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回憶輕輕掀開一角,更多細節紛沓而至。

  悄悄的雨記得,她最終同意相親,很大原因因為哥哥。

  重男輕女的舊農村時代,哥哥作為獨子,從小享受眾星捧月的待遇,因為救她殘疾后,地位不降反升。父母幾乎每天都要念叨,要她記住哥哥的恩德,這輩子當牛做馬報答。

  按照現在的流行語,她大概從小就被rua了。

  可又能怎樣?現實在那放著。

  哥哥隨了父親,不上進染上了賭博。

  這次他一反常態,像個真正的哥哥那般關懷備至,說什麼走出痛苦的最好辦法就是開始新的感情,最後信誓旦旦保證,只要她去相親,以後不賭博了。

  奔著這句話,不就相親嘛,刀山火海也要闖一闖。

  悄悄的雨打起精神,等到了相親地點,只見到男方父母。

  她感覺有點奇怪,相親怎麼還帶上了父母?

  對方解釋,兒子臨時有急事來不了,只好他們代替。

  悄悄的雨當時還感慨,看看人家,再看看前未婚夫的父母,差別太大了。

  對方父母對她非常滿意,各種誇獎,眼神一直沒離開她身上。

  不停含笑道歉后,給了張照片。

  照片上的男子長相勉強還成,但是,悄悄的雨感覺照片有一定年份了,穿著,擺的姿勢,背景,像幾年甚至十多年前。

  按理說,別管長得怎麼樣,應該最近時期的照片才對。

  悄悄的雨沒放在心上,沒見面,再好不過的拒絕理由。

  直播間眾人聽的快要窒息,又有很多疑點。

  「一張照片就能結陰親嗎?那朋友圈曬的照片豈不是分分鐘有危險?」

  「悄悄的父母做的手腳?不會吧,自己的親生女兒呀。」

  「大師,你快說句話,是不是這個照片上的男人?」

  「事情很清晰了,照片上的男人應該大悄悄很多歲,怕她不同意,才拿以前的,現在的關鍵是——悄悄,你同意了嗎?」

  「」

  彈幕讓人眼花繚亂,近萬人說話,根本看不清誰是誰,說的啥。

  梁景瑤解釋道:「一張照片肯定不行,還需要生辰八字,以及信物,比如——頭髮。」

  父母當然知道孩子的生辰八字,按照以前的風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父母同意,再加上八字和信物,就算是同意了。

  悄悄的雨關注的重點不在這些,過去太久,實在不記得頭髮有沒有少的痕迹,她當時如同沒有靈魂的空殼,整宿睡不著,頭髮大把的掉。

  悄悄的雨:「大師,真是我父母同意的?」

  父母重男輕女,但對自己還行,想不通為何這樣做。

  世間有很多背叛,好友,親人,親戚,夫妻,但大概最讓人不能接受的,便是雙親。

  梁景瑤輕聲道:「真相是什麼,打電話問問就知道了。」

  不是她不說。

  她說,遠不如當事人說能讓悄悄的雨清醒。

  悄悄的雨選擇給母親打電話,大概同為女人的原因,母親更關心自己,經常勸她別把錢都給家裡,自己留點,年紀不小了,該為自己考慮了。

  她沒隱藏,打開了免提。

  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雨啊,你吃飯了嗎?」

  悄悄的雨直奔主題:「媽,我問你件事,你們是不是給我結了門陰親?」

  電話那邊長久的沉默。

  一旦清醒,悄悄的雨對付一個沒啥見識的老婦人很輕鬆。

  「媽,如果你還把我當女兒的話,告訴我實情,我和那誰又完蛋了,他得了臟病,有個大師給我說,結了陰親,我這輩子註定要獨身了,而且不得善終。」

  半真半假的話,讓電話那邊立刻慌了。

  「胡說八道,當時人家也找了大師,說不影響你這輩子的。」

  一句話,蓋棺定論。

  事情是真的。

  悄悄的雨沒有大喊大罵,反倒電話那邊哭了起來。

  悄悄的雨等她哭了一會,輕聲打斷:「媽,為什麼?這麼多年來,我做的還不夠嗎?我三十歲的人了,車是二手的,衣服最貴的幾百,活的還不如公司的保潔阿姨,為什麼這樣對我?我不是您身上掉來的肉?」

  鏡頭忽然落下一滴模糊。

  只有一滴。

  一滴淚水,勝過任何江川湖泊,洶湧而至,打的直播間不知道多少人雙眼模糊。

  如果不是親耳聽到,有誰會信呢?

