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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 35 章

  今日一早,沈輕稚剛搬過來就被蕭成煜召見,雖然只坐在一起吃了頓午膳,也並未多說幾句話,但沈輕稚卻明白了蕭成煜意思。

  聰明人不用別人多說半句,便能見機行事。

  因蕭成煜先見了她,剛入毓慶宮的四位娘娘便不能去正殿拜見太子殿下,若是去了,那就是跟在一個小小的奉儀身後巴結太子,娘娘們不是宜妃娘娘那般毫無顧忌,自丟不起這個人。

  正是因為這一點,所以她們才會坐不住,要會一會這個沈奉儀。

  知道蕭成煜的態度,知道他不願意輕易被前朝的權臣勛貴拿捏,沈輕稚便也知道要如何行事。

  只要不越界,她就可以恃寵而驕。

  即便是在高位娘娘們面前,沈輕稚眼眸中也並無半分懼怕。

  她的話語,她的態度,令原本滿臉矜貴的蔣蓮清微一蹙眉,沈輕稚不用看,都知道那是一種被冒犯的不滿。

  她輕輕頷首,細長的脖頸垂落優美的弧度,白皙的下頜沁著柔光,把那種女兒美麗展露無遺。

  「此事,」蔣蓮清靜了幾分,被眾人如此瞧看,她不得不開口,「此事我已知曉,便就此揭過,不必再提。」

  蔣敏張了張口,卻最終只是冷冷瞥了沈輕稚一眼,不敢辯駁。

  今日事本就是蔣敏的錯。

  錯在蔣敏入宮一月,卻未明白宮規為何,或許是門閥大族的傲慢讓她迷了眼睛,自以為可以橫行無阻。

  但這個小小的奉儀,兩句話就叫她栽了跟頭。

  沈輕稚且不管這對蔣氏主僕是何心思,她只道:「既良娣娘娘如此明言,那我便聽從便是,不過……若下次我想念諸位娘娘,不請自來,定會規規矩矩在門口等通傳,絕不僭越。」

  聽到這話,章婼汐差點沒笑出聲,她輕咳一聲,借著吃茶的工夫掩蓋自己的笑意。

  而馮盈卻根本不顧及蔣蓮清,她聞言立即笑著說:「好啊,以後若是得空,沈妹妹可來尋我玩。」

  她這麼一笑,那張清秀的臉上,便多了些許喜氣洋洋,似是個一團和氣的麵糰人。

  沈輕稚也很客氣:「謝良媛娘娘恩賞。」

  話到這裡,實在也沒必要多言,沈輕稚只要說她今日之行合規合法,那後面同蔣敏起了「衝突」就在情理之中。

  太子奉儀和管事姑姑都是正七品,但太子奉儀畢竟是嬪妾,自來就是半個主子,她被蔣敏那般言辭犀利,自當要回擊。

  如此,一切便都說得通了。

  待得事情評析結束,明間門之內瞬時便冷了下來,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似都只是過來靜坐,她們不言語,沈輕稚也不開口。

