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除夕

  這枚玉牌,代表的是戚復的身份,定然是很重要的。

  可他既然願意放在她這裡,自然是信任她。黎皎皎本有些氣惱戚復說話不好聽,行事也乖張,當下決定暫時不和小人計較。

  若是她願意的話,她都能拿著他的身份玉牌賣了他。

  臘月的最後幾天過得很快。

  一直到除夕當天,積攢了十來天的年味徹底在紅燈籠紅春聯紅年畫底下釋放出來,大家都喜氣洋洋地準備了起來,熱熱鬧鬧。

  黎皎皎也記著自己和戚復的約定,今天中午與他一起吃團圓飯。

  戚復的阿嬤去世,他如今一個親人都沒有,在除夕這樣的節日里,難免會難過。何況,當初本也是她拉著戚復,他才沒有去給他阿嬤報仇。

  若是換成她的話,她也會很難過。

  明明仇人就在那,卻無法手刃仇人,反倒是自己孑然一身。

  「五娘子,等會夫人若是找你可怎麼辦,要麼還是不要出去了吧。」紅蓼忍不住攔她。

  黎皎皎換上阿娘給她挑的冬衣,是一件桃紅喜鵲折枝梅花小襖和梨黃萬字紋馬面裙,又套了件厚實的豆綠半袖方領披襖,鮮亮又活潑,還暖和。

  紫蘇在給黎皎皎梳了個雙螺髻,帶上雜寶累絲蝴蝶釵、兩隻玉簪花,鬢邊垂著珍珠流蘇,和小娘子明媚的秋水瞳交相輝映。

  「也罷,娘子要去就去吧,奴婢給您打掩護。」紅蓼認命地把系好的黃綠蝴蝶結髮帶遞給紫蘇。

  黎皎皎對著紅蓼眨了眨眼睛。

  紅蓼輕哼了聲,「聽說城內會耍獅子,娘子若是看到了,回來可要給我說說熱鬧。」

  「好啊。」黎皎皎也高高興興答應。

  大家都高高興興的,黎皎皎離開院子,順著游廊朝前院角門走去。紫蘇跟在她身後,替她提起裙擺,一邊叮囑道:「咱們先說好,吃完午飯,最遲多待半個時辰便要回來。」

  黎皎皎想也不想地回答,「自然,都聽紫蘇姐姐的。」

  紫蘇剛想說話,前院便傳來一陣喧嘩。

  兩人的腳步一頓,裙擺上的環佩叮噹一聲,引得剛剛走入正門的錦衣衛們朝她看過來。為首那人著赤色蟒紋織錦曳撒,腰間配著金錯刀,革皮蹀躞帶上掛著各色刑具。

  他目光深沉陰冷,俊美剛毅的面上透著凜冽寒意,對匆匆而來的黎清逸行了個平輩禮。

  「侯爺,錦衣衛辦案,閑人退避。」言罷,掃了一眼正躲在廊下的黎皎皎。

  黎家眾人本是沒有注意到黎皎皎的,此時便跟著看過來,果然看見柱子后一片梨黃的裙擺。黎清逸的臉色陰沉難看,幾步朝著黎皎皎走來,低喝,「皎娘,回去。」

  「阿爹。」黎皎皎下意識想說點什麼,可現在確實不是時候。

  她微微抿唇,心亂如麻,卻也只得屈膝行禮轉身朝著後院走去。黎皎皎不由看一眼天空,大概是要下雪,濃雲幾乎壓到屋檐上,黑沉厚重。

  黎清逸看著傅承,淡聲道:「大人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

  摘星樓。

  小二忍不住地朝著坐在窗口的少年看過去,天才蒙蒙亮,這個少年便等在了門口,可從早上一直到現如今午後了,他始終都未曾點菜。

  今日是除夕,摘星樓的生意好得不得了,他偏偏站著桌椅一大半天了。

  「客人,您還要等人嗎?」小二咬咬牙,還是戰戰兢兢過去了。

  戚復抬起眼,看向小二,「自然。」

  「可那人那麼久都沒來,您看,再過一個時辰就要吃晚飯了。」小二怕他周身的氣勢,更怕他腰間那把劍,但還是勉強鎮定道,「那人若是說吃午飯,斷然沒有教您等到晚上的道理。」

