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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素英落肩頭

  兩擊都沒傷到上皇的要害,甄素英呼吸一窒,咬牙看向上皇可怖的臉。

  他花白的頭髮蓬亂,面上發青發紅,眼中凶光大放,似是想生啖她的血肉。

  甄素英握緊刀柄,緩緩後退,心跳快得像是要從她喉嚨里蹦出來。

  戴內相沒進來,她還有機會。

  上皇也察覺到了不對。

  戴權這個閹奴,竟敢背叛於他!

  無人能來護駕,上皇掃視一圈屋內,在甄素英身後看到了他的佩劍。

  甄素英的腳也踩在了冰涼的劍鞘上。

  就是現在——

  甄素英腰腿一齊發力,握緊手中短匕,毫不猶豫向上皇懷裡撞去!

  這是智善小師傅教她的招式,她每天要練兩個時辰,她就是用這招……結果了兩位小師傅的命!

  上皇右腿後退半步,重心在後,身體後仰,雙手一齊發力,緊緊鉗住了甄素英的手腕。

  刀尖已經刺破了上皇的皮膚,卻無法再前進半分。

  甄素英聽見自己手腕的骨頭在響,似乎正在一寸寸碎裂。

  她眼中飆淚,嘗到了嘴裡的血腥氣。

  娘——

  寶玉——

  我要連累你們了——

  絕望席捲了她的全身。

  她忍著劇烈的疼痛,向後抽·動手臂,用盡最後的力量頂·出去。

  ——奇迹發生了。

  上皇微動腳步,卻足下一滑,把甄素英也拽得向下跌落。

  他雙目睜大,不妨之下,手上的力氣鬆懈了不少。

  他想站穩,可光滑的石磚地上,讓他腳滑的是從他身體里流出來的液·體和血,隨著他慌亂的蹬足,這些液·體越發滑·膩。

  他縱·欲三次,出了一身的汗,體內空虛,已不剩多少力氣。

  「鐺」的一聲,他的頭磕在了火盆的罩子上,被燙得大叫。

  而甄素英掉在了他大·腿上。

  甄素英高高舉起雙手,全身向下壓了下去。

  她看到上皇口角溢出血沫,眼神驚恐無比。

  她情不自禁地微笑起來,拔·出短匕。

  大量鮮·血噴湧出來,染得她全身一片血紅。

  上皇抽搐著,嘴裡含糊不清地罵著,喊著。

  甄素英大笑出聲,給了他第四刀、第五刀、第六刀……

  她原本還有許多話想問面前這個血·人。

  ——甄家效忠五十多年,從你做太子,到你登基,再到你退位,搜颳了多少財富供你享樂,又聽你所命做了多少臟事!皇上想治甄家的罪,你為什麼不保?

  你若表態會保甄家,父親何至於暗害朝廷命官!

  ——太後娘娘與你五十二年的夫妻,因你累掉了四個孩子,被人暗算再不能生育,唯一養在膝下的大皇子還在火中救你被燒成重傷,不治身亡,你連個親王都沒有追封。

  你心裡既然只有你的皇權、你的龍椅,你還有什麼臉面怨太後娘娘和你離心?

  但她知道,她不會聽到她想聽的話。

  上皇也不會承認他的冷酷、殘忍和無情。

  她只能讓他死得透些,更透些……

  甄素英一刀一刀刺向上皇冰冷下來的身體,直到再也抬不起雙臂。

  她慢慢從上皇身上爬下來,看到有火舌在舔·舐上皇的頭髮。

  她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戴權還沒進來。

  甄素英跌跌撞撞走到桌邊,灌下半壺冷茶,吞下幾塊點心。

  她的手腕不自然地扭曲著,可她並不在意。

  她回到上皇身邊,似是感覺不到疼一樣,掀開了火盆罩子,將滿盆炭火都傾倒在了上皇臉上身上。

  就算是神仙在世,他也活不了了。

  把四盆炭火都倒空,甄素英把卷刃的短匕珍重拿起來,爬上軟榻,用長滿水泡的手給自己穿好中衣和外袍。

  然後,她拔·出上皇的佩劍,橫在自己的頸項上。

  離她二十歲的生辰還有十天。

  她出生時,金陵梨花盛放,素色的落英紛紛揚揚,撒滿了爹的肩頭。

  甄素英看向窗欞,手向右一劃——

  閉眼之前,她最後聽見的,是戴權在外敲門的聲音。

  娘,寶玉,我就先走一步,先去見爹了……

  皇上和忠順親王在午後趕到了靜玄寺。

  上皇和甄素英的屍首仍然橫在地上、榻上,無人敢動。

  只有上皇身上的炭火被拾在了一旁,露出他被燙成焦炭一樣的皮·肉。

  他的頭髮被燒枯了大半,五官模糊不清,要仔細辨認,才能看出是曾在朝堂上說一不二的那位九五至尊。

  皇上和忠順親王進入內殿,看到此等情狀,都茫茫然不知所措。

  忠順親王偷眼看皇上,見皇上眼中的震驚著實不似作偽,心想,難道父皇之死與皇兄無關嗎?

  皇上一步一步,緩緩靠近了上皇的屍體。

  離得越近,他受到的衝擊就越大。

  他不禁看向榻上安詳閉眼的甄氏。

  似是這般纖弱的女子,也能做到這種程度?

  他不會強奪臣妻,可若他身邊也有如此恨他的人,這般算計他,他能逃得過嗎?