  她倒要看看,這些年輕姑娘能枯坐到幾時。

  果然,也不過一盞茶的工夫,蔣蓮清又坐不住了,她輕輕把茶碗放下,聲音依舊透著溫柔,可說出來的話卻很是扎心。

  「沈妹妹,咱們都知道,你以前是在皇後娘娘身邊伺候的,皇後娘娘很喜歡你這規矩的伶俐人,是以,你才被賞賜給殿下吧?」

  沈輕稚聽到這般言辭,眉頭都不皺一下,她也端起手邊的茶杯,不徐不慢地抿了一口。

  一口茶吃完,沈輕稚才輕輕開口:「這是清溪鷓鴣山所出的鷓鴣山雪,茶湯清亮,有雪松之氣,意蘊悠長,回甘凜冽,很是好吃。」

  沈輕稚說到這裡,輕笑出聲:「謝良娣娘娘賞賜。」

  這話答非所問,卻也全然應上了蔣蓮清的問題,畢竟,蔣蓮清自己便是清溪蔣氏出身,這鷓鴣山雪就是蔣氏娘家左近鷓鴣山的茗茶,雖好喝,卻也並非舉國皆知。

  沈輕稚只這悠悠然然一口,便能勘破這茶的端倪,足見其在品茶上是高手。

  蔣蓮清被沈輕稚這麼不軟不硬懟了回來,立即便攥緊了手心,但她在長吸兩次之後,卻很快便冷靜下來,眉尾一挑,眼眸之中的傲慢和凜然便悉數而出,朝沈輕稚身上刺去。

  「果然在皇後娘娘身邊伺候過,方能見我這清溪八珍之一,如此說來,倒是皇後娘娘見識廣博,喜清溪這茶,是我蔣氏的榮幸了。」

  這一句倒是妙極。

  沈輕稚終不覺無聊,她微微坐正身體,似在聆聽蔣蓮清的話。

  蔣蓮清的目光卻已從她身上挪開,幽幽看向從頭至尾都未出一言的張妙歆。

  她沖她微微一笑:「張妹妹,你怎麼一直不語,咱們都是頭一回見沈妹妹,怎不同她熟悉幾句,以後也好同居一宮。」

  蔣蓮清猛地將話鋒轉到張妙歆身上,似乎令張妙歆很是錯愕,她眨了眨眼睛,好半天都沒回過身來。

  若非她身後的姑姑輕輕推了推她,她還在那獨自愣神。

  「我,我不知道要說什麼。」

  張妙歆的聲音又柔又弱,似是力氣不足般,令人聽了便心生憐惜。加之她嬌嬌小小,個子比沈輕稚要矮上大半個頭,面色蒼白,身骨伶仃,一看便是個嬌嬌弱弱的病美人。

  她一邊說著,一邊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蔣蓮清:「蔣姐姐,我一定要說什麼嗎?」

  明間門內陡然一靜,少傾片刻,蔣蓮清才擺手:「無妨,你對沈奉儀無話可說,那便不說。」

  蔣蓮清看向馮盈:「馮妹妹呢?可有什麼想說?」

  馮盈倒是同張妙歆不同,她沉吟片刻,卻是直接同沈輕稚開口:「沈妹妹,我聽聞皇後娘娘身體不豐,適逢入宮時家中幾番準備,給我帶了一匣養神丹,不知我是否可以供給娘娘?」

  這倒是很有孝心。

  沈輕稚垂下眼眸:「良媛娘娘當真是孝順至極,若娘娘想要供奉給皇後娘娘,不如先送入太醫院,若是這葯穩妥,太醫院自當會呈給娘娘,也全了良媛娘娘的孝心不是?」

  沈輕稚給的這個做法,是宮中最穩妥的做法了,若是聰慧,定能聽懂沈輕稚的話,果然,她如此說,馮盈並不覺得她推三阻四,反而歡喜一笑:「我就知道沈妹妹准知道如何行事,多謝你告知於我。」

  沈輕稚這才抬眸看向她,只見她那雙杏圓的眸子透著星芒,一顰一笑皆是燦爛,瞧著很是讓人舒心。

  沈輕稚便也回了個笑:「良媛娘娘多有客氣,這都是我應當做的。」

  待到這兩位良媛都開了口,蔣蓮清目光微轉,這就要看向章婼汐。

  但章婼汐根本不用她開口指示自己,她自己主動開口道:「你們還有旁的事嗎?蔣姐姐?」

  蔣蓮清一句話未曾說出口,便被她如此一噎,險些沒背過氣去。「你……」

  章婼汐只看她一眼,然後便看向沈輕稚:「蔣姐姐說要見沈奉儀,看看是什麼貌美天仙的模樣,咱們也見了,確實是貌美天仙,凡人所不能及。」

  她爽快開口:「話咱們也說了,天也聊了,眼看就要至傍晚時分,我們在這坐著也累得慌,還不如各自回宮?」

  蔣蓮清:「……」

  蔣蓮清緊緊攥著手,把手心掐出一個又一個月牙紅痕,片刻之後,她臉上浮現出和煦笑容,一字一頓道:「既然章妹妹不願意多坐,那便長話短說,我同沈奉儀叮囑幾句。」

  沈輕稚立即挺直腰背,輕聲道:「良娣娘娘請講。」

  蔣蓮清終於把目光挪回沈輕稚面上,她淡淡開口:「從即日起,我們便是毓慶宮宮妃,是太子殿下的妃妾,行事牧德,當以太子殿下為先,以太子殿下的尊榮為先,若有人欺上瞞下,肆意橫行,敗壞太子殿下的名望,我作為太子良娣必不輕饒。」

