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魔界入口離魔宮還有一段距離, 剛好夠虞穗穗看完秦晚的信。秦晚有一肚子話想寫,又怕說太多討人嫌,反覆寫了七八版, 才定下最終的稿子。信的篇幅不長, 虞穗穗很快便瀏覽完畢,簡單來說分為兩個部分:關心師姐近況,彙報自己近況。「師姐,最近學院里來了好多陌生的修士,他們還總是盯著我看, 我確認了好多次,不是錯覺。」「我已經告訴了溫教習, 溫教習讓我不用怕, 可是……」她沒什麼朋友, 顯然是把虞師姐當成了樹洞和心靈導師。可惜虞穗穗已經告別了這項兼職……就算是沒有告別,也沒什麼需要擔心的。她記起了這是哪段劇情。秦晚看起來沒什麼存在感, 實際上,她是某個仙門世家流落在外的小姐,而近日觀察她的修士們正是受家主所託, 在為了日後認回她做準備。身為天道所眷顧的男主——尤其是升級流爽文男主, 就算cp是個背景板, 那也得是個有點東西的背景板。秦晚就很符合要求。既默默付出痴心一片,又安安靜靜不搶風頭;在需要的時候,甚至還能用家族的力量幫助男主,並不是除了溫柔體貼什麼都做不到的廢柴。總結一下:一個完美的男頻女主人選。說實話, 如果讓虞穗穗開麥發言, 她本人是不會找夏凌這種類型的男朋友——不是說他不好, 恰恰相反, 他身上有很多閃光點和優良品質,算是一個值得信任的同伴。或許有的人就是這樣,當朋友很不錯,一談感情就得再多練練。穗穗想,以後要是談戀愛的話,她應該會選那種更貼心一點的。不過每個人挑男人的審美都不一樣,就像豆腐腦有人吃甜的有人吃鹹的,只要不是往豆腐腦里加不能吃得東西,她都不會攔著對方。信送到魔界至少需要半個月,秦晚應當已經變成賀家小姐了吧。*「請小姐和我們回去。」滄瀾學府外,豪華的轎輦停在正門口,兩旁站著一排排威風凜凜的侍衛,他們齊聲開口,聲音響徹雲霄。秦晚看著這一幕,神色怔然。今日剛下課,便有人神神秘秘通知她到學府門口,說是有一件天大的喜事。「什……什麼?」她從未見過這麼大的場面,不由自主地捏緊了手心。「恭喜你呀秦晚。」身旁的同窗笑著道:「轎子里的是賀家家主,你失散多年的爹,這不,他今天來找你了。」賀家這次排場太大,很多弟子和教習都跑出來看熱鬧。賀家確定要認回這個女兒時,便通知了許許多多別的世家,其中,有幾個仙二代已經從長輩處提前知曉了此事。他們本想提前透露給秦晚,但這個師妹現在不大愛搭理人,找了好幾次也找不到合適的聊天機會,直到現在才能說上一言半語。明媚的陽光灑在她的身上,溫暖而又熱烈。秦晚從小便知道自己是被領養的,養父母雖然是一對修為低微且家境貧寒的散修,卻也對她很是上心。因此,她很少為自己的身世而黯然神傷過。如今,這世上對她好的人又多了一個……是這樣嗎?不,不止是這樣。她平復激蕩的心神,看著眼前奢華闊綽的八輛馬車,連拉車的馬兒都是珍奇的獨角獸,它們的頭微微仰著,高傲而優雅。今天一過,她便能過上曾經艷羨的生活,會用上一百靈石一支的筆,會穿著精美的衣服,還會露出像虞師姐那樣大方的笑。她會慢慢、慢慢與自卑和窘迫告別。秦晚感到自己的心臟在胸腔中激烈地跳動,像在做夢一般。連身旁圍觀的弟子們也在替她高興。一位平平無奇的少女一躍成為仙門大小姐,何等的喜事。「過來。」轎輦中傳來一道男人的聲音。秦晚抬起眼,對上一張和自己七分像的臉龐。她更多的繼承了賀家家主的長相,有幾分偏向中性的少年氣,不是什麼五官精緻的大美人,只能算清秀耐看。秦晚一步步走上前,餘光瞟到衣擺上的毛邊,頓時耳根微紅。身旁的一切都太精緻了,連牽著獨角獸的韁繩也是金光閃閃的。相比之下,她就像是一隻灰撲撲的醜小鴨。她求助似地望向四周,被虞穗穗幫過兩次后,這已然成了秦晚的本能反應——遇事不決便要找師姐。可惜虞師姐早已不在學府,她沒了可以依靠的人,只能硬著頭皮踏上轎輦。比起她的惴惴不安,賀家家主則要淡定的多。男人的視線平靜地掃過秦晚,緩緩開口:「你日後是想繼續練劍,還是想學我賀家的刀法?」