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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雨夜

  見廁所有人出來,江彥詞淡淡瞟了一眼門口,眼神和先前在大廳時別無二樣,平靜無波,像是一灘死水。

  僅僅一秒鐘的時間,他就收回了視線,好比現在出現的是另外一個人,他也會是這樣的反應,像看見陌生人那樣,掀不起任何波瀾。

  等那根煙最後一點火光消失,江彥詞把煙頭丟進垃圾桶,一個多餘的眼神也沒給她,頭也不回的離開走廊。

  就這樣讓他回去不是顧知許的作風,她攥緊裙擺將這八年所有的冷靜自持拋在腦後。

  「江彥詞!之前離開迦南,我以為很快就能再見面,所以我沒有好好和你們道別,我……」

  此時,宴會廳里的交響樂奏起,主廳里的燈光照下,江彥詞站在明暗交界線內,物是人非的感覺撲面而來,他緩緩轉身,眉目冷淡。

  他冷聲打斷顧知許的話,「顧小姐,我與你不過是商場上的合作者,僅此而已。」

  顧知許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一點點消失在走廊盡頭。

  直到這一刻,她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她和江彥詞之間,早就回不到從前了。

  顧知許泄氣般鬆開攥緊裙擺的手,上層人士的聚會令她感到厭倦,江彥詞漠然的態度讓她更加不想待下去。

  她怕自己再多待一秒,原先偽裝的面具就會一點點裂開。

  顧知許回到宴會廳,從托盤上端起一杯香檳,等到江彥詞身邊圍著的人散開,她才走上前。

  「江總,之前喝了點酒加上人有些不舒服,做了些失態的事,我自罰一杯,還希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說完,她將杯中的香檳一飲而盡。