  她這話說得很是鏗鏘有力,一字一句皆說到實處。

  蔣蓮清說是要教導沈輕稚,其實在教導其他幾個「妹妹」,她目光在眾人臉上掃過,最終落到沈輕稚面上。

  「沈奉儀,你早年入宮,一直在坤和宮伺候皇後娘娘,對宮中上下皆熟悉,若是往後毓慶宮中人,尤其是我們幾位良娣良媛陪嫁入宮的姑姑宮女觸犯宮規,我希望你能知無不言,直接稟報於我。」

  她說到這裡,頓了頓,繼續道:「這也是為了太子殿下。」

  這一番話說下來,蔣蓮清在隱約之間門,真把自己當成了毓慶宮的當家人。

  但她年齡最長,位份最高,如今以她為先,倒也在情理之中。

  沈輕稚便跟隨其餘幾位娘娘起身,一起諾道:「是。」

  待得訓話結束,沈輕稚也不耽擱,直接便退出殿中,領著戚小秋頭也不回走了。

  待她翩躚身影消失不見,殿中的四個娘娘都還沒動。

  一時間門,明間門裡安靜無聲,無人多說半句話。

  一直在走神的張妙歆似乎完全不知發生了什麼,她坐了一會兒,才小聲開口:「蔣姐姐、章姐姐、馮姐姐,若無旁事,我便回去吃藥了。」

  待她一提醒,眾人才彷彿一起回過神來,章婼汐利落起身,一點都不遮掩地冷笑一聲:「不是說要給人家一個下馬威?我瞧著馬是在了,威呢?」

  蔣蓮清面色一沉,她瞥了章婼汐一眼,道:「章妹妹,別忘了你也是勛貴出身,你如此胡言亂語,怕不是要給章氏蒙羞?」

  章婼汐呵呵一笑,聲音清脆地回蕩在明間門內。

  「哎呦呦,不好意思啊蔣姐姐,咱們章氏行伍出身,一家子都是粗人,勛是勛,貴可貴不到那裡去,說到底,咱們都是保家衛國的泥腿子,同你們這清溪門閥可比不了。」

  她一邊說一邊笑,然後便揚長而去,只徒留「比不了」三個字回蕩在明間門內。

  她是走了,卻到底激怒了蔣蓮清。

  蔣蓮清手上一甩,牡丹蓮紋白瓷茶盞便直接被甩到地上,啪嗒一聲,茶盞在軟綿厚實的牡丹地毯上磕了一下,沒有碎,裡面的茶湯卻星點灑落。

  「泥腿子就是泥腿子,上不得檯面。」蔣蓮清冷冷道。一場見禮弄成這樣,誰也未曾想到,馮盈同張妙歆對視一眼,兩人便匆忙起身,慌慌張張告了退。

  待從那幽深的明間門裡「逃」出來,馮盈才溫言細語:「張妹妹,你沒嚇著吧?」

  張妙歆抬起頭,可憐巴巴看向馮盈:「馮姐姐,蔣姐姐說泥腿子,是在罵誰?是不是在罵我?」

  馮盈一團和氣的面容上,原本溫和的笑意微微一僵,她頓了頓,才垂眸道:「你別往心裡去,蔣姐姐玩笑呢。」

  ————

  待得諸位娘娘皆入主毓慶宮后,眾人翹首期待的爭寵橋段卻並未出現。

  原因無他,春日剛至,春汛也隨之而來,盛京左近宛安、平苑的安平河因接連暴雨漲水,河流倒灌,以至良田被淹。而中部肅康的長河直流豐澤渠堤突然決堤,以至洪災突至,肅康州府立即啟用抗災新政,但決堤突然,還是有三縣受災嚴重,無法立時消災。

