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089天
「你說什麼?」梁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說一次!」心裡有一股說不出的喜悅騰地冒出來,鑽到頭頂。他甚至在一瞬間看到了兩個人的老年。
「我說有本事直接結婚。戀愛戀愛戀愛的,膩歪。」張晨星一向獨來獨往、直來直去,梁暮總想試探她,一點一點冒進,好像她是個氣球,一戳就破。又好像她是個什麼易碎的東西,他得小心翼翼。
操。
張晨星真能掐他脖子,梁暮想。她是練過什麼絕門秘籍嗎?怎麼每次都能在他興高采烈的時候給他一個大嘴巴。最氣人的是她慢悠悠抽回手,像旁邊移一步。大概意思應該是:你別擋我看風景。
「你說的啊。」梁暮突然捏住張晨星臉:「你給我等著!不結的是狗屁!」
張晨星看他一眼,風景看夠了,準備回去睡覺。
梁暮跟在她身後,陰陽怪氣問她:「你能自己做主嗎?你戶口本在嗎?別到時說身份證丟了。」
「管好你自己。」
「得嘞!」
梁暮為了張晨星給他等著,第二天就給程予秋打電話讓她寄戶口本過來。
「你要戶口本幹什麼?」程予秋問。
「結婚。」
「什麼?你再說一遍?」
「結婚。給你找一個美若天仙的兒媳婦,明年冬天讓你當奶奶。」梁暮順口胡謅,聽到程予秋一口氣差點沒搗過來,他笑的要死。
「你都不帶回家裡?我也沒見過人家父母。彩禮要不要?房子要不要?車子呢?以後在哪生活?這些你都沒說清楚。」程予秋給梁暮傳遞經驗:「這可不是兒戲。」
「我結你結。」
「你結。」
「不寄我這輩子打光棍了啊,反正你做好心理準備了。」
「你敢!我就是覺得你草率。」
「我不像別人,我結婚就一點:這個人我打心眼裡喜歡。」
「行行行!你軸!」
程予秋覺得自己還沒見過兒媳婦就要寄戶口本,這事太氣人。好一頓訓梁曉光:「你們父子倆沒一個讓我省心!是不是說家裡只聽我指揮?現在好了,一個自己指揮自己,一個不聽指揮!氣死我了!」說完還拍了梁曉光一巴掌,這一巴掌聽個響,覺得心裡舒服點,又訓了他好一通、拍了好幾巴掌,才算把氣順過來。
生氣歸生氣,自己養的兒子心裡總歸是有譜,知道他不會胡亂結婚。既然到了這一步了,攔著也不是辦法。就琢磨著去趟古城,但梁暮卻攔著她:「別來,沒時間招待你們。等我安頓好,把你們接過來度假。」
「另外,用特快快遞寄。」
梁暮第二天沒去書店,第三天也沒去。
張晨星琢磨著梁暮八成是冷靜下來了,可低頭間,有人把一個文件袋丟到桌子上了。
抬起頭,看到抱著肩膀洋洋得意站在那的梁暮,氣焰很囂張:「結不結啊?」
張晨星對他笑了笑,從抽屜里拿出資料,站起身走:「快點,晚了關門了。」
「你是不是以為我不敢啊?」梁暮問她。
「誰不結誰是狗屁。」張晨星說。
「你可想好,婚姻不是兒戲,結了可就別想離了。」
「走不走?」
「不走。」
梁暮一屁股坐到板凳上,張晨星切了聲,把資料放回抽屜,低頭繼續幹活,不搭理梁暮。
梁暮一直玩手機,過了半天說:「走吧。」
「關門了。」
「去照相!」
「民政局裡能拍。」
「我就要自己拍。」
梁暮剛剛讓蕭子鵬去搞布景,說工作室新增一個拍徵婚證照片的業務。蕭子鵬說行,五分鐘快活,二百一次,不著急,明天就去。梁暮說不行,今天就要。
「給誰拍啊?」蕭子鵬問。
「我。」
都是嚇死人不償命的主。