秦晚一愣,才知道對方是在和她說話。「練劍……」「也好。」賀朝微微頷首:「等回去后,我便讓人帶你去挑一把好劍。」秦晚心中的喜悅更甚,可總有一種揮之不去的不適感。她能感覺到,賀家對她似乎並沒那麼親近。若是從前,她定不會在意、也不敢在意這一點點的細節。可現在,她偏偏輕聲問道:「我當年為何會與您分離……您能告訴我嗎?」「小姐。」身旁侍立的老管家不悅地皺眉:「不該問的,莫要多言。」「無妨。」賀朝抬手築起一道隔音牆:「於老,你告訴她。」秦晚的身世並不是什麼秘密,她早晚會知道,賀家家主也沒想要隱瞞。隨著於管家的講解,秦晚逐漸恍然。她並不是賀家名正言順的大小姐,而是賀朝與一位歌女的私生女。兩人本就是露水情緣,並無幾分真情實意,歌女留下秦晚,也完全是出於鬼迷心竅——認為憑藉孩子,能一步登天當上賀家夫人。很顯然,她失敗了。賀朝能當上賀家家主,自是不會將這種伎倆放在眼裡,他給了歌女一大筆靈石,半是打發,半是威脅的將她送離滄瀾城。而歌女也沒有想養著秦晚的打算,她跟著賀朝也曾吃香喝辣過,根本不願帶著一個小拖油瓶過日子。於是,她便將不到一歲的秦晚丟棄一座小鎮上。許是為了讓自己心安,她在小被子里塞了一百塊靈石,若是有人願意養這個孩子,便當是給他們的報酬。「……」秦晚咬著嘴唇,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她知道那一百塊靈石的下落。不多不少,就在她的枕邊整整齊齊放著。幾年前,她的養母生了一場重病,家裡人勸了數次,養母都未透露靈石在何處。「這錢說什麼都不能動。」養母說:「這是晚晚親爹娘留下的,以後還要給晚晚當嫁妝。」直到秦晚去學府修行,養母才嚴肅地將靈石交給她,囑咐她該花就花,想買什麼便買,不要節省。養母一輩子沒出過小鎮,她不知道原來外面的世界,一百塊靈石根本就不算什麼。……秦晚的十指在衣袍下攥緊成拳,努力讓自己的語調不似哽咽。「您……您是怎麼知道的?」秦晚的養父母一直對她視若己出,從未在外宣揚過她的身世。旁人連她是領養的都不知道,更不要說——知道她被撿到時,身上還帶著一百塊靈石。見她泫然欲泣,於管家思忖片刻,沉聲道:「小姐,家主他什麼都知道。」「……」「您從小長到大的十幾年,家主都看在眼裡。」於管家欣慰道:「家主很滿意您的表現,從今往後,您就是堂堂正正的賀家大小姐。」他的語氣帶著隱藏很好的傲慢。好像告訴秦晚這些,她會感激不盡,會謝主隆恩。秦晚猛地抬頭,雙眼通紅地看著賀家家主。「都看在眼裡……」秦晚輕笑一聲:「你是說,你一直都知道我在何處,對不對。」賀朝並未否認。並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進他賀家的門。但既然她通過努力考進了學府,修為也與日俱增,他也就不介意讓這個女兒認祖歸宗。秦晚從座椅上站起。她方才只敢坐一點點,生怕弄壞了鮫絲線織成的流蘇。原來是這樣。原來他一直都知道。……面前的男人仍在注視著她。尊貴、淡漠、而又處之泰然。秦晚想到她八歲那年,曾經去鎮子旁的山裡挖過靈草。那種靈草長在半山腰,一株便能換好幾塊靈石,因此每當成熟季節,家家戶戶的小孩子都會去山上碰碰運氣。有一次她從山上滾下來昏迷不醒,還是養父養母不眠不休找了她三天三夜,才堪堪撿回一條小命。偶爾,秦晚也會猜想親生父母的下落。她以為他們已經不在人世;亦或是由於某種意外,才會與她骨肉分離。誰知自己十八年來,衣衫上的每一塊補丁,灰袍下的每一道傷口,都被賀家家主審視的目光看得一清二楚。……私密的話題講完,賀朝撤下了隔音牆,問道:「你可願意跟我回到賀家?」這是認回賀家小姐的最後一道流程。只要秦晚點頭,等著她的便是一步登天的地位、取之不盡的修鍊資源。曾經需要奮鬥一生也難以得到的東西,如今唾手可得。圍觀群眾中,已有人雙手豎在胸前,準備鼓掌慶賀。沒有人覺得她不會答應。秦晚也認為她該點頭,在滔天的權勢面前,自己那小小的自尊心,根本一文不值。