  蕭成煜不用說招寢了,就連在毓慶宮的時候都不多,往常都是星夜而歸,早晨五更天便匆匆而出,如此這般忙碌十日,直至肅康情形穩定,這才勉強能睡個安穩覺。

  賑災因已經悉數發下,肅康宣府左近的肅宣兵備道也已派兵賑災,安置災民,重修河堤,把損失降到了最低。

  遇到災年,宮中總是要行祈福,沈輕稚她們作為太子殿下的嬪妃自也不會例外。

  這幾日沈輕稚便減省衣食用度,白日也都行靜心祈福事,除她之外,其餘幾位娘娘也要如此行事,因此一來,毓慶宮倒是越發安靜祥和。

  時間門飛逝,轉眼暮春便至。

  繽紛的春花被一場又一場春雨打落,零落成泥,而新綠芽葉卻正散著勃勃生機,茁壯成長。

  在陽光晴好的春日午後,沈輕稚正坐在窗邊,照著樣子畫樣。

  她近來覺得有些閑適,便讓戚小秋回尚宮局要了些簡單的衣裳樣子,自己學著做蝴蝶袖衫子。

  女紅之中,她綉活已經算是最好的,但如今不樂意費那麼多工夫,便撿起裁縫活計,侍弄起衣裳來。

  銅果正在熬豆沙,見她跟戚小秋和銀鈴三人都一臉認真,銅果頗為不解:「小主,您怎的對裁縫活上心起來?可這瞧著也無甚大用啊。」

  沈輕稚平日里果決又冷靜,她是個聰慧清醒的主子,無論做什麼,她都有自己的打算,身邊的宮人們只要跟著她行事便可。

  雖如此,但她又不過分嚴苛,只要求宮人們忠心細心,當好自己的差,守好自己的本分,便就是了。

  如此相處半月,銅果也不那麼怕她,話也更敢說。

  這般疑問她敢問出口,沈輕稚也必不會生氣。

  果然,沈輕稚聽了她的疑問,不由放下手中的畫粉,抬頭看向銅果。

  「怎麼會無用呢?每一樣手藝都是有用的,就比如你會的廚藝,萬一以後得空出宮,尋個尋常的酒樓食肆,也能自己賺錢養活自己,是不是?」

  銅果下意識點點頭,隨即卻又迷惑:「可小主已經是貴人了,哪裡用養活自己?」

  沈輕稚的目光清清淡淡的,似在慈悲看著不懂事的晚輩,又似帶著幾分嬉笑,說出來的話,也不那麼真切了。

  「不到咽氣那一日,誰又能知道自己會是什麼身份呢?技多不壓身嘛。」

  沈輕稚笑著點了點銅果:「你好好熬紅豆沙,我還想吃豆沙包呢,要不甜不膩軟糯可口的。」

  她這麼一吩咐,銅果立即精神百倍:「是,小主放心,白案我最擅長了。」

  幾人說說笑笑,問話的銅果絲毫不放在心上,倒是銀鈴若有所思,趁著沈輕稚心情甚好,小聲道:「小主,我們自己剪裁衣裳,不僅打發了時間門,還省了不少布料,剩下的布料我跟小秋姐可做荷包袖筒和褲腳,偶爾還能做些髮帶,一點都不會浪費。」