連拉帶拽把張晨星帶到工作室,進門的時候張晨星覺得氣氛不對,緊接著就聽到「嘭」一聲,幾個人跳出來,大喊:「恭喜結婚!白頭到老!」
…
場面一度很尷尬,罪魁禍首蕭子鵬笑趴在地上,過了半天站起來,擦擦眼角笑出來的淚水,對著呆若木雞的兩個人說:「怎麼樣?我們的新業務。」
梁暮彷彿看到了工作室倒閉的那一天,近在咫尺了。
「羅羅幫張晨星畫個淡妝。」
「不化。」張晨星拒絕。
「待會兒燈一打,不化妝一張大黑臉。你結婚證上真要放這樣的照片嗎?」蕭子鵬嚇唬張晨星:「當初我媳婦為了拍這張照片,半個月沒吃飯!」
「你還是老天爺賞飯吃,天天吃飯,還這麼瘦。」蕭子鵬把張晨星按在椅子上,讓羅羅給她化妝。張晨星上一次化妝還是最後一次在上海演出,舞台妝要化很濃,不然在燈光下真的會黑。
化妝刷觸在臉上,她下意識閉起眼睛,再睜眼時,看到一個不太一樣的自己,還有看著妝鏡的梁暮。
他的目光像在看一件心上的東西,滿是流光皎潔。
又上前一步,接過羅羅手中的梳子,按下要起身的張晨星:「別動!」
梳子自上而下,親手為她梳頭。酥癢感從頭頂一路爬到心底,張晨星看著鏡中垂眸的梁暮,聽到他說了一句:「青絲結髮。」
別人都不太敢說話,甚至覺得連呼吸都會破壞這該死的旖旎。
張晨星像被擺弄的木偶,又被推進衛生間換上樑暮給她的白襯衫,出來的時候梁暮也已經換好,景也布好了。
就這麼被動拍了一張結婚證照片。
當天分開的時候梁暮說:「明天早上八點,不見不散。」
這一夜梁暮根本無法入睡,在床上烙餅。因為怕張晨星丟三落四,把她的證件都要了過來,這會兒壓在枕下。這麼熬著,第二天卻意外神清氣爽,特地早起刮鬍子換衣服,當他站在書店門口的時候,是那個鮮衣怒馬少年郎。
張晨星呢,跟平常一樣,只是在出發前要求去吃一碗面。
麵館里坐滿了人。
兩個人坐在角落裡,一人一碗素澆頭。
張晨星想起兒時父親說過:他和媽媽去扯證那天早上,在麵館吃了一碗面。
她也想在這一天在這裡吃上這麼一碗面。
一口下去,竟隱隱能體會當年父母的心境。一口一口慢慢吃,梁暮也不急,倒了杯水給她。等她說出那句後悔的話。
如果此刻張晨星說她只是在逗他,那他也不會生氣。話趕話說到這,看起來像兩個人在較勁。只是看起來而已,梁暮不是。他心裡歡喜著呢,又帶著一點忐忑。
可張晨星什麼都沒說。
兩個人一起回書店,張晨星打開自己的自行車,朝梁暮方向推了推:「距離不遠,騎車去吧。」
「行。」梁暮跨上車,察覺到張晨星坐了上來:「你給我指路。」他對張晨星說。
「好。」
張晨星抓著他衣服,微微仰起臉曬太陽。
一直到民政局門口,兩個人都沒講話,彼此看一眼,走了進去。
蓋章那一下,聲音不小,梁暮心裡的石頭突然落了地,有種塵埃落定之感。
是,塵埃落定。
張晨星也想到這個詞。
她自始至終都是清醒的,從沒有任何一個瞬間不知自己在做什麼。
看了眼梁暮,他也在看她,手伸過來,抓住了她的手。
直到出民政局兩個人都沒有講話,只是梁暮的手握得緊,張晨星甚至覺得有一點點疼。
「輕點。」她說。
「哦。」梁暮微微鬆了手勁兒,看著一臉嚴肅的張晨星,突然笑了。
「你把我的證給我。」
「做夢。」梁暮拍拍自己衣服口袋:「我保管。我不太相信你。」
「我能拿它幹什麼?」
「誰知道你拿它幹什麼。」梁暮敲她腦門兒:「蔫壞。」
張晨星看著梁暮,這是她自己選擇的家人。
「你對我有什麼要求嗎?」梁暮問她:「你可以列出你的禁忌和底線,還有你對我的期望。」