  對面的少年微微失神,本就蒼白清瘦,這樣瞧著倒有些可憐。

  但再可憐,也不能打攪他們賺錢。

  「要麼,您還是先去找您的朋友問一問,到時候也能一起來吃個晚飯不是?」小二笑著道。

  戚復沉默不語,他摩挲手裡的小兔子掛件。

  黎皎皎並不是個不守信的人,他握著那個玉雕兔子,隨手拈了顆楓葉糖,淡淡道:「她說了會來,便一定會來。」

  小二不好再說些什麼,臭著個臉罵罵咧咧轉身。

  戚復掃了小二一眼,他的聽覺比常人靈敏百倍,自然能聽到小二的抱怨怒罵,可他一時之間心頭也有些雜亂,以至於無暇乃至懶得教訓他。

  他還沒和什麼人過過除夕。

  也沒和什麼人約在一起,在特殊的節日吃一頓飯。

  戚復的目光落在街上越來越少的行人身上,他們三三兩兩,都是家人在一起。敲鑼打鼓的獅子舞隊伍穿行而過,高聲唱起吉祥話,使得人不多的街道也熱鬧得過分。

  似乎所有的人都在和家人朋友一起慶祝,他卻從來不知道那是什麼滋味。

  他沒有朋友,親人只恨他如骨髓。

  阿嬤看他的目光,更像是透過他看著什麼,只要稍稍靠近她也會和別人一樣害怕他。

  天色漸漸黯淡,酒樓里的小二掌柜也收拾著要離去。

  街道上的遊人幾乎都回家了,好半天都沒有一個人經過,連各家店面的燈火也逐漸熄滅,整座京都只有住著人家的坊市內亮著燈火。

  煙花從坊市處放出來,在灰黑的天幕綻開。

  先前那個小二走上前來,「小郎君,家家戶戶都打烊了,您要等的人,不會來了。」

  戚復不說話,他面前只有一碗冷掉的茶水,看著手裡握著的玉雕小兔,少年起身朝著樓下走去。

  木梯被踩得咯吱作響,小二隱約聽到,那少年說了句,「那我去問她,為何不來。」

  「造孽哦。」小二搖搖頭,轉身去收拾,「大過年的,一個人等了一整天,什麼都沒等到,老子剛剛應該語氣好一點的。」

  戚復走出摘星樓,站在屋檐下的黑衣人走來。

  一道玉白令牌被遞過來,上頭刻著的,是黎皎皎的姓名。

  「彎鉤給你的?」戚復冷笑了聲,並未接過。

  對方見戚復不接,便又收了回去,「你已經是第二次違抗樓里的命令了,後果是什麼,你知道的。」

  戚復不說話,抽劍的速度快如驚鴻。

  幾乎是眨眼之間,黑衣人被他一劍刺入肺腑,戚復抽回鮮血淋漓的劍刃,躍上屋檐。埋伏在四周的白月樓殺手一涌而上,朝著戚復而來。

  十數頂尖殺手將戚復包圍在中間,不許他逃出。

  彎鉤踩著月色抽出腰間彎刀,在戚復被十幾人逼出一處破綻時,一刀直對他的命脈而來。

  「噗呲。」

  鮮血順著彎刀流向中間,一滴一滴落下來。

  彎鉤將刀往內用力一插,眼底迸出快意的笑,伸手扼住戚復的脖子,「上次若不是官府的人在,老子束手束腳,否則早就取了你這條賤命。」

  戚復面色被掐得慘白失血,彎鉤暢意地笑了聲。

  只是還未來得及笑完這一聲,少年反手用劍,朝著彎鉤的後背而來。

  彎鉤下意識鬆手,戚復踹開他,可此時的街道已經被火把點亮,著軟甲佩金刀的錦衣衛包圍住四周,甚至連遠處的皇城兵馬司也亮起燈火。

  其餘殺手動作一致,點燃隨身的蠱香,將戚復圍在中間。

  「那位小娘子托我給你的信。」彎鉤笑了聲,從懷裡抽出一張信紙來,「我告訴她,白月樓的人要殺她,而錦衣衛的人要讓他阿爹下獄,她便乖乖寫了與你絕交的信。」

  戚復的唇邊沾著一點猩紅的血跡,眼底浮出血霧,握劍的手微微顫抖。

  他立在皇城冰冷的夜風裡,伸手接過那張字跡熟悉的信紙,後知後覺到不知從何時開始下雪了。

  這大概是今年最後一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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