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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3057天

  梁暮的目光分明是她說了什麼不得了的話,可張晨星的話也僅僅是字面意思而已。

  對峙片刻,張晨星意識到梁暮那奇怪的目光來自於什麼了,來自於男人奇怪的延展和想象。護手霜、唇膏、身體乳,在梁暮的意識中已經變成了奇怪的東西。

  「總之送給你,記得抹。」梁暮站起來要走,才想起梯子在牆外,而書店門鎖著。一時之間有點尷尬,對張晨星說:「你幫我開門。我在這裡多待一會兒,你就更危險一點。」

  「你不是有備用鑰匙?」張晨星問他。

  「哦對。」梁暮摸摸兜:「我沒帶。」

  張晨星拿梁暮沒有辦法。他好像知道耍無賴管用一樣,頻頻如此。去門口給他開門,他又靠在門上不走,問她:「你想不想吃點宵夜?」

  「?」

  「聽說老城有個館子做炒螺螄好吃,我想去嘗嘗。」

  「秋天的螺螄不好吃。」

  「解個饞。走不走?」

  「不走。」

  「行。」

  梁暮點點頭自己走了。再過一會兒,他又爬了牆,對張晨星舉舉手裡的袋子,著實沒少買。自顧自翻下來,放在那張小桌上,又找了把椅子坐下。

  餐盒打開是油爆螺螄的香味,還有糟雞、油炸臭豆腐、茴香豆。

  「你不過了?」張晨星看著這幾個食盒,從老店買來的,著實不便宜。

  「打個牙祭,當過年了。」梁暮逗她,又問她一句:「在你心裡我是不是窮的揭不開鍋了?」

  「比我強點,有限。」

  梁暮揚揚眉:「行吧,好歹比你強。」給自己倒一碗黃酒,戴上一次性手套挖螺肉。

  「不戴手套好吃。」張晨星說,的確是,那油爆的湯汁沾在指尖上,吮一口,最入味。

  梁暮有點為難。他的輕微潔癖不允許他那麼吃,要是那樣,乾脆別吃了。忽略張晨星這句話,也不過度勉強她吃,兀自吃起來。

  「啄螺螄過酒,強盜趕來勿肯走。」張晨星念了一句。古城人喜歡在清明前後食螺螄,素有「清明螺、鮮過鵝」的說法。兒時清明前後,母親會買來螺,做醬爆螺螄,有時還會入湯。那時的他們會在院中擺一張小桌,父親吃螺螄就酒,常常念出這麼一句來。

  「既然諺語都說了,不如吃點。」梁暮推給她手套和牙籤,逼她吃了一顆。

  張晨星很久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了,好像這個院子又活了起來。深藏於記憶中的香氣和笑聲被這一道油爆螺螄勾了起來。

  將酒杯朝梁暮推了推:「給我一點黃酒。」

  梁暮給她倒了少得可憐的一口。

  「再來點。」張晨星說。

  「我怕你不勝酒力,萬一喝多了對我做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我去哪講理啊!」

  張晨星自己拿過那一小壇黃酒,給自己斟滿一小碗,兀自喝了一口。

  她幾乎沒有喝過酒。

  少時在合唱團唱歌,最忌諱抽煙喝酒,因為傷嗓子。那時團里有男同學因為青春期叛逆,沾了煙酒,合唱時老師能聽出瑕疵來。梁暮也如此,在合唱團的日子裡對自己要求高,青春期的煙酒他缺席了,後面再也沒補回來。酒,淺嘗輒止;煙,一口不抽。

  兩個不太喝酒的人湊到一起也算新鮮。

  就那麼碰了碗喝了一口,都沒法發出「斯哈」的好喝聲。梁暮要面子,還能裝一裝,點點頭:「黃酒不錯。」

  張晨星則面無表情。但她姿態剛硬,端起碗又來一口。然後把碗放在一邊,學爸爸的樣子,拿起一個方形環棱螺來,輕輕一挑,螺肉出來,牙齒咬住。螺肉而已,吃出了一點文人騷客的感覺來。

