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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4014天

  張晨星嘴角向下,馬上要哭出來了。

  她向前邁了一步,但有車經過,她被迫退回去。

  「張晨星!」梁暮喊她:「你站那別動!」

  可張晨星想當面跟梁暮說的話很多,她想趕緊到他面前。

  「你給我站那!」梁暮小跑著到人行道,站在她對面,對她伸出手掌,示意她別動,危險。

  30秒的紅燈而已,他們隔著窄窄的車道相望,好像把該說的話都說盡了。

  張晨星看到梁暮跑到她面前站定,帶著只屬於他的晴朗天氣。

  「你是不是還有話跟我說?」梁暮問她。

  張晨星點點頭:「我…」

  「但我著急趕飛機是真的,我回去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會。你可以給我打電話,或者,我改天再來。」梁暮的呼吸終於順了:「你能等我幾天嗎?」

  「能。」

  「那你能答應我…」梁暮頓了頓:「別再說對不起了嗎?我不想聽對不起張晨星。我想聽你說點別的,哪怕是你在山上每天做什麼、認識了哪些人都行。別說對不起。你知道的,我不想讓你對我有虧欠感。」

  「張晨星,你別著急跟我說任何話。想好要跟我說什麼,我們再說好嗎?」

  「我不能再經歷一個雨天了。我自認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我只允許我的尊嚴落地一次。」