……真的一文不值嗎。她突然想到那個有著花香夜晚,穿著白裙的師姐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她的後背。她對自己說:「好好活著。」……如果是師姐的話,此時又會怎麼做呢?秦晚聽說過虞穗穗先前在天照門的傳奇故事。哪怕在那種環境下,對方也總是耀眼的,從未失態落淚,更未曾像自己這般狼狽過。「我不願意。」秦晚輕聲回答。她做不到像虞師姐那麼優秀,除了一點點可憐的自尊心,根本就是一無所有。既然如此,那便更不要把它弄丟了。她要聽師姐的話。要好好得活。……話音落下,原本熱鬧的場面瞬時凝固下來。有人急急忙忙拽著同伴的衣袖:「你聽到秦師妹剛剛說什麼了嗎?」同伴也不確定,反覆地掏著自己的耳朵。賀朝不動聲色的臉上終於出現了別的表情。他不可置信地看著秦晚,像在看一個怪物。於管家同樣滿臉驚愕:「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我說,我不願意。」秦晚抬起頭,平視著賀朝的臉,一字一句道。「抱歉,告辭。」說完這話,她轉身離開轎輦,不再回頭。初冬的太陽仍舊照在秦晚的身上,隱隱可見衣襟處的毛邊,和洗得發白的裙角。這一次,她一滴眼淚也沒有掉。虞師姐現在在幹什麼呢?一定是在魔界干一番大事業吧。*十萬裡外的魔界,女主的人生導師虞穗穗同學正窩在躺椅上看留影石,身邊還有一個削水果的謝容景。她完全不曉得劇情已經崩得媽不認,非常開心在和許久不見的大反派敘舊。大反派同樣眼角眉梢皆是喜色。天知道他不在的這段時間裡,有多擔心大小姐。當然,他不是怕對方會在魔界遇到什麼危險……主要是想著會不會沒人給虞穗穗做吃的。其實魔界也有廚師,只不過謝容景自動忽略了他們,一定要親自下廚,好像不吃他做得東西虞穗穗就會餓死一樣。離開這麼久,也不知大小姐有沒有好好吃飯。他早已歸心似箭,奈何這次是簽訂合約的最後關頭,幾大門派齊聚一堂,這個講完那個講,尤其是萬佛宗的禿驢還會抓著他念經。謝容景本來以為自己不討厭這些,他曾經和虞穗穗一起在學府的那段時光里,每日都有人類對著他講課,還時不時點他回答一些很蠢的問題。在那時,他一直不覺得有什麼。原來並不是不討厭,他如是想。……如今虞穗穗不在身邊,他的脾氣就不可控制的越來越壞。白日里,謝容景仍舊是那副溫和有禮的樣子,但每晚趁著夜黑風高時,他便會……去打怪。有什麼辦法,禿驢不能殺,人不能殺,現在魔界里住了個虞穗穗,他連帶著的魔族也不能隨便亂殺。惡意隨著時間的推延不斷蔓延,不刀點什麼東西,是停不下來的。一群五大三粗的魔族屬下們被謝容景嚇得瑟瑟發抖,不得不每晚找怪來讓他打。見少君大人面帶微笑地捏碎一隻只惡靈的魂魄,魔族們由衷慶幸:還好修仙界有怪,謝謝怪。而現在,他便在用打怪的那隻爪子捏虞穗穗的臉。「穗穗瘦……胖了。」謝容景:?為什麼他不在,大小姐還胖了。他反覆地確認了一下,發現再捏時還是軟的。「你才胖了。」虞穗穗反駁:「我這是青春期在長身體。」她這個身體之前因為病弱而瘦瘦小小,這幾年吃得好睡得香,才漸漸長了些肉。管他修仙之人還會不會有青春期,虞穗穗摸著自己軟軟的肚子,堅決不承認是胖了。謝容景能打歸能打,卻不懂不能在女孩子面前說她胖這麼一個簡單的道理,但他看見大小姐哼哼唧唧不大高興,非常識時務地閉了嘴。嘴是閉上了,爪子還閑不住。他很久沒見到虞穗穗,此時格外活躍,一會擼她的毛兒,一會捏她的脖頸捏她的臉。虞穗穗把臉擋住:「不給你摸,你要說我胖。」「都是廚子的錯。」大反派非常和氣地哄她:「穗穗吃了哪個廚子做的飯?告訴我。」……?大哥,你的語氣聽起來可不像個好人吶。虞穗穗於是便明白了:謝容景這人有領地意識,他自己做過一次飯,以後就必須都是他做。吃別人做的飯不行,吃別人做的飯還長胖了,那更是萬萬不行。也不知道哪來這麼多怪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