  梁暮看呆了。

  張晨星陷入模仿之中,無暇顧及梁暮。她腦海中是舊日歡聲笑語,一個人演繹了一場「螺宴」。

  這頓宵夜吃到最後都沒什麼交談,張晨星站起來的時候酒意瞬間上涌。梁暮眼疾手快扶住她,溫熱的身體隔著薄薄衣料傳遞,梁暮握著她手腕的手不自主用力,差點做了畜生。

  「喝多了?」他問張晨星。

  「我沒喝多。」張晨星推開他,又揪著他衣領將他拉到面前,惡狠狠地說:「你這個居心不良的狗屁。」

  「……」

  梁暮的大腦飛速旋轉,準備陳述一下自己沒有居心不良也不是狗屁。話還未出口,心臟就爆炸了。

  醉酒的張晨星女士輕輕親了梁暮一下,薄薄涼涼的唇貼在他唇角,還來不及回應,她已經推開他。像一場輕飄飄的夢。

  再看張晨星,晃進房間,側卧在床上閡目睡去,什麼都沒發生一樣。梁暮站在那看她半晌,企圖找到她的破綻,然而張晨星根本沒有破綻。

  她已經睡著了。

  酒後入睡的人,鼻息比從前重,微微紅著一張臉。頭髮凌亂散在枕間,嫣紅的嘴唇微張。此景此境,換誰都做不成那個柳下惠。

  張晨星可真放心他。梁暮扯了她的被子胡亂蓋在她身上,轉身快步走掉,可謂是落荒而逃。

  張晨星第二天醒來看到書店已經開門,馬爺爺坐在那看書。看到張晨星老花鏡移到鼻尖:「喝酒了?」

  「喝了一點。」

  「喝多了?」

  「梁暮說的?」

  「你臉上寫著呢。」

  「哦。」

  張晨星回去照了眼鏡子,裡頭的人短髮蓬亂、眼底有紅血絲、臉龐浮腫,果然是醉態。又洗了第二次臉,抹了水乳,感覺氣色還是差,又塗了一層粉底液。這瓶粉底液是周茉送給她的,應該有兩年了,還是全新的。

  低頭看到那個國風小罐,梁暮送她的護手霜。想了想塗了一層在手上,這才出門去。

  梁暮睡到中午才來,帶著他的電腦,看到張晨星扭過臉去,也不跟她講話,拉過步梯去找資料。

  「你找什麼?」張晨星聽他找書動靜不小,終於問他。

  「巷志。」

  「這裡沒有。」張晨星說:「我給你。」

  「謝謝。」梁暮不看張晨星,這讓她覺得奇怪,問梁暮:「你躲我幹什麼?」

  「?」

  「你做虧心事了?」張晨星又問。

  「我?」梁暮指指自己,想起張晨星那個若有似無的吻,到底誰做虧心事了?他好奇張晨星是不是真忘了,就把她堵在後門書架那裡,避開馬爺爺的視線,小聲指責張晨星:「你昨天晚上輕薄我。」

  「狗屁。」

  「……」張晨星推開他:「別擋路。」板著一張臉去自己的房間拿書。

  巷志不是商品,並不准備出售,如果有借閱,也要好好愛護。盯著梁暮洗了手,端坐在桌前,才從自己房間的書架里捧出一摞來。

  梁暮以為所謂「巷志」只是類似於哪年命名、哪年改建,又在哪年出了大人物。但面前這些顯然不是。

  「從上至下,由近及遠。」張晨星說:「小心翻閱。」說完把梁暮那杯水拿走,生怕他不小心弄灑。

  張晨星回到書桌前,把手機靜音,去檢查她剛收的這批書。賣書的姑娘拖著兩個行李箱來,看張晨星把這些書抱出來整齊擺放在桌上。她要去其他城市生活了,在這座城市的東西都已清理乾淨,只有這些書讓她依依不捨。臨走的時候一步三回頭。

  張晨星隨手翻開的這本,她在《昆蟲記》旁抄了一首情詩,落款時間是2006年。2006年,應該是她十幾歲情竇初開的年紀,在讀一本與愛情完全無關的書時想起了她當時喜歡的男孩。

  所以她捨不得。

  所以她離開時頻頻回首。

  張晨星看了很久,小心合上書,抬頭看梁暮,他正對著第一本巷志皺眉。那本應該是四百年前由張晨星的祖輩所著,是豎版小楷粗繩版,用的是繁體字。後來幾經周折,破損不堪,最終由張晨星的太爺爺修復。