  梁暮不知張晨星會跟他說什麼,如果不許她說虧欠,她是不是還有話可以跟他說。他希望他們能把過去的事情放下,就像張晨星穿上她媽媽的衣服一樣,向前看。

  「好。你注意安全。」張晨星叮囑梁暮。

  梁暮笑了:「蕭子鵬還在古城,他最近每天都要去你旁邊的傳統文化交流中心,不管他說什麼,你不要過心。那不代表我的想法。」

  「還有,你有事可以隨時找我。」

  梁暮不知道為什麼他一見到張晨星就變成一個話多的人,說完他自嘲地笑了。

  直到他再次上了車,都還在想剛剛隔著馬路的時候,張晨星泫然欲泣的表情。

  「這下還願意回古城嗎?」錢書林嘲笑他:「你知道你自己剛剛什麼樣嗎?還你給我站住!怎麼,怕張晨星多走一步腳疼啊?」

  梁暮回過頭去,已經看不到張晨星的身影了。古城美麗的黃昏像在對他發起盛邀:歡迎你再到古城來。梁暮覺得自己好像好了一點,僅僅因為張晨星向他邁了一步。

  「張晨星不一樣了。」錢書林說:「我第一次見她的時候,覺得她身上有濃重的悲劇色彩。那時我就跟奶奶說:你們倆,長不了。現在的她,好像有煙火氣了。」

  「還有,她的衣服可真好看。我都想找人做一件了。但我覺得也只有她能穿出這樣的感覺來,我穿,八成東施效顰了。」錢書林嘆口氣:「我奶奶知道張晨星下山了,非要來看她。」

  「張晨星又不喜歡你們,你們非要巴巴地喜歡她。」錢書林說完這些自己都笑了。

  梁暮一直看著手機,頁面停留在張晨星和他的對話框。醉酒的張晨星對他說:梁暮,見一面吧。

  見一面吧,見到了。張晨星看著梁暮的車消失在古城的車流中,轉身走進清衣巷。萬主任看到她回去,就將手機對準她,口中說著:「你看,晨星回來了。」

  張晨星在電話里看到馬爺爺,就小跑著過去:「馬爺爺!」

  馬爺爺在視頻里看到張晨星,高興得不成樣子,對萬主任說:「小萬,你要照顧好晨星。」

  「那是當然。晨星要跟我們一起工作了。」

  「什麼工作?」

  「為一個紀錄片做文化顧問。」

  「梁暮的紀錄片嗎?」馬爺爺問。

  「對對。」

  張晨星在一邊聽著,不太知道文化顧問這件事是什麼時候定的,就安靜等在一邊,等他們結束了通話問萬主任:「顧問?」

  「對。溫阿姨點名要你,說明天她自己上門邀請你。」

  張晨星終於知道為什麼錢書林說下一天來看她。

  「可我不懂。」

  「謙虛。」萬主任背著手:「我昨天才知道,原來《清衣巷志》的張晨星就是你。那裡面的知識很嚴謹,別說自己不懂了。」

  張晨星想:她不過是前人栽樹,讀了那些巷志而已。這跟懂是不一樣的。

  「萬主任說得對!」周茉從外面回來,拎了一隻燒雞:「走,吃飯。」

  張晨星在山上學會做很多素菜,挽起衣袖做了一道燒豆腐、一道青菜炒年糕,兩個人就準備混過這頓飯。坐下的時候想起梁暮說:你可以告訴我你每天做什麼、認識了哪些人,別再說抱歉了。於是拿起手機拍了張照片。

  周茉送她的手機比她的好用,至少像素好。發了一張圖片給梁暮。

  在候機的梁暮收到張晨星的圖片,嘴角揚起。放大來看,那道炒年糕讓他有了胃口:「你做的嗎?」

  「是的。我學會了做一些菜。」

  「這道青菜炒年糕,下次見面做給我吃好嗎?」

  「好。」

  「那也不能都用青菜糊弄我,好歹也要有兩個肉菜。」

  「好的。」

  梁暮可以想象張晨星回復他消息時的認真樣子,甚至知道她已經開始思考做什麼肉菜。她不會去管別人所說的「下次」是發生在下一天、下個月、下一年,或是下輩子,總之你說了,她就當真了。

  梁暮永遠為這樣的張晨星傾心。

  只是說了這麼幾句話而已,就好像為他插上了翅膀,讓他想無論下一站在哪,最終都想飛回古城落一次腳。

  周茉看到張晨星嘴角的笑意,拿過她手機,看到對話框的名字,又還給她:「所以你問了嗎?梁暮戀愛了嗎?結婚了嗎?」

  「沒有。」

  「你還是問問。」周茉說。

  「為什麼?」

  周茉撇撇嘴。因為今天蕭子鵬給她打電話,讓她轉告張晨星,梁暮現在很幸福,讓她離梁暮遠點。周茉在電話里跟蕭子鵬吵了一架,把他罵得狗血淋頭。

  這件事她沒說,只是跟張晨星說:「這人呢,各自有立場。別人立場不同,咱們不必怪罪。」

  張晨星第二天才懂她的意思,因為蕭子鵬路過書店拐了進來。給張晨星看了幾張照片,是梁暮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那段日子他偷拍的。

  「看到了吧?走出來不容易。很多事不是一句對不起能解決的,包括梁暮他媽,對你不錯吧?現在對梁暮找女朋友就一個要求:不是你就行。」

  張晨星「嗯」了一聲,又看了眼照片。

  她心裡難過。梁暮輕描淡寫那些所謂不重要的過去,不許她對他說抱歉的過去,是這樣熬過來的。她有想象過或許梁暮會痛苦,卻不知他的痛苦是怎樣的程度。

  梁暮經歷那樣的痛苦,卻還是跟她說:別說對不起,下次見面聊點別的。他經歷那樣的痛苦,卻還是跑向她。

  「想好了嗎?」蕭子鵬對她說:「沒想好別招惹他。梁暮現在幸福著呢!」他故意說給張晨星聽的,說完自己並沒有多痛快,而張晨星又默不作聲,這令他感覺自己多管閑事。

  溫阿姨和錢書林進門,看到這個情形,都知道或許發生了什麼。錢書林把蕭子鵬拉到一邊小聲說:「你信不信我告訴梁暮!你知道倆人昨天見面了嗎?」

  「什麼?他們見面了?」

  「對,見面了!你完了,梁暮都沒告訴你他跟張晨星見面了。你不是他最好的朋友了。」錢書林故意氣蕭子鵬,覺得他如果真跟張晨星說什麼,就是他不對。

  「操。」蕭子鵬罵了一句:「梁暮能不能有點出息?」

  「什麼是出息?」錢書林反駁他:「認真愛一個人就是沒出息了?少管閑事才是有出息。更何況張晨星是我們要請來做顧問的,她上一次給你們做顧問的結果是什麼你記得嗎?《清衣巷志》火了。尋親視頻火了。梁暮加張晨星,你根本沒法想象他們之間的化學反應。」

