蓮眉頭深鎖，「我當然想變強，想活下去，可誰能想到，鼓起勇氣加入的精英隊伍，是這麼個情況啊……」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我加入？」水晶直入主題，「從剛才的話中，我聽不出什麼吸引人的地方。」

  ……

  雪蓮沉默了半晌。

  而後，再次抬頭時，她說話的語氣還是一樣溫和，但言語間，卻讓水晶的後背感覺到了絲絲的涼意。

  「……正是，因為它不吸引人啊，水晶妹妹。」

  「你們的隊伍，是叫黎明之花對吧？在我看來，這支隊伍，根本就沒有在主神空間中生存的——賭上性命的覺悟啊。」

  「你……沒資格評價我們隊。」

  即使決定了要聽雪蓮說完，水晶仍然忍不住怒氣上腦，心中燒灼著火焰而答道。只是，她跟葉明珠正好相反，心中越怒，外表上越是冷靜，單看女孩那稚嫩安寧的外表，絕對想不到，她已經決意將眼前的敵人痛毆到何種地步。

  「真的沒有嗎？」

  雪蓮卻繼續謙和平靜地說下去，彷彿不是在推測，而是在闡述一個事實。

  「和樂融融的親友隊伍。異想天開，看起來完善卻會被正面碾平的周密計劃。不會讓任何一個人死的幼稚承諾。然後——輕率任性，動不動惹上壓倒性強者的行事風格。」

  「你以為，你們是在寫小說啊？還是在拍熱血動漫？決定了就能贏嗎？有計劃就能贏嗎？還是發掘出內心的愛與希望就能贏？別天真了，世界不是這樣的！」

  「！！」

  水晶劇震。她想要反駁，口中也有反駁的語句，但灼灼燃燒的怒意，顫抖的胸膛，卻讓她無法將其說出口。

  她知道，自己的隊伍確實是做了雪蓮所說的這些行動。而何聞笛也恐怕正是因此，才不時流露出自我懷疑和脆弱的表情。雪蓮的眼光毒辣，如果不是用行動，而是用語言去反駁她——將會是蒼白無力的，純粹幼稚小鬼的行為。

  「……那，雪國戰隊就好些了嗎？」她壓抑著心中的熱，繼續做出猶疑而遲鈍的樣子，詢問。

  「並不。我剛才不就在抱怨嘛？只不過，再嚴酷的規則也好，再惱人的死亡率也罷，至少也比幼稚小鬼的親友隊伍，強太多了。……強太多了！」

  說到最後，雪蓮不知為何目光搖曳，怔了一瞬才下定結論。

  「而且，不管怎麼說，現在絕對是『雪國』更強，你們隊伍，沒有獲勝的機會。」

  「水晶妹妹，」說著，她的語調又從冷漠轉為溫和，帶上了一絲對水晶的關注……也許是憐憫？

  「是我特意跟隊長要求，來對付你的。甚至連咱們兩人脫離隊伍單挑這事，我也有在刻意誘導……」

  「為的，就是跟你說這些亂七八糟，純粹是想到什麼說什麼的話。」

  「你的隊伍已經完了。而我們隊，雖然糟心，卻至少還有未來。以你的實力，絕對能在這裡生存下去，變成強者。」

  「所以，我再重複一次。來吧，來我們『雪國戰隊』吧。跟我一起活下去，越過這道深淵，生存下去。我會幫你跟隊長說情的，你的隊友要是願意投降，至少也可以加入公會的『紅名懲罰組』，從頭做起。」

  終於聽到了雪蓮的全盤意圖，水晶暗自嘆息了一聲。

  所嘆息的，是自己果然還是個孩子。明明雪蓮的話語中儘是傲慢和譏刺，然而，聽到她有在認真幫自己和隊友們考慮的瞬間，憤怒的情緒還是淡了不少。

  這樣也好……

  水晶盯著雪蓮的面容，慢慢地走上前去。

  「你同意了？」

  雪蓮身形搖晃，面容柔軟了許多，她似乎確實是做了很大的努力和覺悟，才能當著強韌敵人的面，說出這些「勸降話語」的。

  ——走著，走著，距離足夠近了。

  ——水晶做出了回應。

  她並不擅長突襲，但跟何聞笛耳濡目染，再加上現在的距離足夠近，於是——夠了。

  全力的一拳。

  纏繞了大地魔力的右手，深深印入到雪蓮的腹部！這讓她吐出了早上吃的食物，身體彎成折角的形狀。

  甚至，還沒完！為了不讓雪蓮逃走，水晶用纏繞著幻刃的左手擰住她的胳膊，又是一拳重擊打去。

  雪蓮口吐白沫和血珠，倒地！若非水晶刻意留手，這一擊直接要了她的命也不足為奇。

  ——原本實力相差不大，戰鬥起來會拖延許久的兩人，就在這樣蓄謀已久的突襲中，花費「兩秒」和「三招」，便分出了勝負。

  「同樣的話送給你……雪蓮姐，別天真了！」

  水晶將沉沉昏迷過去的對手攏在懷中。怒意早已蕩然無存，卻帶著遠勝於敵手的強韌和覺悟咬牙說道。

  「勝負還未定……！我們到底是怎樣的一支隊伍，你可千萬要看仔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