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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3065天

  不管是260萬還是2600萬,在梁暮眼中都是一樣的。他恪守自己的良心和道德底線,輸得起。

  「咱倆命不好。」蕭子鵬跟他一起坐在深夜的街邊,掏出一根煙來。

  「你不是要備孕?」

  「備什麼孕?不備了。」蕭子鵬狠狠吸了一口煙,孩子不能隨便要,那是要經過深思熟慮做好萬全準備把她迎接到這個世界上的。如果他一事無成,那以後怎麼面對孩子呢?

  「你去跟劉導吧。」梁暮說:「我知道他挖你很久了,給你開出的條件應該更好。」

  「去他媽的。」蕭子鵬說:「我看不上那個人。」

  梁暮笑了。

  他們能玩到一起,也能工作到一起,從本質上來講,他們倆是一路人。但推遲上線的決定是梁暮做的,蕭子鵬不應該跟他一起承擔這個後果。

  「別的不說,我出一百萬。」蕭子鵬說:「工作室是咱倆的,這個片子的執行合同我雖然沒簽字,但你徵求過我意見的。」

  「不必。」

  「滾蛋吧!別找我跟你絕交。」蕭子鵬把煙屁股掐滅丟到垃圾箱里:「你去想160萬的辦法,我明天回趟北京。我這人一輩子弔兒郎當,唯一值得驕傲的就是我娶了一個好媳婦。」蕭子鵬笑了:「剛剛電話里跟我說呢,做人要有良心也要有底線,她支持咱們。之前要換房留的一百萬,先借給我用,讓我以後還給她。」

  「不行。」

  「你屁話太多。一起扛。」

  梁暮看著夜晚的落葉和微風,還有街頭匆匆行走的人,第一次覺得迷茫。他從來都是意氣風發,遇事就上,命運沒讓他功成名就,但也沒一瞬間讓他背上260萬的賠償。這是第一次,他感覺到壓力。

  也是第一次覺得理想這個東西,或許就是扯淡的。

  「或許我們一輩子也就這樣了。追逐理想、為理想買單,一輩子一事無成。」蕭子鵬說:「但我覺得挺有意思,至少守住了良心。」

  「嗯。」梁暮輕輕嗯了一聲。

  第二天在書店門口碰到要去郵局的張晨星,就對她點點頭。他已經有幾天沒看到張晨星了,秋天溫度降了一些,她在t恤外面套了一件過臀襯衫,那襯衫的袖口被磨掉了色,看起來像一件做舊風的衣服。

  周茉從來都羨慕張晨星這一點,那衣服無論是十塊還是一百塊,或是上千塊,穿在她身上都有屬於她的風格。

  張晨星隱約感覺到梁暮是遇到什麼事的。前一天馬爺爺還跟她說:「梁暮自閉了。出了個差回來就把自己鎖在房間里,一直不出來。」

  張晨星沒有多問。她去過一次其實,站在他窗外很久,聽到他在裡面講電話:「260萬我任賠,你別想讓我出賣良心。」

  張晨星不知道這是什麼事,但260萬顯然不是小事。

  張晨星沒有260萬,如果她有,她會毫不猶豫給梁暮。

  這會兒兩個人碰見了,梁暮看她推著車就問她:「去郵局?」

  「嗯。」張晨星指了指後座:「寄書。」

  「為什麼不選□□?」

  「我習慣了。」張晨星習慣了在書店和郵局之間往來,她喜歡那個郵局,又老又破的郵局。那天聽人說為了順應時代發展,郵局要包裝升級,張晨星就想趁著它還是老樣子多去幾次。

  「我要去那附近走走,我帶你?」梁暮問她。

  「好。」這一次張晨星沒拒絕,給260萬一個面子。把書從後座上卸下來,梁暮跨坐上去,她抱著書坐在後座上。梁暮這一次沒有使壞,自行車平穩穿行在古城的街道上。

  張晨星察覺到梁暮有一點不一樣,他話少了。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喉嚨。這不太像他。