  梁景瑤眼睛也濕了。

  這就是她開直播的目的之一。

  電話那邊打了個哭嗝:「因為你哥,當時媽死活不同意,雨呀,這件事一直壓在心裡,媽一直不敢說,媽對不住你呀,可是,有你爸,你哥,媽說了不算。」

  悄悄的雨笑了:「我不怪你,說吧,我哥怎麼了。」

  真相不複雜,很多人都猜到了。

  哥哥欠了賭債,而當時悄悄的雨要結婚,僅剩的錢留給了前未婚夫父母。

  家裡更沒錢。

  這時候,有人送錢上門。

  陰親對象不好找,要死亡七天內,要同樣單身,還得父母同意,畢竟,陰親不像傳統婚姻可以慢慢選,兩個同時死亡的單身男女已經很難找了。

  悄悄的雨未婚夫剛去世,勉強可以。

  鄉里鄉親的沒啥秘密,於是聯手做了這麼場局,而陰親對象,實際年齡快四十了,大當時悄悄的雨很多歲。

  有父母同意,送上生辰八字,再加一縷頭髮,就這麼成了。

  一直到電話掛斷,直播間幾乎無人說話。

  任何話都是多餘的。

  悄悄的雨打破沉默,認真道:「大師,可以破嗎?」

  梁景瑤點頭:「可以,用錢。」

  人死了,自然沒法說話,更沒法去民政局離婚,只能由他父母代替。

  當時給了悄悄的雨家裡一萬塊,現在如今物價飛漲,估計要更多了,不過還好,梁景瑤看過,陰親對象父母還算明事理,只要把事情說明白,錢再到位,應該不怎麼麻煩。

  「那就好,改天我再好好謝謝大師。」悄悄的雨雙手合十行禮,抬起頭來時又恢復剛進直播間時的風采,爽朗笑道,「也感謝大家的安慰,不要擔心我,這算啥呀,老娘沒那麼同意被打趴下。」

  她沒說謊。

  生活給予給予了太多千瘡百孔,可傷疤多了,會變硬。

  她哪有那麼多時間感傷,要升職,今年的業績目標還差不少,員工最近有懈怠的趨勢,一件件,每天忙的別說煩惱了,常常忘記是個人,需要吃飯。

  忙併快樂著。

  她不傻。

  這麼多年也累了,父母的生養之恩,哥哥的救命之恩,她還完了。

  還完了,意味著這輩子的緣分也就結束了。

  直播間眾人,包括梁景瑤,心裡都沉甸甸的,感覺需要消化。

  可是,有的人不需要。

  直播間再次掠過豪華輪船,緊接著的視頻連接請求讓梁景瑤沒反應過來,手一滑,接通了。

  海風:「大師,大師,先別下播,幫我算一下嘛。」

  聲音嬌憨,帶著不諳世事少女特有的單純,如果不是聲音蒼老,說十八歲都有人信。

  視頻里的女人估摸著有六十了,頭髮白了大半,她歪著腦袋,短髮,穿件粉紅色上衣,淡妝,咋一看,像個可愛的小公主。

  花甲之年這般說話,大多時候讓人不舒服。

  海風是個例外,讓人感覺非常自然,彷彿就該這麼說話。

  「主播主播,我知道你和大家心情沉重,其實,這算什麼呀。」海風撒嬌般哼了聲,「我老太太見的太多了,那個悄悄的雨,活該,就算沒有陰親的事,父母哥哥那樣的德行,早該清醒了,人這輩子,要學會對自己負責,懂的斷舍離,哪怕再親的人。」

