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3020天
張晨星回頭看了眼,上午還在的乾脆面不見了。回頭去看梁暮,後者不動聲色,找了個塑料袋裝上他的《唐吉柯德》,在張晨星開口問他前走了。
倒是逃得快,跟沒事人似的。
再過一會兒巷口小店的阿福抱了一箱乾脆面跑進來:「一個不認識的人買的,說還給你。」
孩子們圍著乾脆面轉了兩圈,猶豫要不要伸手拿。張晨星打開箱子哪裡兩包丟給他們:「每個人只能吃一袋解饞,你們媽媽說的。」
孩子拿到零食很開心,各自撕開坐在那吃。
周茉進門后看到那箱乾脆面生了氣:「張晨星你怎麼回事啊?還嫌你那二兩肉掉不利索嗎?你吃這個幹什麼!」
張晨星還沒開口,被孩子搶了先:「不是晨星姐姐買的,是有人偷吃我們的,買來還給我們。」
「多大人啊偷吃乾脆面,有譜沒譜啊?」周茉過去看了眼,張晨星沒吃,放心了。坐到椅子上,整個人有點蔫。有小朋友在也不好說什麼,只是百無聊賴翻一本書。
南方姑娘小巧的眉眼裡盛了好多話想跟好朋友傾訴,終於捱到小朋友們撤退了,小聲對張晨星說:「你現在問問我怎麼了。」
「你怎麼了?」
「我們主任送別人回家了。」
「挺好。」
周茉那個年輕有為的主任,號稱是三街七巷有名的青年才俊,自視甚高。張晨星沒見過,但從周茉的描述中也大概知道他的為人和品行,不一定靠得住。
「張晨星,我也知道他就是個混蛋。說實話我只是覺得搭他車挺省事兒的。」周茉托腮皺眉:「誰知道這位公子幺蛾子真是不少。」
「我聽小七她們管這樣的男人叫渣男。」
周茉笑了:「你要是男人多好,你如果是男人,我一定想盡法子嫁給你。」
「就我們銀行那小姑娘還問我呢!說你喜不喜歡女生。」
「不喜歡。」
「那也沒見你跟男生走得近,除了楚源哥。」周茉換了只手:「說到楚源哥,那天聽我媽說今年過年會回來。」
「嗯。」
巷子里一起長大的孩子,到後來只剩張晨星和周茉,其餘人家慢慢搬走,只偶爾聯繫了解近況。又或者誰家升學、誰家喜宴去湊個熱鬧,但這些又距離張晨星很遠。
周茉幫張晨星關門,又拉著她去逛夜市。老城區的夜市吃的用的都賣,兩個人偶爾會去逛逛。下著細雨也不影響夜市老闆們出攤兒,周茉死命挎著張晨星胳膊逛街:「就挎一會兒啊!」
周茉自己不缺衣服,但她想讓張晨星買兩件。她的t恤穿了好幾年,雖然還乾淨,卻被洗薄了、糟了,該換了。張晨星這個人,對此不甚在意。衣能弊體,足以。
「買條裙子吧?」周茉拿起一件裙子比劃,歪著脖子夾傘:「多好看啊!」
張晨星拿過傘幫她撐著:「不方便。」
「怎麼就不方便了?又沒讓你穿它跑步!」
「我要幹活。」
「開花店的阿姨也幹活,你看人家,指甲鑲鑽、天天穿連衣裙。」
50一件,一點不貴,周茉轉眼就交錢,怕張晨星搶過去退了,就另一隻手緊緊攥著包裝袋:「去吧!買兩件t恤!」
張晨星的皮囊幫她省錢,這樣瘦高的身材,隨便套一件t恤就有時尚感,一點不土氣。周茉頭探進黑布帘子看了一眼,嘖嘖一聲,又退出來。
「星星誒,多吃點吧。你太瘦了。」周茉拎起張晨星的衣服:「衣服都在晃。」
「我吃很多了。」
「那你少干點活,你沒事兒多躺會兒。我懷疑你是累瘦的。」
張晨星罕見的笑了聲。
「你笑了!你笑了!你等會兒,你嘴別動!我來給你拍一個!」周茉忙拿出手機,把張晨星所剩不多的笑意拍下:「笑起來多好看啊!」
張晨星不言語,兩個人沿街而行,拐進巷子。都有點不想回家,就從巷子這頭走到那頭,轉身再翻回來。這些年張晨星鮮少對人依賴,但這條巷子里的人卻是她最後的稻草。在那些至暗的時光里,一直陪著她。
兩個人在南方的細雨里走了很久,終於分開。張晨星開了門進去打掃書店,看到書桌杯子下壓著一張紙,胡亂畫著幾筆:是張晨星伏案修書,卻是一個無臉人,旁邊龍飛鳳舞提了三個字:無心怪。往來這麼多人,卻沒人發現。
梁暮有一個有趣的靈魂。在孩子追問乾脆面去哪兒了他拔腿就走的時候,是帶一點少年心性的。合唱團比賽的時候,兩個合唱團碰面,都沒有競爭的感覺。反正贏的總是梁暮所在的合唱團。那時梁暮喜歡裝酷,雙手插在表演西裝口袋裡,再拿出來卻能變出點什麼來。排練大廳被他搞得亂鬨哄的。