  張晨星不知道的是,梁暮一直都不算話多的人,他只是在她面前不一樣而已。

  停好車後接過張晨星懷裡的書,幫她抱到郵局裡。郵局的大姐看到張晨星就說:「我們下個月要停業,如果要寄東西,打電話給我們就行。會安排其他網點的人去取。」

  「為什麼停業?」梁暮問。

  「要裝修啊。」大姐說:「這兩年老郵局業務不好做,上頭說要升級。喏,你看,我們要門臉升級。」

  梁暮忽然覺得有點可惜。

  這家坐落於街口的郵局,在南北向古路的盡頭,身後就是古老的護城河。它的老舊跟風景融合在一起,是這座古城最具價值的城市名片。

  門臉升級,意味著它要現代化,意味著又一個時代的終結。

  「我這幾天來拍點視頻可以嗎?」梁暮問大姐。

  「你跟我們經理打個招呼,反正也要改造了,留點念想多好。」

  張晨星抬頭看了眼梁暮。

  他好像沒被260萬壓垮,還是那麼個人,跟她一樣,對老東西的消失感到遺憾的人。

  都是年紀輕輕,但有一點懷舊的人。

  那天從郵局出來,兩個人都不太想回去,張晨星去買了兩瓶汽水遞給梁暮一瓶。

  「你請我喝汽水?」梁暮問她。

  「嗯。」張晨星嗯了一聲。

  「為什麼?」梁暮又問。

  答案說出來應該會傷人:因為覺得你可能揭不開鍋了。張晨星沒有說話,兩個人坐下木質長椅上,喝了一口,把汽水放到一邊。

  「這個城市我快要不認識了。」張晨星突然說。她很少主動說起什麼,梁暮覺得意外,偏過頭看她。

  「其實有時候我也會想不通,是不是要把一切都變成新的,才能代表它好。」張晨星表達能力有限,但梁暮聽懂了。他沒有說話,因為這個問題他回答不了。

  兩個人坐了很久才向回走,梁暮推著自行車,張晨星跟在旁邊。路遇下班的周茉,在路邊讓唐文稷對他們按喇叭。

  張晨星走過去,看周茉對唐文稷擺手:「回見吧。」

  「明天九點民政局門口見。」唐文稷對張晨星笑笑,視線拉到周茉身上:「別遲到。」

  「行。」

  周茉挎著張晨星胳膊,小跑到梁暮旁邊:「好久不見啊梁導。片子不是快上線了?還有時間壓馬路?」

  張晨星輕輕捏了周茉胳膊一把。

  「暫時不上了。」梁暮對她們的小動作視而不見,徑直回答。

  「為什麼?」

  「遇到點意外。」

  「那太可惜了。」周茉說。

  「還行,比你隨便嫁人強點。」梁暮對周茉的草率誇不出來,儘管他們都是年輕人,年輕人都喜歡冒險。但在婚姻這件事上,梁暮覺得自己的觀念快要入土了。他想象不到跟不愛的人結婚是什麼樣的。至少他身邊的人都為他做了表率,方老師和師母一輩子相濡以沫;他父母吵吵鬧鬧又離不開對方到今天;蕭子鵬更是。

  又或者這樣的人才算另類嗎?