  「我作為你們的製片人,巴不得他們倆今天晚上就給我滾到一張床上去。」錢書林手指點點蕭子鵬:「別孩子氣了!想多賺奶粉錢,不如趕緊想辦法讓他們倆別鬧了、說開了、脫衣服睡覺!」

  「你可真是個商人。」

  「我謝謝你,叫我錢老師。」

  蕭子鵬被錢書林逗笑了,從門口探頭進去,看到溫阿姨捧著一本書在跟張晨星研究。

  溫阿姨喜歡張晨星。

  她不浮躁,一輩子只做一件喜歡的事,這多難得。她捧著這本《古城風月》問張晨星:「這本書,也算孤本了吧?」

  「是,據說有兩百多年了,中間經過三四次修校。」

  「這裡面很多情節,跟我們接下來要拍的故事有關。」溫阿姨合上書,臉湊到張晨星面前,溫和地問她:「晨星,你還願意再跟梁暮合作一次嗎?做他的文化顧問,再一起拍一部能流傳下去的紀錄片。」

  「我…」

  「別急著拒絕。想想梁暮。」溫阿姨說:「或者問問梁暮的想法。」

  「好。」

  「不著急,先跟大家在一起。」

  溫阿姨說的大家,是這次聘請的文化顧問團隊。她把張晨星介紹給大家,又隨便跟大家聊一聊,就當作啟動會。

  錢書林對梁暮說:「你的神秘顧問就位了。」

  「誰?」

  錢書林發了一張照片給梁暮。

  張晨星坐在眾人中間,認真聽別人講話,她跟屋內的古樸融為一體,就像畫中走下來的人。

  「謝謝。」梁暮回她。

  「不客氣,問題交給我。」

  梁暮回到北京,參加了方紅年老師去世一周年的紀念會。說是紀念會,其實只是方老師的家人和一群合唱團的朋友們坐在一起,聊天、唱歌。梁暮找出了很多當年的影像剪輯出來,在他們包場的餐廳播放。

  在一片熱鬧里,大家聽到《乘著歌聲的翅膀》都安靜下來。轉頭看著幕布,看到少年時代的他們,都在心中感嘆。那時小小的少年背著行囊,告別家人,跟隨合唱團去到無數地方,帶著他們的歌聲。

  「我帶了東西給你。是我父親去世前叮囑的,最近才收拾出來。」方老師的女兒對梁暮說。

  「什麼?」

  「特別的禮物。」

  方老師送給梁暮的特別禮物,是一箱書。最上面那本梁暮記得,是他跟方老師第一次踏進老書店買的那一本。上面有張晨星爸爸的贈言:

  萍水相逢,儘是他鄉之客。

  如今算起,已經有十八年。

  經歷漫長光陰的流逝,仍舊有東西留了下來。那上面,是兩個匠人君子之交的綿綿情意。是張晨星父親與這個世界的對話。

  「我父親說本來想當做新婚禮物給你,但從古城指揮完那場合唱回來后,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你們的婚禮是他最後一次指揮。」

  「他說你會非常喜歡這份禮物。」

  「謝謝。」梁暮看著那厚重的禮物,眼睛濕潤了。他拉著這箱禮物回家,在程予秋的詫異中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一本本翻開那些書。

  梁暮看懂了,後來書上的題字已經不是贈言,而是一個父親對妻兒無處寄託的愛,和他跟這個世界告別的感言。

  在最後一本維修的書里,他寫道:

