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晚風吹動竹影,令本就寒涼的早春更添了些冷意。仙童們得了大小姐的命令紛紛退下,院內只有虞穗穗、裴林和謝容景三人。「放肆!」裴林一鞭子甩在地上。幾隻鳥雀被驚醒,撲扇著翅膀從月色下掠過。「大小姐,魔種很危險。」裴林深吸一口氣:「若是沒有別的事,屬下這就把他送回原來的地方。」虞穗穗的視線從戴著鐐銬的謝容景身上移開,慢吞吞地挪動到裴林手中的執鞭上。不會吧,你沒傷沒病還拿著武器,怎麼怕一個沒了經脈還被鐵鏈鎖住的人。裴林沒解讀出大小姐眼神里的意思,方才謝容景的異動令他如臨大敵,一把抓起鎖住謝容景的鐵鏈,恨不得立刻將對方帶去執法堂關起來。這是要開工了么?虞穗穗不得不支棱起來。本來今天第一天穿來,她只想混個臉熟來著,哪知道後期翻手為雲的大反派,這會兒竟混得這麼慘。以至於她不得不從簡單的打個招呼,一下子跳到複雜的求情治傷環節。謝容景半闔著眼,嘴角維持著方才那個微笑的弧度,被竹影剪碎的月光灑在側臉上,他的眉頭微微蹙起,看起來隱忍又脆弱。通常來講,這種易碎感的少年都是惹人心疼的對象,但看裴林的樣子,不是心疼,倒是想把謝容景打得渾身都疼。「嗯……他怎麼了嗎?」虞穗穗禮貌地問道。隨著裴林壓抑著怒氣的講述,她將前因後果捋了個七七八八。簡單來說,就是這個時期的謝容景行事作風還不算太老練,殺了兩個外門弟子,被門派執法堂給發現了。三個月前,他們三人一同前往山下做門派任務,卻只有謝容景一人回來,另兩人則失蹤至今,目前看來是凶多吉少。失蹤的二人都與謝容景有過過節,最後一次見面又是和謝容景一起出門派,因此,很多弟子們私下都說:這兩人是被謝容景暗地裡殺掉了。這個世界的人法律意識顯然沒有她所在世界那麼先進,不懂什麼叫「疑罪從無」。謝容景因此被執法堂碾碎了全身的經脈,除非神醫再世,否則永遠無法再拿起刀劍。真是好慘……個鬼哦。平心而論,虞穗穗覺得:謝容景未必是被冤枉的,至少可能性很低。畢竟今後他會長成又是滅門又是屠城的狠角色,連天照門整個門派都被他殺的不剩幾個,殺兩個和自己有過節的外門弟子,實屬是對方會做出來的行為。都鬧出了人命,系統還將少年謝容景稱之為【人畜無害】,這個成語是這樣用的嗎?語文老師都要哭了。她不禁對這趟穿越之旅又蒙上了一層擔憂。而人在憂慮的時候,思維就容易發散開來。就在穿來的前兩天,她還有刷到關於大反派同學的帖子。【千萬不要招謝容景,他就是個瘋子!!我在現場,親眼看到他上一秒還和別人談笑風生,下一秒把人家的頭像拔蘿蔔一樣拔下來了!】【1L:不懂就問,謝容景的討論帖怎麼隔段時間就有一個啊?反派殺個人而已,不至於吧。】【2L:樓上,你一定沒做過那個世界的任務……真羨慕你。】【3L:沒錯,我見過不少反派,甚至有時候還會穿成反派,可謝容景這種說翻臉就翻臉的還真是只此一家別無分號,舉世無雙絕無僅有……】【4L:樓上+1,最危險的是他瘋起來連自己人都鯊,魔族知道吧?被他鯊的幾乎就剩他一隻了。】【……】可惡,早知道就應該堅定的讓系統換個任務。虞穗穗偷偷瞟了這位論壇大名人一眼,不知道她扮演的這個「白月光」,在不在說殺就殺的範疇里。見她這副又乖又慫的樣子,裴林只當大小姐已經滿足了奇怪的好奇心,既然已經看過魔種,那他也就不需要繼續留在這裡了。「等一下。」虞穗穗用視死如歸的語氣說著關心的話:「他傷的好嚴重,有醫修來治療嗎?」裴林滿臉嫌惡地將謝容景拖起:「怎麼可能!只是不能修鍊而已,已經很便宜他了。天照門能留他一命,完全是掌門大人的慈悲。」瞧瞧這話說得的,什麼叫不能修鍊而已。在修仙門派不修鍊,就像在九年義務制教育階段被強制輟學,聽上去就很慘好不好。不過她也沒打算和裴林理論,別人可能不知道,她這個知曉內情的穿越者倒是一清二楚,因此也沒什麼可替大反派同學擔心的。魔族的修鍊方法本就與常人不同,謝容景沒了經脈還有別的辦法。更何況他日後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只要他想,隨便一句話便有無數神醫排著隊為他重塑脈絡。她先在心中為那兩名弟子點了個蠟。冤有頭債有主,希望二位一路走好,來生結梁子前擦亮眼睛,惹誰都別惹大反派。這是她的第一份工作,儘管任務對象有點問題,可還是那句老話:來都來了。「……如果不能及時治療,他可能真的會死掉。」虞穗穗按照穿越課上講過一百次的求情專用語調緩緩開口,三分猶豫三分惋惜三分不忍,再加一分淺淺的羞怯。「大小姐,屬下知道您心善。」裴林正色道:「可魔種並不值得得到您的同情。」兩人對話期間,謝容景一個字也沒有說。他並未反駁裴林的指控,臉上仍是那副事不關己的、帶著溫和笑意的表情,彷彿討論的中心不是他。「並不是同情。」虞穗穗道。「是這樣的,哪怕今日受傷的是任何一位道友,我都不會見死不救。」嗯……有那麼點晨間劇女主的感覺了。但有什麼辦法,根據她博覽群書的經驗,無論是主角還是反派,基本都不討厭單純善良的小白花。