  梁景瑤無奈笑笑:「咱們不背後議論別人。」

  直播間眾人還未走出悄悄的雨的故事,同情之外,更多的是無奈。

  小老太太的話引起不少共鳴。

  海風表情無辜:「我才不背後議論,我說了,沒人看到。」

  小小的公屏承載不了那麼多人說話,沒人看到很正常。

  梁景瑤打開《往生錄》,禮物刷了,視頻也接了,或者是天意吧。

  等看完對方過往,微微一愣,忽然有些懂她為何這樣說了,或許,是說給自己的吧。

  梁景瑤平復情緒:「好吧,今天最後一卦,大家別再刷了,刷也不會算——你想算什麼?」

  海風彷彿如願以償得到玩具的小女孩,得意洋洋鼓掌,然後神秘道:「主播好厲害啊,不如先算算我退休前是做什麼的吧。」

  直播間對這個孩子般的老太太也來了興趣,紛紛猜測。

  「氣質這麼好,音樂老師?語文老師?總之教育行業吧。」

  「我猜是專業舞者。」

  「演員?」

  「奶奶好漂亮呀,希望我老了后也能這個樣子。」

  「反正絕對不是普通行業。」

  海風笑的樂不可支:「主播,該你猜了。」

  鬱金香彷彿金光燦燦,讓人仰望,悄悄的雨爽朗,而海風,她的笑特別有感染力,像少年時那般的純粹,像夏日海邊的風,讓直播間因為前兩人而產生的壓抑氣氛消散大半。

  梁景瑤感覺自己也受影響了,語氣變得像幼兒園阿姨,可柔了:「我不猜,我算——你是短跑運動員,國家級的,對吧。」

  海風倒吸一口冷氣,身體往後縮了縮,表情誇張:「主播,不,大師,你真的厲害,我本來還懷疑前面倆人是拖呢。」

  直播間眾人:「」

  打死也猜不到啊。

  六十歲的人活的像個孩子,氣質還那麼好,完全沒有運動員的影子。

  更驚訝的還在後面。

  梁景瑤表情鄭重:「我應該先向您的父母致敬。」

  「致敬?奶奶的父母是做什麼的?」

  「肯定不是一般的人,看主播表情就知道了。」

  「按照奶奶的年齡,奶奶的父親如果還建在,應該快百歲了吧。」

  「」

  海風臉上掠過淡淡的哀傷:「他們走了很多年了,主播,你繼續,別的呢。」

  「別的?沒什麼了。」梁景瑤不怎麼確定她的來意,真正的相師,不是看到什麼就說說什麼,尤其像對方這般年紀的人,有時候,不知道也是種幸福,「你屬於最好的命格,滔福常伴,除了幼時吃了點苦,其它的一帆風順,父母疼愛,嫁給了喜歡的人,兒子自幼成績好懂事,現在事業有成定居國外,前年生了個兒子,至於錢財方面,不用我說了吧。」

  清風嘆口氣:「對呀,我可幸福了,兒子孝順,老公疼我,不缺錢,身體健康,甚至我養的狗都比別人家的聰明。」

  梁景瑤試探道:「那,還有別的想問的嗎?」

  清風單手托腮,像個有了心事的小姑娘,想了足足十多秒,忽然說了句讓直播間眾人莫名其妙的話:「大師,能算出他現在在哪裡嗎?」

  梁景瑤心中一動:「你都知道了?」

  海風笑笑:「那當然,我今年六十一了,五十知天命,我單純,但不是傻瓜。」

  梁景瑤猶豫片刻:「能算的出,您自己去還是叫上親戚朋友?」

  海風一拍大腿站起來:「肯定我自己呀,別擔心我的身體,給你講,別看我六十一,每天清晨六點準時起來跑步,年輕人都追不上,對了,去年我還抓了個小偷呢——那小偷跑的可快了,可奶奶我年輕時候是專業遠動員,我知道打不過他,就一直追,他反過來要打我,我就跑,敵進我退,敵退我追,最後,他累的站都站不起來了」

  海風忽然變的眉飛色舞,打開旁邊柜子:「警察為這事還給我頒了個榮譽市民的證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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