  銀鈴這話,倒是把沈輕稚說得微微一愣,隨即她便溫柔一笑,道:「你說得對,銀鈴,你做的很好。」

  銀鈴羞澀一笑,卻道:「以前我在宮中,都是跟著公公姑姑們身後伺候,大凡沒有閑時候,年大伴是個好相與的,也不過不叫咱們累著餓著,亦不會挨打受凍的,再多卻沒了。」

  可在小主這裡不一樣。

  她現在空暇時候多,小主做什麼都會領著她們,於是銀鈴也學會了裁縫活計,她甚至是包括小主在內的四人內學得最快最好也最有天分的。

  這一認知,讓一直不上不下,總是差人一步的銀鈴特別開心。

  於是,沈輕稚的縫補活計,就不用再去求尚宮局織造所,也不用一兩個月的等衣裳,簡單的縫補活計,銀鈴就能做完,又快又好。

  沈輕稚大抵沒想到銀鈴會想這麼多,她不由仔細打量她一眼,道:「你一貫細心體貼,想得也多,也比我以為的更聰慧。」

  她說著,聲音微提,讓三人都能聽到她的話。

  「我如今雖只是奉儀,但我不會永遠都是個七品妃嬪,我身邊需要的人,也不是只能端茶倒水,這些活計新入宮的小宮女都能做。」

  「你們都要想清楚,以後自己可做什麼,能做什麼,亦或者趁著咱們都悠閑,就一樣一樣學,一樣一樣試,否則人生苦短,荒廢豈不可惜?」

  沈輕稚這話,如同暮鼓晨鐘狠狠砸在銀鈴心中,她申請一肅,認真答:「是,我知道了,承小主教誨。」

  主僕三人這不過是忙中閑語,只簡單幾句便揭過,不再複議。

  直到蝴蝶袖春衫的料子被裁好,沈輕稚上身比劃一下,戚小秋和銀鈴便跟在邊上改樣。

  「小主,您比上月末時更豐腴了些,腰身卻沒變。」

  戚小秋笑著說:「小主可真是玲瓏有致。」

  沈輕稚挑眉捏她臉:「打趣起我來了。」

  正說笑著,左側殿的三等宮女便匆匆行至近前:「小主,殿下宣您夜至石榴殿侍夜。」

  沈輕稚微一挑眉,戚小秋便道:「知道了,安排水房準備浴湯。」

  宮女福了福退下去,沈輕稚倒是嘖了一聲:「殿下真是可著一隻羊薅毛,不叫我歇歇。」

  戚小秋無奈地道:「小主!」

  沈輕稚擺手,指了指衣袖叫加做兩指寬,這才道:「好了好了,我不玩笑了。」

  「我得謝主隆恩呢。」

  待到晚膳時分,隨著災情穩定,減省了大半個月的膳食恢復原樣,趁著要侍寢,沈輕稚點了一份御茶小膳房特別拿手的烤鴨,領著自己的三個宮女吃得那叫一個歡實。

  待晚膳用完,沐浴更衣,沈輕稚披頭散髮選了那身竹綠的衫裙,在頭上簪了一對白玉簪,臉上脂粉淺淡,只在唇上點了唇珠,往妝鏡前一坐,立即便顯露出一位風姿翩躚的素雅美人。

  沈輕稚容貌艷麗非常,即便未施粉黛,也是光彩照人。

  可今日這一打扮,把她身上的艷光去了三分,又增添了幾分儒雅之氣,如同畫中仙子,頗為意蘊悠長。

  沈輕稚抿了抿唇上的唇脂,一陣玫瑰香氣撲面而來,沈輕稚輕輕一嗅,道:「這味道倒是極好的。」

  待打扮妥當,沈輕稚被石榴殿的黃門引路,穿過層層迴廊洞門,一路來至石榴殿。

  石榴殿四門大開,有過一面之緣的鄭如和姚朝桐一齊守在門外,正在等候嬌客。

  今日是自己走了來,一路迎著晚風,沈輕稚神情輕鬆寫意,唇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容,這笑容在看到等候二人時,更是燦爛半分,顯得極為親近。

