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阿喃
離開蘇陵的時候,
顧知許是不捨得的,這座城市承載了太多美好的回憶,甚至像是一場很完美的夢境,
讓人沉醉其中,無法自拔。
回到迦南就像是被拉入現實,
所有的一切都回到了正軌。
今天工作室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前台說是有位姓肖的女士找顧知許,並把她帶到接待室里。
當看到她的時候,顧知許臉色有一瞬僵住,
而後又恢復如常,
她微笑著,
「您好,請問您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距離上次見到她已經過去很久了,
久到顧知許都快忘記了她的存在。
肖秋然握著手中的咖啡,
斟酌的開口,「濃濃,你.……」
「不好意思,我們之間的關係,並沒有到可以直接稱呼小名的程度。」她臉上依舊掛著挑不出毛病的笑。
她們曾在高二那年短暫的做過家人,以後媽的身份,
但這並不意味著顧知許認可她。
肖秋然面色有些窘迫,
「那我可以叫小許嗎?」
她原本也是一位傲氣很足的女強人,卻因為深愛的丈夫在顧知許面前低下了永遠昂著的頭。
「你找我什麼事。」顧知許淡淡道。
她抿了抿嘴唇,
「你爸爸他生病了……」
「那麻煩您替我向他問好。」
隨著時間的沉澱,她現在已經把余清徐這位父親當成一位普通長輩,
聽到這話,
顧知許只有惋惜。
「他說,
他想見你一面。」肖秋然看著她,眼底的悲痛快要溢出來了,中年喪女,現在丈夫也得了絕症,這些事情完全可以將她壓垮。
顧知許深吸一口氣,「我工作很忙,如果他真的很想見我,那麻煩您發張照片給他。」
肖秋然本來坐在椅子上,聞言,她撲通一下跪了下來,艱澀的開口。
「小許,我知道之前是我們對不住你,是我們的錯,他病的很嚴重的,他說只是想見你一面而已。」
又是這樣的戲碼,顧知許呼出一口氣。
「你知道嗎,之前在雲昌醫院裡,你女兒也是這樣跪下來,求我原諒他的。」
「我其實早就不恨他了,可為什麼你們總要出現,總要來提醒我,他曾經做的那些事情,我們現在都有了各自的生活,就保持距離相安無事不行嗎?」
肖秋然知道顧知許現在什麼都不缺,她已經無計可施了,見她不為所動,她開始沖顧知許磕頭,「對不起,只要你能去雲昌看看他,我保證!我保證以後絕對不會來找你,求你了,小許,就當你施捨我們,去見他一面和他說說話好不好。」
換作以前,肖秋然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卑微到這般地步,但這是她愛了大半輩子的丈夫,唯一的願望,哪怕要她去死,她也願意去。
顧知許看著她忽然笑了,說不出心底情緒的那種笑。
女兒優秀孝順,父母恩愛,她們這一家子如果沒有病痛折磨,那應該是很幸福美滿的吧。
她承認,她心軟了。
顧知許上去拉肖秋然起來,「你回去吧,等我這些天忙完我會去雲昌的。」
顧知許之前回國時?婲就想去拜訪下沈佩,但一直被事情耽擱,而且她有很多顧慮。
當年沈佩很喜歡她,是把她當作自己接班人在培養的,很多上台的機會都是沈佩給的。
只是那時候因為學業重要,所以顧知許學琴的時間逐步減少。
而讓她徹底放下小提琴是因為余悅。
一直堅持的興趣愛好,到頭來只是長輩用來攀比的工具,她很膈應。
還沒來得及和沈佩解釋好原因,就突然離開了迦南。
這麼一想,顧知許當初對不起的人真的挺多的。
「江彥詞,我欠了好多情債啊。」顧知許對著電話另一端說道。
回迦南之後,兩人的工作推積成山,已經連著加了一個多星期的班,只有江彥詞接送她上下班那麼點時間可以見面。
平日里就打打電話,手機放在一邊,時不時說幾句話,大多時間都在各自工作,有時候聽著對方鍵盤敲擊或者翻動文件的聲音都覺得滿足。
這樣的狀態讓顧知許覺得他們已經越過了熱戀期,直接步入老夫老妻的行列里了。
那頭是他清冽中帶著一絲疲意,但聽著卻格外溫柔,「那我陪你一起還。」
「明天我們去一趟臨江吧。」
「好。」
第二天一早,顧知許拎了好多東西放在後備箱,塞得滿滿當當。
江彥詞失笑,「又不是見家長,搞這麼重視做什麼。」
「你不懂。」
到了門口,兩人並肩站著,江彥詞拿出鑰匙開門。
顧知許想起之前兩人的一些事情,說道,「好像有一次我來上課,某人自戀的很,以為我跟蹤尾隨他來著,江彥詞,我很像變態嗎?」
「不像,我才是。」江彥詞淺笑。
門被打開,沈佩在客廳做瑜伽,聽到有動靜,她朝這邊看來。
「沈老師。」
「小許!」她連忙起身穿上拖鞋跑過去,「你怎麼來了?」
沈佩抓住她的手,憐惜的看著她。
「之前回國就想來的,一直給耽擱了。」顧知許解釋。
沈佩點點頭,臉上滿是笑意,她這才注意到江彥詞他倆靠的很近,幾乎是要貼上了。
「你們.……這是?」
江彥詞牽起顧知許的手,在沈佩面前晃了晃,「在一起了。」
「真的假的?!」沈佩驚呼,瞳孔放大。
速度竟然這麼快?