「沒有。」
「那我也是第一次結婚,沒什麼經驗。請你多多指導。」
「嗯。」
「然後我是這麼想的…」
「住我那。」張晨星打斷梁暮的話:「現在去買必備的東西。」
「然後就…過咱們的小日子?」
「要不還是維持現狀?」
「不!」梁暮覺得自己有點頭暈。那種感覺就像接連吃了蛋糕、巧克力、糖果,血糖上來了,讓他整個人都有點眩暈。
梁暮想,我媳婦真是一個爽快人,一句煽情的話都沒說,就讓我搬過去了?要跟我過日子了呢。
「婚禮呢?我想…」
「不需要婚禮。」張晨星說:「千萬別要,我不喜歡。」
張晨星討厭熱鬧,每當她身處於熱鬧之中,都覺得自己是一座孤島,哪怕這熱鬧跟她有關。
「好,那咱們看看家裡缺什麼,現在去買吧。」梁暮說。
又騎著車帶張晨星回家。
秋日的陽光真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張晨星終於不再捏著梁暮衣服,而是局促地攬著他的腰。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做好走進一段婚姻的準備,但在這麼好的天氣里,坐在梁暮的自行車後座上,被古城的陽光曬著,聽著車軲轆壓在青石板路上的聲響。
這一切讓她安心。
「多騎一會兒。」她說。
「好,當作婚車巡遊。」
梁暮騎車帶著她繞過古城。
真奇怪,2016年的秋天,電子產品那麼發達,婚禮形式花樣繁多,而他們,騎著破舊的自行車環遊古城。
這感覺很奇妙,又好像發生在古城裡根本不必稀奇。
反正身邊的這個人,一無所有。
但是可以依靠。
結束了單車巡遊,又開車去買東西。
梁暮買了新的廚具碗筷,斥巨資買了一對杯子,還有一些日用品,然後把他的行李搬到張晨星家裡。
馬奶奶坐在輪椅上,懷裡抱著兩盆花,一盆是梁暮的,另一盆是她和馬爺爺養得最好看的。由馬爺爺推著她,跟梁暮一起送到張晨星家裡。
馬爺爺環顧四周,猛然想起當年張晨星父母結婚的時候,似乎也是這麼簡單。但兩個人的感情可真好。
周茉下了班趕來,看到這一切,被嚇傻了。
張晨星連個招呼都不打,就這麼嫁人了。
梁暮招呼大家:「在晨星的要求下,我們不準備辦婚禮了。所以今天晚上,請大家一起看一場露天電影吧。」
還是城邊那個快要作廢的公園,一塊巨大的帷幕放露天電影。梁暮說要去開尿,起身走了。
周圍燈光突然暗下來。
帷幕拉開,站著一整支合唱團。
梁暮站在最中間,只說了一句:
「祝我們新婚快樂。」
沒有人知道「我們」中的另一個人是誰,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面前的合唱團,歌聲太美了。
「乘著歌聲的翅膀
親愛的請隨我前往
……」
梁暮消失那兩天,邀請了很多合唱團老友。有自己團的,也通過朱老師聯繫到繁星合唱團的一些人。打電話、買車票、訂酒店、遠程排練,花掉他身上所有的現金。梁暮沒說新娘是誰,他知道,張晨星不喜歡。而他很慶幸,年少時一起歌唱的朋友們什麼都沒有問,一群人,來自十多個地方,奔赴一場特別的婚禮。
所以在這樣一個夜晚,公園燈光昏暗,他們在別處候場,沒有所謂的故人重逢。
只有這麼一場演出,送給張晨星女士。
祝她新婚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