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她喜歡
冬日天短,才是申時,窗外的日光已轉為黯淡。
還未點燈,書房內室的光線柔和又晦暗。寧安華用目光描摹著林如海瘦削的面龐,看他清雋的眉眼比病前深邃了些許,越發顯得鼻樑高挺。
有淡淡的紅暈從他的耳根生髮,如同孤松掛落英、玉山染霞光一般,讓她忍不住想要靠近、再觸碰。
她也確實這麼做了。
微涼的雪珠擦過了勁松的枝頭,化成一點濕·意。
林如海一動也不敢動,連呼吸都不禁放輕了。
寧安華輕輕咬了一口他的耳垂:「表哥怎麼不說話?」
林如海背上沁出薄汗:「今年……不得出門,沒什麼新鮮玩意給夫人,夫人想要什麼?」
寧安華笑問:「我想要什麼都行?」
紅暈燒到了林如海的兩頰:「除、除了……我還……」
寧安華「哼」了一聲,規規矩矩枕在他肩頭:「我不要什麼,只要咱們一家在一起就好。」
林如海環住她:「……再等我三個月。」
寧安華笑道:「再過三個月,正好是出正月,咱們該準備回京了。路上一個月,回京安頓又要半個月,算下來竟是小半年了。表哥怎麼把官場上的功夫用到我身上了?」
林如海只得貼在她耳邊,低聲說:「我想給你最好的。」
寧安華面上一熱,從他懷裡起來:「什麼好不好,我竟不懂。」
她是想和他睡覺了,但是……他以前身體也很誠實,可嘴上從來不說這樣的話啊!
林如海笑著重新摟住她:「是我想你了。」
四目相對,兩人都沒了聲音。
再開口時,寧安華竟然不敢直視林如海的眼睛了。
她努力坐正,從袖中取出寧安碩的信:「安碩長進了,雖然手段有些粗糙,但沒什麼大瑕疵,不枉表哥教他幾年。表哥看看?」
林如海也直視前方,目不斜視地接了信看:「確實長進了。」
寧安華:「安碩送來那位小趙大夫,我先留在家裡住著,請他也給青兒診回脈。表哥這裡有御醫,倒不好送他來。」
林如海:「夫人慮得是。劉御醫和方御醫都醫術高明、十分盡責,又是陛下所賜,再請別人不妥。」
看話題又靠近林如海的身體狀況了,寧安華便說:「安碩到了這個年紀,只怕過年逃不了族裡打他婚事的主意。我想把菊影送去幾個月,就算我親自到了。」
林如海:「夫人做主就是。讓林平家的過去也可。」
寧安華:「家裡少一個管家。年底事多,離不得他們。有菊影就夠了。」
賈敏陪房鄭氏被攆去莊子上后,她男人曹嶺也從二管家的位置上下來了。原三把手楊興一家因秋霜、菊影和洗硯的事也去了莊子上,換上來了崔盛。
現下林家管事二把手的位置還空著,差事由大總管林平和崔盛暫分。
若寧安華有陪房的人家,正好能頂·上·去。
可寧安華沒帶能管事的已婚男女做陪房,也給了丫頭們不成親的自由。又因林平之妻崔氏是崔盛的親妹子,兩家關係太近,林如海和寧安華都不放心讓這兩家同時任一把手和二把手,這二管家的人選就一直放著。
提人的事要慢慢來,寧安華只問:「表哥對安碩的婚事是怎麼想的?」
林如海略作沉吟:「若夫人不急,他及冠之前,還有兩次秋闈……」
若他能秋闈得中,少年舉人,可說的親事就會更上一層台階。
再加上林家,他連大學士、尚書之女都能求一求了。
但寧家只他一個男子。為子嗣計,早些成親或許更好。
寧安華笑道
:「男子成親不怕晚幾年,就讓他先專心讀書罷。」
這時代弱齡幼子容易夭折,少年成年男女出意外沒了命的也不在少數。
比如賈珠,好歹有個遺腹子,就算「留種」了。
林如海不怕將來被寧家——被她怨恨,提出這個建議,可見是真的把寧家當自己人了。
寧安華:「我只說是我的主意。」她是親長姐,何必讓他擔這個風險。
林如海攥住她的手,她又靠回他肩上。
「不許駁我。」她說。
林如海只得把話咽回去,說:「好。」
他慢慢轉向她。
兩人呼吸相聞。
他說:「都聽夫人的。」[注1]
晚飯後,寧安華抱著松兒回房。
林平家的隨後就來了,笑道:「老爺說快過年了,請夫人再取三百兩金子出來,想什麼就買罷。」
林黛玉去東院和寧安青吃飯了,屋裡只有檀衣幾個,都在寧安華身後眼神亂飛。
老爺八月才給了太太五千兩。上個月因被拐的孩子太多,幫他們找家人的錢不夠了,太太自己貼了一千,叫老爺知道,又送來三千兩。如今沒到一個月,又是三千兩。
這半年不到,加起來老爺都給太太一萬多銀子了。
寧安華也發現了,林如海似乎被養成了一個有事沒事給她送錢的愛好,還一送就是幾千兩。