尤其是謝容景這種有點變態的。試想當他成為十惡不赦的大魔頭,內心被黑暗所填滿時,再想起當年的往事,就會發現——虞穗穗這種單純美好不做作的女孩,完全就是他污濁記憶里的一股清流。如果這都不算白月光,那什麼是白月光。「萬萬不可!」裴林急道:「按照門規第七條第十三項,殘殺同門是大罪!」「那你們可有證據?」「證據……?」裴林一愣:「可,可他是魔種……」「我爹將謝容景帶回來的時候,可曾說要對他區別對待?」虞穗穗臉上的表情要多真摯有多真摯,要多誠懇有多誠懇:「宗門上下人人平等,怎能因為他的出身,就白白低了我們一頭。」「……」裴林小兄弟被大小姐的氣場震懾到,半晌說不出一句話。「我只是幫他治傷而已。」虞穗穗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將晨間劇女主形象貫徹到底:「畢竟,他可能是條無辜的生命呀……」裴林,敗。他這種看守了十年月凝橋,從小到大都沒怎麼和女修說過話的原住民修仙者哪裡見識過這種陣勢?不管謝容景喜不喜歡正義小白花,他已經被大小姐的善良所折服。哪怕是虞穗穗現在指著天說月亮缺了一塊好可憐,他都想幫大小姐把月亮補成圓形的。再三確認了謝容景沒了經脈構不成威脅后,裴林一步三回頭地退出了院門。*「那個……你還好么?」虞穗穗有些後悔沒將裴林也一起留下,或許是聽多了這位法制咖的種種光輝事迹,和他單獨相處時,她總感覺不太自在。謝容景歪頭,黑白分明的眼裡滿是她的影子。虞穗穗發現他有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可眼神又顯得有幾分涼薄,看起來有些厭世。墨色的瞳仁倒映著銀白色的月輝,若不是面色太過慘白,還真不像個大反派。兩人誰也沒說話,連風也似乎靜止了。不知是不是錯覺,虞穗穗心底的不適感愈發明顯,一定要比喻的話,就像是有人在她的周圍裝了看不見的攝像頭,隱秘地觀察著、剖析著她。如果是虞穗穗本穗,現在已經咸適地躺在床上發獃了,可惜她是天照門大小姐,新人設是善良的小白花。好累,原來扮演別的身份是這麼累的事嗎。還要在院子里站多久啊……她腳麻了,想去床上躺著。而且外面也好冷哦……「大小姐高風亮節。」不知過了多久,謝容景緩緩開口,他的尾音微微上挑,一個字一個字拖得很長。他說著誇讚的話,可偏偏又聽不出什麼敬意。虞穗穗也吃不準對方是什麼意思,不過,管他呢。就算是在嘲諷,那也是在說大小姐,跟我虞穗穗又有什麼關係jpg.反正是第一天認識,現在最重要的,就是不要再站在院內吹冷風了。「你在流血誒。」她關切道:「先進來客房上點葯吧。」謝容景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他扶住身旁的青竹站起,連帶著拴著手腕的鎖鏈噹啷作響。他朝前挪動了兩步,一條腿有點走不太利索,在地上拖了道淡淡的血痕。忽然,他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在地。「你沒事吧……」虞穗穗嚇了一跳,連忙扶住他。指尖通過薄薄的衣料觸碰到謝容景的手臂,後者的身形明顯地僵了一瞬。有那麼一瞬間,虞穗穗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這涼意直衝天靈蓋,令她下意識地想奪路而逃。可下一秒,又像無事發生過一般,察覺到她神色的變化,謝容景甚至還友好地沖她微微頷首,彷彿剛才的危機感只是她的錯覺。兩人相安無事地進了房間,將滿地的月光鎖在外面。虞穗穗把他安排在隔壁的客房內,謝容景隨之在太師椅上坐下,指尖還在有規律地輕輕叩著桌面。——篤、篤、篤。虞穗穗:……敲鐘呢?穿來的這幾個時辰過的很充實,她想下班睡覺了。就算要和謝容景再培養一下感情,兩人也是剛剛才見面,沒必要表現得太過熱情。這才不是偷懶摸魚,是遵循正確的人際關係發展,嗯,就是這樣!虞穗穗循著記憶,找出一隻拇指大小的青玉瓷瓶,將它推在大反派面前。「這是碧瑩膏,對你的傷很有用。」她介紹道:「你是自己抹嗎?還是要我幫你。」最好是自己抹,她剛剛已經觀察過了:謝容景手上的鐵鏈很長,完全不會影響上藥。你已經是一個成熟的任務對象了,應該學會自己上藥,而不是麻煩我這個未來白月光,蟹蟹。見謝容景慢吞吞地拿起藥瓶,她放下心來,準備回房休息。剛站起身,手腕猝然被人反扣在桌面上。噹啷——金屬碰撞的聲音響起,空氣里瀰漫起一股鐵鏽氣。謝容景的體溫比正常人低一些,令她聯想到某種緩慢爬行的冷血動物。他捏著她的手腕,虞穗穗甚至能感到自己的脈搏在對方掌心跳動。月黑風高,還有個態度不明的大反派正拉著她的手,聯想起這位的人設,怎麼看怎麼是恐怖小說的開頭。出乎意料的,謝容景什麼也沒做。他只是短暫地拉了一下又放開,不再理會道完晚安即將離去的虞穗穗,獨自留在客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