  馬爺爺對著張晨星指指梁暮,走了。

  「讀起來困難?」張晨星問他。

  「嗯。」

  她搬了把椅子坐在他旁邊,拿過那本巷志,給梁暮念了起來。

  梁暮聽到了一個動人的故事。

  一條經歷一千四百餘年的小巷及住在巷子里人的故事。他好似看到一個個鮮活的渺小的個體站立在歷史長河之中。

  這種感覺太奇妙了。

  「你要都看完嗎?」張晨星讀了十幾頁,停下問梁暮。

  「都看完吧。」梁暮指指那些書:「全都是豎版繁體?」

  「都是。」

  梁暮藏住竊喜,面有難色一樣:「那你得多辛苦。」

  「付錢。」

  「什麼?」

  「我給你讀書的錢。」

  「行。」

  什麼錢不錢的,滿身犟骨頭的張晨星坐在他旁邊乖巧讀書,這體驗多少錢都值。

  「一本五百?」梁暮故意開個好價,誰成想張晨星說:「不用,一百就行。」一碼歸一碼,不訛人。

  「成交。」梁暮拍拍她肩膀:「喝口水,繼續吧!」

  他耳中聽的是故事,眼前坐的是張晨星這個人,突然有點理解了「君王不早朝」。什麼理想不理想,先把理想放一邊。人趴在桌子上,臉對著張晨星,一動不動看她。頭腦里已經拍了一部愛情電影,個別鏡頭應該過不了審。

  這場面太過詭異,以至於周茉和唐光稷進門的時候都愣住了。

  「你們在幹什麼?」周茉指著梁暮:「你離張晨星那麼近幹什麼?」

  兩個人回過頭看到周茉,以及她身後的唐光稷。

  唐光稷生著一張南方男人的桃花面,含笑對他們點頭。

  「唐光稷,我未婚夫。」周茉指指唐光稷,又攬著張晨星胳膊:「你打過照面的,我唯一的好朋友張晨星。這位是書店的客人梁暮。」

  「書店客人?」梁暮眉頭一皺,對周茉說:「我建議你重新介紹一下。」

  「就不。」周茉歪著脖子氣他。

  「未婚夫?」張晨星重複一遍這個詞,周茉點點頭:「對,我們去婚前公正。然後領證。」一點沒有對她和唐光稷的情況進行粉飾。

  「領證之前想請你吃個飯。梁暮勉強帶著吧。」

  張晨星有點生周茉的氣了。

  「我不吃。」她生氣的時候並不會藏起情緒、生氣了就是生氣了。她氣周茉對自己的婚姻大事處理得太過潦草。但她又不會表達,只能通過這種方式。

  周茉看到張晨星生氣了,追著她去了後面。

  剩梁暮跟唐光稷面面相覷。

  梁暮這個人愛憎非常分明,當下的情況是:讓張晨星生氣的,那他也要討厭她。周茉腦子真是進屎了。

  唐光稷倒是厚臉皮,自己給自己倒了杯水,自在的翻書,兩個人誰都不搭理誰。

  裡面周茉坐在張晨星旁邊,碰碰她胳膊,張晨星沒反應。

  「張晨星你是不是覺得我在兒戲啊?」周茉小聲說:「可是現在的婚姻不就是那麼回事嗎?你看咱們初中同學,結婚前愛得要死要活的,不影響結婚後打破頭、離婚後老死不相往來吧?」

  「那是別人,跟我無關。」張晨星說。

  「胡說,你連陌生人都關心,不然你在陝西為什麼冒那個險?我知道你愛我,但我是成年人了啊,反正婚姻就那樣,我為什麼不選一種我覺得不錯的方式呢?」周茉頭貼在張晨星肩膀上撒嬌。

  「這是不錯的方式?」

  「對。不追求愛情,我就追求我高興。」

  「你為什麼高興?」

  「因為我覺得好玩啊。」

  「你上一次覺得好玩,那人差點沒命了。」張晨星說:「你自己又好到哪去?到時候再來一次頭破血流嗎?」

  「人,不會兩次都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哪怕我要倒,死也要換個地方。」

  周茉也是個倔人,唐光稷的商鋪看似有吸引力,但張晨星知道,她就是覺得日子過得平平無奇,給自己找點高難度的東西。

  她不知道該怎麼勸周茉,而她對唐光稷的確喜歡不起來:「我不想跟他吃飯。」

  「那就不吃。」周茉說:「這個狗人不配。」

  張晨星偏過頭看周茉說唐光稷名字的樣子,又覺得哪裡不一樣。

  「別管了。」周茉說:「不吃了。那你會給我做伴娘嗎?」

  「做伴娘要穿裙子嗎?」

  「要啊。」

  「高跟鞋?」

  「也要。」

  「我不太行。」

  周茉手環住張晨星的腰:「你行,你可太行了。剛剛梁暮看你的時候,腦子裡在演小電影呢!」

  「狗屁。胡說。」

  「你自己沒感覺到?」周茉嘖嘖一聲:「那眼神黏糊糊的,忒煩人了。不如你也別追求愛情了,單純就嫁一個對你好的。你絕對能拿捏住梁暮。」

  「沒有誰拿捏誰。」

  「對對,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周茉大笑出聲:「你倆,早晚得有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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