  今日頭腦不好用,已想不起任何一句詩。唯願珍重。

  這就是為什麼梁暮熱愛這個世界。

  因為這世界涌動著的深沉濃烈的情感。

  程予秋在外面敲門:「你出來。快點。」

  梁暮拉開門,看到程予秋臉色不好,就笑了:「怎麼了程女士?」

  「我問你,你這次去古城,是不是見她了?」

  「她是誰?總得有名字吧?」

  「你別跟我打馬虎眼!是不是!」

  「是。」

  「你…」

  「沒事,你別擔心,我有分寸。」梁暮安撫程予秋。

  「你是不是又要去?」

  「對,我要拍新的紀錄片。」

  「你!你!你活該!」程予秋想罵醒梁暮,手指了他兩次,都覺得詞窮。乾脆不理他。

  直到梁暮拖著行李箱去機場,她都沒去送。

  梁暮到了古城放好行李,給張晨星發了一條消息:「我回來了。」

  「那明天你要來吃青菜炒年糕嗎?」

  「好。」

  張晨星因為這個「好」字,心裡有一點歡喜。甚至想喝那麼一點小酒,讓自己飛起來。她怕下一天的青菜炒年糕和糖醋排骨不好吃,又下廚去練習。做好后又給自己倒了點酒,周茉不在的日子,她一個人練習喝酒。

  張晨星重新體會到這人間百般的好。

  菜算得上可口,酒也不太難喝,張晨星自斟自飲,睡眠已經規律的人在這一天難以入睡。乾脆穿上衣服,蹲在書店門口喂她的「貓狗大軍」。

  雙臂抱膝,頭枕上去,看它們吃得香甜。

  聽到有響動,就轉過頭去,恍惚之間看到梁暮,讓她以為這又是一場夢。

  「梁暮,已經到明天了嗎?」張晨星問他。

  「嗯。」梁暮看了眼時間:「0點01。」上前把張晨星從地上揪起來,看著她。

  帶著歲月痕迹的棉袍,罩在她細伶仃的身體上,隨時要倒下一樣。他的溫度經由掌心到她手臂,慢慢四散到她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張晨星仰頭看著他很久,為上一次見面可能有的誤會去解釋:「我下山沒有特意告訴劉館長、也沒有告訴楚源,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知道。」

  「好的,我知道了。」梁暮皺了皺眉:「你喝酒了?」

  張晨星有點頭暈,梁暮整個人散發著暖意,讓她想去他懷裡待一會兒。

  「說吧。」梁暮把她扶靠到牆上,手攥著她胳膊避免她倒下去。

  「什麼?」

  「不是說見面要聊天嗎?」

  張晨星不知該從何說起,她有很多話想說。她本想在安靜的書店裡,跟梁暮說關於那個雨夜的一切,關於她的自我救贖以及在山上的每一天。

  「我把馬奶奶和媽媽留下的衣服都翻出來,穿上這些衣服的時候我覺得很幸福。」張晨星扯了扯自己的棉袍:「你看。」

  「很好看。」梁暮說。他很喜歡。

  「我會做很多素菜,每天會去幫廚。」

  「我看到了,你不會挨餓了,你還能宴請我了。」

  「我又可以修書了,我的手不抖了。」

  梁暮看著張晨星的眼睛,輕聲說:「恭喜你,小張。」套用了那天會場的小插曲。

  張晨星微微的笑意讓這個冬夜不再難熬,她叫梁暮的名字:「梁暮。」

  「嗯?」

  「我想見你。」

  「我在這裡了。」他們約定好明天見面,梁暮在明天的第一秒出現在張晨星面前。他甚至等不到天亮。

  「我想擁抱你。」

  張晨星看著梁暮,手勾住他手指。燈光很暗,街巷很長,空無一人,只有他們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可我想要的不僅是擁抱。」梁暮說:「我現在很貪心,你只要看我一眼,我就會得寸進尺。」

  梁暮將張晨星帶進懷中,用力擁抱她。潮濕寒冷的冬夜,終於不冷了。

  當他們都有同樣的心意,擁抱終於有了意義。

  兩個人退到書店裡,張晨星在梁暮的注視下反鎖了門。門鎖「咔噠「一聲,將他們帶回到過往的時光。

  那時梁暮最喜歡這個聲音,因為在這個聲音以後,他們就被關在一個空間里,一個只屬於他們的空間。

  張晨星想起周茉教她的話:

  「梁暮,你談戀愛了嗎?」

  「結婚了嗎?」

  「沒有。」

  張晨星長舒一口氣:「太好了梁暮。」她低下頭去,憋回她眼底的淚:「太好了。這樣我就可以愛你了。」

  梁暮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他不敢眨眼,也怕這是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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