  噁心的感覺從胃裡翻騰上來,忍著不適,顧知許匆忙和一旁的主辦方說道,「葉經理,我有些不舒服,就不多待了,回頭再聯繫。」

  招呼打好,她剋制著眼眶的濕意,毫無留戀的離開了這個她厭惡的名利場。

  而江彥詞始終無聲的看著顧知許臉上掛著勉強的笑容,照顧著場上每個人的面子,他心底的口子被撕扯著。

  周遭悄寂冷清的氣息,讓熟悉他的助理小林不由打個冷顫。

  「老……板。」小林試探的開口。

  江彥詞側眸看過來,那眼神使小林第一時間想起了,原本死寂火山即將噴發的樣子。

  小林覺得自己再多說一句話,明天致意就不會有他這個金牌助理了,他識相的閉上了嘴巴。

  直到顧知許的身影消失在宴會廳,江彥詞的眼神才歸於平靜,他放下高腳杯,離開前匆忙丟下一句。

  「走了。」

  小林只能留下來苦哈哈的和主辦方周旋,處理爛攤子,眼看著自家老闆越走越遠。

  走到門口時,顧知許發現自己的司機不見了蹤影。

  顧知許撥通電話,鈴聲持續了十幾秒司機才接,聽筒傳來他抱歉的聲音,隱約能聽到醫院嘈雜的說話聲。

  「顧小姐,我兒子今天發高燒了,我老婆又在娘家,實在是沒人照顧了,可能……」

  顧知許食指摩挲著手機后蓋,頓了片刻,語調平緩,「行,我知道了,你先照顧兒子。」

  司機聽后連聲道謝。

  室外下了點小雨,顧知許借了一把黑色大傘,站在停車場外等著網約車司機。

  裸露的雙臂泛起一層疙瘩,顧知許鼻尖凍得通紅。

  風有些大,吹的她一頭烏髮隨風而動,細緻描繪的紅唇格外明艷,紅絲絨長裙勾勒出她纖細的腰身。

  和極盡奢華的會廳不同,雨天的室外停車場顯的無比冷清,沒有星星的夜晚格外黑,只有路邊幾盞路燈照明。

  刺骨的寒意快將她吞沒,顧知許四肢凍得發僵,只能一遍遍刷新著手機,希望能有人趕快接單。

  有遠光燈閃過,昏暗的停車場一瞬間被照亮,顧知許眼睛微眯,只見一輛商務車停在路邊。

  一位正裝打扮的司機,恭敬的下車開門,「顧小姐,請。」

  顧知許秀眉微蹙,不動神色的打量了下對方,覺得古怪,開口拒絕,「不好意思,不用。」

  車窗緩緩落下,後座的男人西裝筆挺沒有一絲褶皺,清雋的臉上冷若冰霜。

  「上車。」

  看清楚車上的人後,顧知許怔了一下。

  微微細雨愈下愈大,一滴滴砸在傘面上發出『噠噠』聲響,她的指甲幾乎陷進木質傘柄中。

  「不了,謝謝。」顧知許依舊是拒絕。

  那句『僅此而已』幾乎要刺進她的骨髓,明明劃清了界線,現在這般做又是為何,打一巴掌再給個甜棗?