  人未至,語先行。

  「姑姑,許久未見,近來可安好?」沈輕稚笑語盈盈,絲毫沒有「寵妃」架子,反而如同尋常晚輩一般親近。

  鄭如那張古板的面容,在看到沈輕稚的瞬間門,也緩和下來,露出一個很平淡的笑容。

  「見過奉儀小主,」她沖沈輕稚行半禮,「茉莉香片已備好,小主裡面請。」

  沈輕稚同她見過禮,然後便進了石榴殿中。

  她進去之後,並不問太子殿下為何突然招寢,也不問太子什麼時候來,只是坐下后同鄭如笑道:「姑姑真是體貼,還記得我喜歡讀書。」

  鄭如面容看起來很是嚴苛,似很是不近人情,但她說話辦事又很溫和,沈輕稚從不看人表象,因此同她有一種說不出的親近之意。

  大抵,鄭如讓她回憶起從前的冬雪。

  鄭如沖沈輕稚道:「奉儀喜讀書,上次是我準備不周,今日可算補上。」

  沈輕稚在桌上翻找,見裡面除了話本小曲,還有不少遊記齋記,甚至還夾雜了兩本史集,不由有些驚訝。

  鄭如見她驚訝,瘦長臉上難得有了笑意。

  她低聲道:「這兩本開國史集是殿下吩咐的。」

  沈輕稚眨了眨眼睛,臉上笑意更濃,臉頰上飛起一抹紅暈,顯得羞赧又可愛。

  「殿下真是……真是好。」

  沈輕稚聲音細碎,近前的幾人未曾聽清,倒是耳聰目明的年輕太子爺大踏步而入,一步一步,定定站在了沈輕稚面前。

  「哪裡好?」他今日似乎心情極好,還有閑心逗她一逗。

  沈輕稚似乎有些茫然,她迷濛地抬起頭,一瞬便撞入蕭成煜燦若星河的漆黑眼眸中。

  沈輕稚眨了眨眼睛,靈動的桃花眸染上春意:「殿下……」

  「殿下在妾心中,哪裡都是極好的。」

  沈輕稚沖他勾唇一笑,唇珠上的胭脂在暖暗的宮燈里如同花瓣一般,飛入蕭成煜的眼眸深處。

  蕭成煜定定看了她一眼,然後便直接轉身,快步進了寢殿之中。

  待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重重珠簾里,鄭如的聲音倒是猝不及防響起:「殿下啊,還是小時候那般倔脾氣。」

  她親自扶著沈輕稚起身,在那張略顯森嚴的面容上,硬生生展露出些許無奈和懷念。

  「奉儀小主,您要好好陪在殿下身邊,」鄭如一字一頓道,「殿下是個念舊的人。」

  「陪伴久了,他無論如何都捨不得厭棄。」

  ————

  沈輕稚跟著蕭成煜進了寢殿中,蕭成煜雖然沒有前些時候忙,但家國大事還是壓在他身上,因此他今夜依舊要先處理政事。

  太子殿下忙起來,可是從來六親不認,就連飯都沒工夫好好吃。

  自然,他也沒得空閑同沈輕稚閑談了。

  沈輕稚也不在意,她自己尋了老位置,靠在對面的羅漢床上捧了本書來讀。

  她選了一本沒讀過的江南遊記,一讀起來便頗為入迷,以至於這一看便是小半個時辰,直到蕭成煜放下摺子看她,她都未有察覺。

  蕭成煜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看她,只是屋中突然多了個人,他總是忍不住要去在意。