「比珍珠還真。」江彥詞的語氣有些得瑟。
沈佩臉上的笑容更盛,她滿意的看著他倆,越看越登對,果然她之前就沒看錯。
只是這個時候她不合時宜的想起來一些事。
比如那次江彥詞在飯桌上信誓旦旦的說,「同一個錯誤,我不會犯第二次。」
又比如那次班主任生日會回來后,他叫人抽幹了院子里的人工湖,找了好幾天柜子里的鑰匙,沈佩知道那柜子里的都是顧知許的東西。
再比如昨天他又急匆匆的跑回來,把牆上顧知許的照片一張張放回去。
沈佩覺得,她這個侄子真的有點.……嘴硬。
當然這些打臉的事情沈佩是不可能說的,畢竟江彥詞這人要面子得很。
沈佩招呼他倆在客廳里看電視,自己和保姆去買菜準備做頓大餐。
離開之後,護工將沈奶奶推了出來。
江彥詞走過去蹲下,喊了句外婆。
然而沈奶奶並沒有回答他,嘴裡念叨著什麼也聽不懂。
看到坐在輪椅上那個頭髮花白,甚至表情痴獃的老人,顧知許下意識的起身,「沈奶奶她?」
「阿爾茨海默和偏癱。」他對著護工說,「我來吧。」
「好。」護工把扶手鬆開站在一邊。
江彥詞推著沈奶奶往門外走,她一般到了九點就要出去晒晒太陽。
顧知許一路跟著,她知道自己離開的八年江家發生了很多事情,但那些都是顧知許通過新聞得知的,而新聞上面沒有寫沈奶奶。
江彥詞把沈奶奶推到小區的公園,他半蹲在旁邊和她說話。
但其實沈奶奶大多數時間都在放空,對江彥詞說的那些也愛搭不理。
醫生說不管怎樣都要多和他們說說話,否則這種癥狀就會越來越嚴重。
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沈奶奶的視線移到顧知許的身上,她招了招手。
顧知許走近蹲下,「奶奶怎麼了?」
沈奶奶牙齒缺損的嘴巴囁嚅著,斷斷續續的說,「小,小許,瘦了,可憐,要多吃飯,奶奶,奶奶幫你盛。」
她的手抓著顧知許,手背上滿是深褐色的老年斑,瘦的只剩下了骨頭。
往事盤踞在腦海里,慈祥和藹的老奶奶變成了這副模樣,顧知許再也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
她握著沈奶奶的手,哽咽著,「好,吃飯,小許吃飯。」
曬完太陽之後,江彥詞和顧知許就在客廳里陪沈奶奶玩,她精神狀態很不好,說話有斷斷續續的。
飯桌上,因為沈奶奶手總是抖吃不好飯,一般都需要護工喂。
而這次沈奶奶卻一直不肯吃,她推開護工的手,問道,「阿喃呢?阿喃怎麼不來吃飯。」
話音剛落,顧知許聽到左側『啪嗒』一聲,金屬筷子掉在地上發出聲響,別墅陷入死寂。
江彥詞艱難的開口,聲音乾澀,用哄小孩的聲音說道,「阿喃還在練琴,她說午飯不下來吃了。」
「不行的,我得去叫她下來,阿喃那麼瘦,練琴哪有吃飯重要呢。」說著,她就想掀起腿上的毛毯站起來,可她的腿早就壞了。
沈奶奶開始瘋狂捶打的自己的腿,「我要阿喃來陪我吃飯,我要我的阿喃,你們把我的阿喃還給我。」
江彥詞衝上去握住她的手,聲音顫抖,「外婆,你相信我,阿喃去參加比賽,明天就回來了,我們好好吃飯,一起等好不好,我們乖乖的,阿喃就會回來了。」
「真的嗎?」沈奶奶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
江彥詞點頭,眼眶微紅,「真的。」
她將信將疑的點頭,「好,我乖。」
江彥詞從護工手裡接過勺子,一點點喂她,老人家牙齒不好只能喝粥。
正吃完一口,沈奶奶突然推開了他的手,滾燙的熱粥倒在江彥詞的手背上,他被推倒在地。
「你騙人!你們都在騙我!阿喃死了,阿喃早就死了。」
她指著客廳,「我都看到了,那上面是阿喃的照片。」
客廳里那個被反過來的相框里,安的是賀從宜的遺像,她淺笑著,溫溫柔柔的,和記憶中一樣的美好。
江彥詞顧不得手臂上的灼燒,他從地上爬起來,抱住精神崩潰的沈奶奶,「外婆,沒有的,阿喃沒有死,我們去睡覺,睡醒了阿喃就回來了,好不好。」
作者有話說:
寫的我腦殼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