  顧知許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扭捏矯情些什麼。

  即使握著傘柄的手已經被凍得發抖,後背冷的起了一層疙瘩,她也不想上江彥詞的車。

  「顧小姐,下這麼大的雨,網約車很難打,天寒地凍的,您還是先上車吧,到時候感冒就不好了。」

  偏偏在此刻,顧知許又打了一個噴嚏。

  江彥詞抬眸看了她一眼,薄唇抿出一絲涼意。

  「顧小姐,我不希望明天的頭條上有我的名字。」他伸手指了指車后。

  果不其然,不遠處停了一輛車,仔細看能發現有個鬼鬼祟祟的人坐在駕駛位上。

  還沒簽合同,就和投資人鬧了緋聞上報紙,這件事顧知許也不想發生。

  『致意總裁夜會不知名女子后將其扔在停車場』

  她都能想到無良記者會怎麼寫這種吸引人的標題。

  顧知許神情冷清,僵持了一會兒后認命般的上了車,「麻煩了。」

  晚上的氣溫很低,外面還下著雨,一下進入到溫度適宜的車內,她不由得渾身一顫。

  車內是顧知許喜歡的木質香調,淡雅醇綿,層次豐富,是沉香獨有的味道。

  大多數人都比較喜歡國際上那些大牌香,因為好彰顯身份,還能即時獲得香味。

  還在用傳統制香的人已經很少了,這種文化早在歷史長河中被人漸漸遺忘。

  可在她記憶里,江彥詞對制香的興趣和天賦不比她少。

  她曾一直以為畢業后,江彥詞也會成為一名調香師。

  這時,腿上落下一條柔軟的毛毯,上面好像還帶著一絲體溫。

  顧知許張了張嘴,喉間一陣乾澀,「謝謝。」

  江彥詞沒說話,閉著眼睛小憩,薄唇微抿,下頜精緻,好像對他來說,這不過是舉手之勞。

  見他不說話,顧知許也不自討沒趣,安靜靠著椅背,打開手機取消司機的訂單。

  車內陷入令人窒息的安靜,顧知許垂眸看著窗外繁華的夜景。

  這八年,迦南發展迅速,記憶里溫暖的小城建起了一座座高樓大廈,成了紙醉金迷的魔都。

  好像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改變。

  「住哪裡?」依舊是冷漠的一聲。

  「珠山南苑。」顧知許心跳漏了半拍,她盡量使自己的聲線聽上去自然。

  聞言,江彥詞睜開眼睛,看著她,他的眸色偏深,像一泉黝黑的井潭,偏眸瞥過來的那一刻,顧知許就險些忘記了呼吸。

  但只兩秒的時間,江彥詞就移開了視線,彷彿剛剛那晦暗不分的神色只是一個錯覺。

  豆大的雨滴打在車窗上,連綴成一道道水痕,窗外一切白茫茫的,隱去了原本的輪廓,顧知許愈發看不清楚窗外的風景。

  車內的沉默一直持續到她下車。

  「江總,今天麻煩你了。」顧知許站在車外,冷空氣吹在裸露的肌膚上,她強忍著擠出一個標準的微笑。

  明明笑意正盛,眼底卻沒半點溫度。

  江彥詞抬眸看了她一眼,立即移開視線,「顧知許,收起你那勉強的假笑,丑得很。」

  聞言,顧知許握著傘柄的指骨發白,她的笑容僵在臉上。

  關上車門,啟動引擎,在車子離開的那一刻,江彥詞才看向後視鏡。

  她站在原地沒有走,手上撐著那把大傘,襯的身形格外嬌小,長發在風中揚起,好似下一秒就會被吹走。

  江彥詞沉默著,視線未曾偏移。

  雨越下越大,水滴濺在後視鏡上起了一層薄霧,像是一團朦朧的輕紗,把鏡子里的人變得愈發模糊,直至消失不見。

  他垂下來的手觸摸到了那塊沒有餘溫的毛毯,指尖冰涼,心底亦是。

  「老闆,現在去哪兒?」司機見江彥詞發怔,不由問道。

  江彥詞抬手看了眼時間,「去江臨吧。」

  他看向窗外,雨依舊在下。

  那人的衣裙早就淋濕了,傘那樣大也遮不住雨。

  江彥詞揉揉眉心,眸底似藏匿著不耐,這雨下的,令人心煩。

  會廳離江臨不遠,司機將車子停在獨棟別墅前,而沈佩早早就在門口等著。

  「我就知道你要來,廚房備了醒酒湯還有一些宵夜,都是你愛吃的。」

  江彥詞慢條斯理的解開衣扣,脫下西裝外套,傭人接過掛在一旁衣架上。

  「沈姨,你怎麼知道我會來?」

  去餐廳的路上,有一面掛滿這些年沈佩所得的獎牌獎狀,以及一些合照。

  第二排第三個架子上的空位格外顯眼,江彥詞斜了一眼后,不動神色的移開視線。

  沈佩端來醒酒湯,「因為我聽說今天的晚宴小許也參加了,你們應該見過面了吧。」

  她說話的語氣帶著試探。

  沈佩看了今天的報紙,知道他心情複雜,每每這個時候,他都會來江臨。

  聞言,江彥詞手上動作微微一頓,又恢復尋常,「見過了。」

  「她離開的時候已經是八年前了吧,我看報道上的照片,已經是個大姑娘了,我還記得她第一次來我這裡學琴的樣子,穿著校服,扎著馬尾,一晃這麼多年沒見,變了好多。」

  沈佩坐在一旁,腦海中浮現出一位青澀少女的模樣,想起往事,她說著說著眼眶不由得開始濕潤。

  江彥詞放下手上的調羹,神色未變,只不過聲音乾澀,「沈姨,都過去了。」

  沈佩擦了擦眼淚,默了片刻說道,「阿詞,錯過了這麼多年,我其實還是希望你們可以——」

  未等沈佩說完,江彥詞便開口打斷,「同一個錯誤,我不可能再犯第二次。」

  沈姨無兒無女,從小就把江彥詞當兒子在養,這些年看著他從一個無憂無慮的大少爺變成在商界遊刃有餘的投資人,她看在眼裡,疼在心裡。

  見江彥詞這麼抗拒,她也沒再提這件事情。

  江彥詞回房間后,從抽屜里拿出一本日記。

  白色的底,上面印滿了各色花朵的圖案,用一根淺色絲帶綁著,上面的紙捲曲著,邊角微微泛黃。

  日記本的首頁寫著,「只要我想,就不信摘不下那顆最奪目的太陽,我絕不會讓自己成為江彥詞青春里的一位普通女同學。」

  上面記錄著,日記本的主人是如何步步為營,把年少時的天之驕子,一點點拉下神壇。

  江彥詞看向窗外,原本枝繁葉茂的玉蘭樹,早在一場場大雨中落敗,可就算沒有這雨,它也會在最盛開時消逝。

  即便你撿起幾朵,做成標本放在窗檯,依然留不住那抹最清純絕艷的白,也燃不了已經死寂了的日子。

  他眼尾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接著,江彥詞把日記本合上鎖在柜子里,將鑰匙扔出窗外。

  物品落入樓下的人工湖,激起一圈圈波紋,水中倒影晃成一團,又漸漸恢復平靜,彷彿先前引起的躁動不復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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