  只不過即便如何在意,他也只淡淡看了看她,然後便低下頭,繼續忙起來。

  不過沈輕稚讀了小半本之後,終於覺得有些疲乏,她放下書本,揉了揉眼睛,這才看向蕭成煜。

  忙碌的太子殿下今日也很勤勉,未有一刻懈怠。

  雖是為侍寢而用的石榴殿,但此刻卻燈火通明。

  懸在房樑上的琉璃燈散著光輝,配合著寢殿四周的長柱宮燈,把整個寢殿照耀的明如白晝。

  在桌案之側,水墨山河紫檀研屏遮擋了蕭成煜半邊眉眼,另一邊則在宮燈的照耀下光彩照人。

  即便忙碌多日,即便長眉輕蹙,但那一抹垂眸凝視的孤立與桀驁,還是讓人忍不住觀而又觀。

  大約感受到了沈輕稚的目光,蕭成煜猛地抬起頭,那雙帶著血氣和殺意的眼眸一瞬刺入沈輕稚心中,沈輕稚清晰感受到,剛剛那一刻,年輕的太子殿下似乎生氣了。

  但那種滲人的殺意來得快去得也快,沈輕稚便看到蕭成煜眨了一下眼睛,再睜眼時,便又恢復了往日的冷靜。

  沈輕稚不由吸了口氣,努力平復心中的震撼。

  「嚇著你了?」蕭成煜問。

  沈輕稚原本想要搖頭,可轉念之間門,她就委委屈屈地癟了癟嘴:「殿下可是嚇壞臣妾了,臣妾嚇得心兒都狠狠跳了兩下。」

  蕭成煜淡淡看著她,見她那雙漂亮的桃花目泛起委屈之色,柔弱又讓人憐愛,那神情不似作偽,更顯得她單薄可憐。

  但幾次交鋒下來,蕭成煜卻隱約有了成算,沈輕稚即便跟他一樣冷著臉殺人,似都不會委屈害怕半分。

  她這般唱念做打,實在太過厲害,他都看不清她內心深處,更遑論那些蠢貨了。

  如此想著,蕭成煜突然勾唇一笑。

  太子殿下的笑容轉瞬即逝,可他眼眸中的波光,卻讓沈輕稚牢牢攥在了手心裡。

  「殿下真壞,」沈輕稚見他沒那麼緊繃,便也同他玩笑,「見臣妾害怕,殿下怎地還高興起來?」

  蕭成煜索性丟開硃筆,往後一仰,悠閑靠在圈椅上。

  他伸手捏了捏緊繃的眉心,讓自己整個人放鬆下來。

  他臉上的嚴肅和冷漠全部褪去,此刻倒是有了些青年人的頑劣和生機。

  「是啊,孤就是這麼壞,就是喜歡看你害怕。」

  蕭成煜逗她:「為了讓孤開心,以後愛妃要多努力,這樣孤就不用花錢養戲班子了。」

  沈輕稚:「……」

  你才戲班子,你全家都是戲班子。

  狗男人。

  蕭成煜見沈輕稚低下頭不理他了,倒也不惱,他拍了一下手,守在門外的年九福便乖巧關上了寢殿的門,把寢殿留給了太子殿下和他的愛妃。

  待門合上,蕭成煜的神情驟然一變。

  他不再是往日冷漠又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他成了親近和藹又平易近人的鄰家兄長。

  他溫和地看著沈輕稚,目光里的柔情似乎要把沈輕稚融化。

  沈輕稚卻收回了臉上的笑容,她端正坐在羅漢床上,嚴肅而認真地回視蕭成煜。

  「殿下,」沈輕稚輕聲詢問,「有何事吩咐?」

  蕭成煜把玩著掛在腰帶上的荷包,那荷包綉紋馬虎,只隱約能看到是山河圖樣,針腳倒是細密,用了一月還是結結實實。

  他輕輕捏了一下荷包,裡面的茉莉香珠便幽幽散出些許淺淡香氣。

  蕭成煜臉上笑容更深,他看著沈輕稚,頗有些玩世不恭地開口:「你是否能得我信任?」

  有那麼一瞬,沈輕稚是有些失神的。

  她確實沒想到,蕭成煜會如此直白問她信任之事,也沒想到,他會是這般言笑晏晏的樣子。

  除了在皇後面前,除了要做戲的時候,沈輕稚從未見過他笑。

  但當笑容出現在他那張清雋的臉上時,卻又一點都不突兀,反而會讓人放下心中戒備,忍不住跟著他一起勾起唇角。

  直到此刻,沈輕稚才明白蕭成煜為何少笑。

  他的笑容太過溫柔而親切,無法把控那些前朝重臣,無法壓制宗族,也無法迅速掌握儲君的權利。

  現在的他,是不能笑的。

  但此刻,他卻如此對沈輕稚笑了。

  沈輕稚微微攥了一下手,她抿了抿嘴唇,似乎很是緊張:「殿下,臣妾不知殿下何意。」

  蕭成煜依舊懶洋洋靠坐在那,他目光一瞬不瞬落在沈輕稚身上,聲音低沉:「不,你知道。」

  「我要你的回答。」

  不是孤,而是我。

  沈輕稚終於明白蕭成煜的意思,她垂下眼眸,幾乎不用思考地,點了一下頭。

  「我能。」

  你蕭成煜,可以信任我沈輕稚。

  蕭成煜唇角弧度上揚,他輕笑出聲,神情頗為放鬆:「我就喜歡同你說話。」

  沈輕稚卻越發拘謹恭敬起來,她輕聲細語:「臣妾自也喜歡同殿下說話。」