  「梁暮!」周茉用力跺腳:「你怎麼回事!管那麼多。」

  「我管你幹什麼,跟我有半毛錢關係嗎?」他說完騎上自行車走了。秋風把他的襯衫吹鼓出一個包來。

  「梁暮沒事吧?」周茉問張晨星:「那次吃完晚飯你們發生什麼了?」

  「我們沒發生什麼。」

  「那他怎麼那麼奇怪?」

  「我不知道。」

  張晨星嘴嚴,不想說她聽到梁暮電話的事。

  「梁暮移情別戀了!」周茉突然篤定地說道:「他這種反應,分明就是對你的感情過去了。」

  「我們之間本來也沒什麼。」

  「那是你這麼想,從前梁暮對你的心思那都寫在臉上呢!」

  周茉頓了頓,又來一句:「男人果然都善變。」

  張晨星沒接茬,只是安靜地走著。晚上她坐在院子里看書,聽到一牆之隔處,馬爺爺在跟梁暮說話:「你要回北京?」

  「是。」

  「還回來嗎?什麼時候回來?」

  「看情況。」

  「你跟晨星說了嗎?」

  「沒說,她應該不會關心這個。」梁暮說:「我的鑰匙先放在您這,房間里新養了一盆花,我明天一早搬出來,辛苦馬奶奶幫忙照顧。」

  馬爺爺沉默很久,又問他:「什麼時候決定的?」

  「剛剛。」

  很多事情堆在一起,梁暮無暇顧及。老胡給他發消息,讓他回北京當面談。梁暮知道這一去不僅僅是260萬的事,他還要解決很多人的情緒問題,以及這部紀錄片的去留。

  「你還是跟晨星說一聲。」馬爺爺叮囑梁暮。

  「好的。」

  梁暮不知道該怎麼跟張晨星說。

  他想在張晨星面前保留一點顏面,至少不該是那個一無所成的紀錄片導演。但他目前就是如此,不僅如此,很多事情急轉而下,他快被逼進死胡同了。

  再晚一點,梁暮做好心理建設,終於扛著梯子翻牆。張晨星耳朵里塞著耳機,正在認真看一本書。

  梁暮在牆頭拍拍頭,張晨星仰頭看他。

  「我能進去嗎?」梁暮問她。

  「你之前沒徵求過我意見。」張晨星說。

  梁暮從牆上跳下來,像之前幾次一樣蹲在張晨星面前,笑了:「我跟你告個別啊。」他的笑容一如從前一樣乾淨清澈,帶著一點溫度。深邃的眼眸里像落了一片葉子,漾起一層漣漪。

  「嗯。」張晨星嗯了一聲,低下頭去。

  「我回北京辦點事,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也不知道還回不回來。」梁暮看著張晨星,想到要離開她離開古城,真是鑽心的疼。

  「一切順利。」張晨星說。

  「行。」梁暮拍拍她的頭,還想說點別的,但他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太過矯情。

  「書店生意怎麼樣?」

  「托你們的福,好起來了。」張晨星終於看向梁暮。

  「那看來我們也不是一無是處,至少拯救了一家瀕臨破產的書店。」梁暮自嘲道:「生意好點這很好,我希望你以後賺更多錢。」

  「買自己喜歡的東西,照顧好自己。」梁暮輕聲說。

  張晨星想起媽媽離開那封信,也讓她照顧好自己。她並不理解,有些人出現的時候不徵求你的同意,強行擠進你的生活,讓你措手不及;離開的時候輕描淡寫,好像他們的到來本來也就是一件普通的事。

  「不用你管。」張晨星說:「管好你自己。」

  張晨星面無表情說的這句話把梁暮逗笑了:「好,我會管好自己。」

  「那我走了,張晨星。」梁暮不想讓自己的壞情緒影響張晨星,她已經很不容易了。張晨星什麼都不再說,送他到書店門口,從裡面打開門鎖,又沖他伸出手。

  「什麼?」

  「備用鑰匙。還給我。」

  「……」

  「你不是不回來了嗎?你拿著我書店的備用鑰匙,萬一丟東西我第一個就找你。現在就還我。」

  梁暮覺得張晨星說的有道理,從口袋裡拿出鑰匙放在她掌心,心倏地空了一下。

  「走吧!」張晨星推他一把,關上門。

  外面沒有腳步的響動,梁暮並沒走。他站了很久,手貼在門上。秋天的古城夜晚萬分靜謐,葉子落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梁暮那聲嘆息張晨星也能聽到。

  這一夜梁暮無法安睡,只要想到張晨星推他那一把,心就會很疼。第二天一早他走出清衣巷,先回了趟工作室用一上午的時間交代後面的客戶和工作,然後跟蕭子鵬直奔高鐵站。

  「要破產了,飛機都捨不得坐嘍!」蕭子鵬自嘲道。

  梁暮卻笑笑,站在高鐵站門口,不到最後一刻都不肯進去。

  「你又不是不回來。」蕭子鵬說:「複雜的話從頭開始,簡單的話峰迴路轉。早晚還要殺回來的。」

  「我知道。」

  「那你怎麼不進去?」

  梁暮沒有說話。

  在最後最後的關頭,蕭子鵬開始催他:「快點,時間快到了。」

  梁暮卻看到張晨星出現在車行道對面。

  她拿出手機,示意梁暮接電話。

  梁暮接起,還來不及開口就聽張晨星說:「我有十三萬,這幾年攢下的。我去周茉銀行諮詢了,書店能抵押貸款六十萬。」

  「什麼?」梁暮以為自己聽錯了,不可置信地看著馬路對面的她。明明只是一條車行道,卻隔了很遠一樣。

  「我一共有73萬。你還差187萬。」

  梁暮眼睛騰地紅了,張晨星這個大傻子。

  「能用錢解決的問題永遠都不是問題。」張晨星又說:「別好像快要活不下去了似的。」

  她不太會說話,其實她想表達的是我知道你遇到了困難。因為你是我最珍貴的朋友,我願意傾盡我所有幫你。

  我希望你能好。

  梁暮背過身去:「留著自己花吧你!」掛斷了電話,通紅著眼睛惡狠狠回頭看了張晨星一眼,大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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