張晨星把那幅畫丟進垃圾桶,上床睡去。
梁暮並不知自己隨手畫的畫被張晨星順手丟了,他和蕭子朋聊完事情回到工作室。
工作室差不多一百五十平,五六台電腦以及各種設備。如果不拍紀錄片,他也會過得不錯,至少不必為錢財發愁;又或者他回到自己生活的大城市,資源、人脈都有,收入會更高。然而現在左手倒右手,工作室賺的錢貼到愛好上去,把「敗家子」三個字詮釋得淋漓盡致。
「恭喜咱們今天沒倒閉。」蕭子朋哎呀一聲靠在沙發椅上:「這個紀錄片咱們對製片人有交代,別以後找不到錢。你也別再去張晨星那了,你在哪兒耗幾個小時,咱們工作室沒準損失倆單子。行嗎?」
「行。」梁暮正在看片子,順口一答應,根本不走心。
「敷衍我是不是?」蕭子朋切了一聲:「兄弟我真是太懂你了。咱倆一起上了幾年學你什麼尿性我知道。你就是跟張晨星杠上了。」
「我跟她有什麼可杠的?」
「你沒碰到比你還擰的人,你不服氣。憑什麼我把你當朋友,你對我愛答不理?我這麼有魅力還搞不定你個張晨星?」
「幼稚。」
「?」
梁暮終於從電腦前離開:「你明天自己看一眼張晨星。」
「行,我自己去認識一下。我倒要看看什麼人讓你誓死跟她做朋友!」蕭子鵬跟梁暮拌嘴,又恍然大悟一樣:「不對吧,你火急火燎找她,真就為了重拾友情?」
「你話真多。」
「你在打壞主意,指定是張晨星給你靈感了對不對?」蕭子朋指著梁暮的臉:「我就知道你小子理想大於一切!你想拉她下水!」
梁暮切了聲,朝蕭子朋丟了一支筆把他趕出去。
蕭子朋真的去了。
他一副弔兒郎當公子哥像,把長柄傘合上放在門口,推開門走進書店。看到坐在那低頭翻書的穿著一件破t恤帶著一條斑駁圍裙的短髮張晨星。她置身其中,又好像一切都與她無關,只有她手裡那本書是她的歸路。
遺世獨立。
蕭子朋心裡突然冒出這麼個詞兒來,等她抬起頭看過來,那雙不帶溫度的黑亮眸子抓住你,像要在你心頭挖個坑。也不見得多美、多驚艷,但那距離感讓她多了一點罕見的色彩。
果然如此。
朋友相處數年自然有默契,書店與張晨星這個人之間的巨大的戲劇衝突感,本身就是一個很難講述但又極其精彩的故事。梁暮可能是奔著友情,也有可能奔著下一個片子。
梁暮這孫子一向刁鑽,他看中的故事不會錯。
蕭子朋還等張晨星招呼他呢,結果張晨星又低下頭,沒有熱情招呼顧客的習慣。蕭子朋一向自來熟,兩步到她面前:「我說掌柜的…」這年頭用「掌柜的」顯然是在玩笑,張晨星不喜歡跟陌生人開玩笑,就抬頭看他,神情嚴肅:「可以免費借閱30分鐘。」
「30分鐘后呢?」
「送客。」
「…」這沒法拍,這脾氣沒法拍。蕭子朋在心裡揣度,又問:「怎麼收費?」
「一個小時2塊錢,月卡100隨便用。」
「那還是辦卡划算。」蕭子朋點頭敷衍,看到張晨星似乎是洞悉一切的眼神,不知搭錯哪根筋:「給我辦張卡。」
「辦卡自願,但辦了不能退。」
「不退。」
張晨星從抽屜里拿出會員本:「可以先填資料。」
「行。」
蕭子朋覺得今天真是邪門了,他只是想來看一眼梁暮的「老朋友」,卻莫名其妙辦了張卡。他心裡對張晨星有說不出的打怵,總覺得這姑娘萬一不高興可能會動手打他一頓。
男子漢大丈夫倒也不怕打不過,但跟姑娘動手總歸是不好。
他一邊填資料一邊說:「掌柜的,我是個星探。你想做明星嗎?我看你這骨相和皮囊很適合拍文藝片。」
張晨星對這無聊搭訕不感興趣,扯過本子敲敲桌面:「交錢。」
「你真不想做明星?你想想啊,明星多有錢啊…」
「交錢,不然我趕人了。」
「沒你這麼待客的啊,誰也不差這100塊錢。」
張晨星點點頭,抿唇不語,對蕭子朋的無聊搭訕顯然沒了耐心,眼神卻好似一切瞭然:不差錢,你倒是交錢啊?
僵持幾秒,蕭子朋敗下陣來。他得出一個結論:跟張晨星不能開玩笑,她八成會當真。
出了書店鬆了一口氣,梁暮打來電話:「怎麼樣?」
「辦了張卡。」
梁暮似乎不意外,卻也忍不住笑了。張晨星這人,重逢后才見兩次他就知道她了:你弱她強,你強她也強。想在她面前玩心眼,沒用。她不接招。
到底是跟少女時代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