  蕭成煜笑容不變,他話鋒一轉,道:「你入宮已過四年,這四年中,你一直在母後身邊伺候,母后的為人你應當也有所了解,她比我眼光更長一些。」

  沈輕稚聽到這裡,她心中莫名的驚慌突然散去,她明白蕭成煜的意思了。

  但蕭成煜卻並未停止話頭,他抿了口茶,繼續道:「母后應當一早就看上了你,她與你親近,領著你讀書識字,也是為好好教導你,也讓你以後……」

  蕭成煜坐正身體,他收回臉上笑容,一瞬不瞬看向沈輕稚。

  「讓你以後,可以輔佐在我身側,讓我心無旁騖,安好前朝事。」

  沈輕稚緊緊攥著手,她交握在膝上的手比剛才還要緊,使勁地攥成了一個拳頭。

  蕭成煜突然起身,他踏著光,踩著夜,一步步來到沈輕稚的面前。

  今日的兩人同第一次侍寢的曖昧纏綿迥然不同,蕭成煜並未坐在沈輕稚身邊,而是繞過春凳,坐在了她的身側。

  蕭成煜偏過頭來,借著桌上的小宮燈看沈輕稚的面容。

  沈輕稚臉蛋白皙如純潔的白瓷,在光影之下泛起點點星光,她半闔著眼眸,卷翹的睫毛微微翕動,把那雙帶笑的桃花眼藏匿其間門。

  蕭成煜可以明顯看出,沈輕稚緊張了。

  即便第一次侍寢,單獨面對他時,沈輕稚都未曾緊張過,她所有的曲意逢迎都是偽裝出來的,他逗她,她便也逗著他玩。

  但這一次,沈輕稚卻實打實地緊張了。

  蕭成煜並未催促她,卻就那麼盯著她,似乎不等到一個滿意的答話,他就不會挪開視線。

  沈輕稚能聽到自己心口的嘭嘭跳動聲,她深吸口氣,不讓自己顯得太過驚慌失措。

  即便面對太子殿下,她也不肯認輸。

  沈輕稚輕咬唇瓣,卻還是問:「為何是我?」

  蕭成煜倒不錯愕,他略一思忖,便道:「原本不是你。」

  沈輕稚聽到這話,神情卻鬆動了,她突然開口問:「是……昭烈公主?」

  蕭成煜神色不變,但語氣卻有些沉痛:「大楚至今已一百四十八載,以史為鑒,正是中落或中興時,尤其西北幽雲三州屢收不歸,燒殺搶掠不斷,民生凋敝,無以為生,無論西之夏,北之齊,近年都因楚之懷柔而放肆,正因此,國便更不能亂。」

  「父皇與我定昭烈公主為正妃,就是想給邊關將士一個信心,告訴他們國家永不會忘記保衛國家的兵士,但天不遂人願,昭烈公主為國捐軀了。」

  否則有她在,宮中絕無人敢輕舉妄動。

  但事已成定局,皇后需得另尋人選,以定太子後宮。

  這個人選就是沈輕稚。

  蕭成煜說得直白又坦誠,他相信沈輕稚能聽得懂。

  「昭烈公主的離世,讓太子妃的位置非常棘手,我不可能另選勛貴世家的小姐為太子妃,這般而為,才是寒了將士們的心,既然不選勛貴,便也不能選文臣,更不能選門閥。」

  短時間門都不能選,乾脆不立太子妃了。

  蕭成煜神色淡淡,似乎不是在說自己的妻子,而是在說一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他的冷漠,卻讓沈輕稚更放心。

  「母後身體不豐,近來因父皇重病,母后憂思過重,就連後宮事都無法全力處置,只能讓幾位母妃一起協理,正因此,等以後孤……」

  「母后恐也無法時刻替孤操心,宮中無人做主,那便是生亂之象,所以早就被母后所喜愛的你,便成了那個人選。」

  「孤需要一個可以信賴的人,管好孤的後宮。」

  沈輕稚略有些驚詫,她以為皇后選她是看她是個孤兒,沒有任何依靠,她只能為皇后、為太子好好做事,才能博得榮華富貴。

  但皇后和太子似乎要的更多。

  他們不僅僅想要一雙眼睛,想要一把匕首,他們更想要一個定心石。

  沈輕稚睜大眼睛,她看向蕭成煜,有些難以置信。

  「殿下,我……只是個孤兒,在入宮之前,我不過就識得幾個字罷了。」

  「我哪裡能……管那些出身高貴的娘娘們呢?」

  蕭成煜聽到這話,卻突然傾身上前,兩個人幾乎面碰面,緊緊盯著彼此。

  蕭成煜的眼眸深邃有力,他引著沈輕稚回看向他。

  兩個人無聲對視許久,蕭成煜再度綻放出笑容:「你可不可以,是由母后和孤說了算,並非那些世家門閥們。」

  「再說,你會如此問,是否也意味著你不是不敢,而是不想?」

  「你不是同母后說,願意做最鋒利的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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