她喜歡。
她把錢從林家庫房取出來,放在她自己私庫里,再讓林平家的把賬本拿給林如海,讓他自己記。
林平家的去了,寧安華聽見後面菊露低聲笑和菊影說:「看見沒有,你下次再找,就得找捨得給你花錢的。那楊洗硯除了會說幾句好聽的話,還會什麼?」
她忙看過去,見菊影紅了臉:「你這蹄子胡說!看我不撕了你的嘴!老爺和太太也是你能亂比的!」說著就要抓菊露。
菊露早起來躲開了。
看寧安華沒生氣,檀衣便按住要上去勸的寒燕,一起看熱鬧。
最後還是寧安華把菊影和菊露分開了,笑道:「菊露說得也不算錯。說甜言蜜語只費些口水,真金白銀、吃的穿的用的戴的,這些才是不容易得的東西,哪怕在大富大貴的人家也一樣,你們吶……」
她還未說完,林黛玉回來了,便把這話止住不說。
林黛玉早把給保定寧家的年禮單子寫完了,回來不及說別的,先把這個拿出來請寧安華看。
寧安華看畢,刪掉了四樣宮綢、四樣妝緞,換成了四個繭綢,笑道:「寫得很好,別的不必改了。」便交給菊影:「我想讓你去安碩那裡幾個月,別的不用你做,也不用你服侍他,只把給他說親事的人都擋下就成了。我還有幾句話,明日說給你。你挑兩個婆子、兩個丫頭和你一起去。」
菊影又忙問是哪日出發,便自回房中去收拾行李。
寧安華讓寒燕去幫她,又對黛玉笑道:「今年有你幫忙,我可省心了。還有幾家的年禮,我也都交給你了。」
她翻出林家和揚州一地官員前幾年的年禮走動:「你父親的身子好多了,等開春咱們就回京。這是在揚州的最後一年,是輕還是重,你先自己思量著,寫了給我看,咱們再改。」
林黛玉立刻就要紙筆,寧安華攔住她:「這都什麼時辰了?先睡覺,明日再做。」
檀衣、菊露和秋霜、澄月便上來服侍梳洗。
寧安華打量秋霜越發沉穩了,想到她今年已二十有三,林如海送黛玉入京之前,曾答應等黛玉回來,就放她和澄月出去自嫁。澄月才十九歲,還不急,秋霜卻耽誤不得了。
黛玉年小,夜裡需要人照顧,寧安華也就不堅持睡覺的時候不許人在屋內,由她和黛
玉的丫鬟輪流在屋裡守夜。
今夜守夜的恰好是秋霜。
別人出去了,卧房門關上,寧安華便當著黛玉的面,問秋霜是什麼打算:「你想出去,等過了年,我和老爺就照江氏和李氏的例子發嫁你,大約還能給你找更好的人家。若不想出去,你大姑娘身邊,王嬤嬤幾個嬤嬤年紀越發大了,雪雁和朱鶴又太小,澄月也不一定留不留,紫鵑是賈家的世仆,正少一個我和你老爺放心、你大姑娘喜歡、人又穩重的照顧。比著檀衣,你細想想,年後給我回話罷。」
江姨娘嫁給了一個有兩子三女、年過四十的秀才做續弦,上個月已出門了。
李姨娘許給了一家無子小富的年輕商人,也是做續弦,議定下月初十成婚。現下人已搬出府外備嫁。
秋霜正經是姑娘身邊的丫頭,放出去比姬妾們更好找人家。
寧安華想留秋霜,一是因她確實服侍得好,心也正,二是因她服侍過賈敏,黛玉也信任她。紫鵑不但身契在賈家,她老子娘親人都是賈家的人,等回了京,是一定要送回去的。若秋霜也走了,只剩一個澄月,一時不夠黛玉使喚。
但她也沒有特別重要。若她出去了,再挑好的調理了給黛玉就是。
這一夜,寧安華挨著黛玉,仍然睡得極好。
她溫養著黛玉的身體,修鍊速度雖然不比和林如海接觸快,卻也有明顯的提升。
她睡前在想,晚些讓林如海搬回來也好。他們回京必是要入宮的,她去鳳藻宮謝恩,林如海要陛見。若把他養得太好了,不像病重過的樣子,豈不是讓宮裡疑心嗎?
四日後,菊影帶了寧安華、林如海的回信,隨林家寧家送年禮的人北上去保定了。
又一月,寧安華和林如海過了生辰。
年事大約完了,卻又添了準備搬家的事。
寧安華又忙著清點人手,讓一批人先上京去收拾房舍,還要籌劃大件的行李傢具怎麼運怎麼送,頗有幾日腳不沾地,連偷空習武的功夫都沒了。
就算這樣忙著,她武藝的飛快進步還是讓羅十一咋舌。
等出了正月,臨行之前,寧安華聽到了幾個消息。
賈元春晉為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宮中發出恩旨,准許嬪妃歸家省親。[注2]
金陵薛家嫡支的薛蟠為爭買丫頭毆傷了人命。
寧安華想起了被林家人救下來的那個眉心一點紅痣的漂亮小丫頭。
香菱都沒了,薛蟠還能為買丫頭打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