  皇上在還未乾透的血泊里跪了下去。

  他伸手,想將上皇已經被燒焦的瞪得極大的雙眼闔上。

  上皇殘餘的眼皮在他手下破碎了。

  他手一抖,從袖中抽出一條帕子,蓋在了上皇臉上。

  「戴權!」他指向榻上,抖著聲問,「這是何人?」

  戴權急走進來,關上了內殿門,在忠順親王斜後方拜下:「回陛下,此為靜思師父。」

  「說她的俗家名字!」。

  「回陛下……是北靜王妃甄氏。」

  忠順親王渾身一顫,回過神來,見殿內只有他一個站著的了,也忙跪下。

  他可不是毛頭小子……

  父皇生前和北靜王妃做了什麼,這榻上地上全是痕迹!

  此等醜事、此等醜事,皇兄會不會……

  皇上閉了閉眼睛:「有多少人進過這裡?」

  戴權忙道:「算上老奴,只有六個人。」

  皇上命:「都關起來。誰敢多說一句,立斬!」

  忠順親王鬆了口氣。

  皇兄果然還是想把這事遮掩過去的。

  皇上命:「將甄氏移回西寺居處,將服侍她的所有人看守起來。把各處僧房鎖住,一人不許走動。且將父皇遺體送回宮中,再辦喪儀。」

  他問:「六弟?」

  忠順親王忙道:「臣弟在。」

  他嘆道:「父皇駕崩,只余你我兄弟。今後大周如何,全看你我了。」

  忠順親王忙膝行上前,叩首道:「臣弟微賤愚莽,難當大任,若皇兄不棄,願為皇兄驅使,皇兄有命,臣弟無有不從!」

  皇上將忠順親王扶起,雙眼含淚,哽咽道:「六弟……」

  忠順親王跪伏在皇上膝上,哭道:「父皇崩逝,臣弟就只有皇兄了……」

  兩人在上皇的屍首旁哭成一團,戴權在旁勸解許久。

  皇上又對戴權哭過一回上皇,才命人進來辦事。

  他與忠順親王親自抬著上皇的屍首,一步一步走出山門。

  禁軍統領蔣慶在路旁跪下:「請陛下治臣之罪。」

  將上皇的屍首送入御輦,皇上親手將蔣慶扶起:「父皇是含笑離世,無疾而終,蔣愛卿多年來護衛有功,何罪之有?」

  蔣慶又拜倒在地:「微臣必將誓死報效陛下!」

  皇上點頭,心內一笑,又將蔣慶扶起:「這一路,還要靠蔣愛卿和羅愛卿共同護送父皇龍體回宮。」

  蔣慶這才看向皇上身後。

  這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羅焰,馬上就要一飛衝天了。

  蔣慶是從一品禁軍大統領,羅焰只是正三品儀鸞衛指揮使。兩人從無往來。

  但現在,蔣慶主動對羅焰十分客氣地一禮。

  羅焰比他更客氣地還了禮。

  看到羅焰的態度,蔣慶心裡有了些底。

  看來,皇上確實還想用他。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做不了皇上的心腹,再混幾年,能從這個位置上平安退下去,也算是好結果了。

  上皇的御駕緩緩動了。

  皇上命收了他的儀仗,只和忠順親王一左一右,徒步跟在上皇御輦后,一路走回了大明宮。

  天子薨逝,滿城縞素。

  今上純孝悌愛之名傳遍了京城,又隨著國喪的消息,通過快馬傳遍了整個大周。

  上皇會在宮內停靈七七四十九日,方由今上再率王公百官,親自送去孝慈縣皇陵歸葬。

  林如海五個月的傷假已過,只好一日不落參加上皇的喪儀。

  不過,他給寧安華請來了病假,讓寧安華得以在家中享受滿園春光。

  又是一年國孝,黛玉的婚事又能多一年喘·息,讓寧安華近日的心情都非常不錯。

  她的好心情止於二月初十這天。

  這日下午,羅十一消失了半天,傍晚回來暗示她,皇上懷疑她是裝病。

  羅十一沒說太多。

  但寧安華思考一會,也意會到了。

  上皇已死,皇上坐穩了皇位,不論上皇生前如何,都不影響他成為了代表著「皇權」的一個符號。

  如果寧安華是裝病不參加上皇的喪儀,那麼,在皇上看來,她並不是對「上皇」不敬,而是對「皇權」不敬。

  她問林如海:「你還認為皇上是明君嗎?」

  她覺得他的想法似乎變了,又似乎沒變。

  林如海思索良久,仍說:「只要能使吏治清明、百姓樂業、天下太平富足,就是明君。」

  寧安華一笑:「我明白了。」

  既是「病假」,她本就在裝病,每日習武都取消了。

  這日之後,她裝病的用心程度更上一個台階,完美躲過了上皇的喪儀。

  上皇駕崩二十七日後,皇上正位紫宸殿,皇后正位鳳藻宮。

  皇上尊生母沈太妃為聖母皇太后,遷居長寧宮。

  北靜王妃離世,皇上念及孝慈太后垂教之恩,賜其母「承恩郡君」封號,賜其弟甄寶玉蔭監名額。

  如果甄寶玉足夠出息,甄家就不必等三代以後才能出頭了。

  四十九日後,皇上離京送葬。

  五月,御駕回京。

  吏部尚書辭官乞骸骨,皇上三留不得,只得准其回鄉養老。

  六月初一大朝,上令戶部尚書林海調吏部尚書,即日上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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