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一見傾心?
皇上五日前出孝,宮中除服大慶,朝臣誥命皆入內恭賀。
宮中賜下宮宴,因皇上嚴命節儉,不比世宗皇帝在時的宮宴奢侈。
翰林編修雖只有七品,因是天子近臣,也得賜宴。
寧安碩是第一次參加宮宴,本沒覺得有什麼。
但他聽姐姐回家說:「沒想到還能在宮宴上吃下一碗飯。」
姐夫也說:「今年的菜色是比往年舒服不少。」
預算減半,宮宴反而辦得比從前更好。
過了兩天,姐夫私下告知他,在眾人的注意力都被前朝吸引的時候,原內相戴權無疾而終。
不久后,大明宮十二監的太監和六局一館的女官被換下了一半。
從這些太監女官的口袋裡,皇上抄到了價值數千萬的財產,並未收歸國庫。
姐夫還說,各局女官正是大公主親率禁衛捉拿下獄。出其不意,無人逃脫。
如此宮中密事,姐夫如何得知,寧安碩沒有問。
但他心中,從未見過面的大公主的形象變了。
拿他僅識得的幾位女子比方……
就像從盧淑人變成了姐姐?
但他在太液池邊見到的大公主,並不似姐姐一般光華外放,氣勢如鋒——也許只是姐姐在家裡不做掩飾,所以他忽視了姐姐在外是什麼樣。
近百僕從侍衛遠遠侍立,大公主獨自憑欄望水,長身玉立,身形裊娜,發間粉白牡丹堆起銜珠金鳳,與水中荷花一色的裙擺散在玉橋上,望過來的眼神和春日的陽光一樣和煦恬靜。
引路的太監不知何時不見了。
寧安碩怔了一瞬,才記得俯身行禮:「微臣翰林編修寧安碩,參見殿下。」
大公主一手扶欄,直身看他:「寧翰林請起。」
寧安碩起身,並不敢再看大公主,只離著兩丈遠,垂首而立。
大公主卻鬆開玉欄,走近兩步。
寧安碩感覺得到,大公主的目光在他身上掃過,並無遮掩。
「寧翰林為何不敢看本宮?」
「公主玉顏,微臣不敢冒犯。」
大公主一笑:「本宮准你冒犯。」
……
半個時辰后,大公主一臉平靜地回了鳳藻宮。
皇上正和江皇后一起等她。
見她進來,皇上便笑問:「永明,朕選女婿的眼光怎麼樣?」
大公主蕭永明周身的淡然消失不見,臉上泛起紅暈,投進江皇后懷裡,埋頭道:「爹做主就是。」
江皇后摩挲著大女兒的後背,笑道:「可見是喜歡了。」
皇上頗為得意:「滿京所有的年輕人,只他配得上咱們永明。這屆庶吉士,也數他最得朕心。」
江皇后忙笑道:「多虧皇上,永明可有日子沒和妾身這麼撒嬌了。」
自從皇上正位,她掌了六宮事,永明一心幫她,心性越發沉穩,手段也變得更加縝密狠辣,也少見真心高興了。
皇上便問:「這回你可放心了?」
江皇后笑問:「妾身若說還沒親眼見過,還有疑慮,皇上如何?」
皇上笑道:「這有何難,本便是先讓永明見了喜歡,再議賜婚。你做娘的不放心,改日再讓你見。你滿意了,朕再下旨,如何?」
江皇后抱著蕭永明,不好行禮,便捧了皇上幾句。
夫妻二十年,她很明白皇上在意什麼,句句不離「好父親」「好夫君」,捧到皇上的心坎兒上。
皇上命跟著大公主的人進來,問:「寧翰林見了公主是怎麼樣?」
女官笑回:「陛下娘娘不知道,寧翰林見了咱們公主都看呆了,話都要不會說了!」
這時,蕭永明在江皇后懷裡回身一啐:「快別亂說!」
皇上笑道:「真是少見永明這般。」
蕭永明忙求皇上:「爹就別欺負我了。」
皇上便令那女官先出去,和蕭永明說:「若非他文章的確欠些火候,實在不能服眾,朕還曾想點他為探花。他才學上佳,人品、心性都屬上乘,朕讓江家示意前,其姐清熙郡君就曾教導,令他待妻子如待姐妹。你是朕與你母后的嫡出長女,身份貴重,但婚事若成,他侍奉你一心,你也不可學前朝公主跋扈蓄寵,藐視禮法,你可懂得?」
蕭永明從江皇後身上下來,整衣恭肅一禮:「兒臣領訓。」
皇上笑道:「罷了,快起來。朕還有事,先走了。你有什麼想要的,不好和朕說,就告訴你母后,讓你母後來說。」
江皇后便與蕭永明送皇上出殿。
皇上擺手:「回去罷。」
母女二人仍目送皇上出宮乘上御輦。
江皇后問:「寧翰林真看你看呆了?」
自己生的女兒,養了這麼大,自然是怎麼看怎麼愛。永明也的確生得好。可若從公論,永明算不上容色傾城。
寧翰林有那般國色的親姐姐,還能看永明看呆,是不是故作矯飾,以討永明的喜歡?
蕭永明:「都說了讓娘別聽他們胡說。不過是才見面,認了一認我是誰,他們離得遠,都看不真切,像是寧翰林呆住了。再說,清熙郡君何等絕色容光,娘前幾日不是才見?寧翰林也生得比我還好呢。」
江皇后含笑看了一眼女兒紅到透明的耳垂:「你說是就是罷。」
她們的談話順著輕風,飄到了才上御輦的皇上耳中。
……
林宅,寧安碩到了家門下馬,原地轉了幾圈,命人:「去問姐姐有空沒有?」
他快步回房洗澡更衣,披了衣服出來,摘雲回:「姑太太說有空,讓老爺過去就行。」
寧安碩把腰帶一系就往外走。
摘雲三步並成兩步趕上,和掃月一起給他扯衣襟拽袖子,倆人眼神亂飛。
——大爺這是怎麼了,這麼高興?發財了?陞官了?
——你跟著大爺出門的,你不知道還問我?
到了園子門口,小廝止步。
寧安碩一個人進去,走得越來越快,引路的婆子只能在後面小跑。
寧安華隔著極遠就聽見了他的腳步聲。
等人進來,她上下打量他兩眼,便命丫鬟們出去,問:「你今日見到大公主了?」
寧安碩:「……姐姐怎麼知道!」
寧安華讓他坐:「我還知道,你對大公主一見傾心。」
寧安碩:「只是彼此合得來罷了……」
寧安華:「那你笑這麼開心做什麼?」
她拿一面鏡子給他:「照照?」
寧安碩看鏡子里笑得快見牙不見眼的自己:「……」
寧安華給他倒了一碗茶:「看來,過不了幾日,咱們家就有一位駙馬爺了。」
寧安碩忙道:「或許大公主並沒中意我……」
寧安華屈指彈他額頭:「你心裡沒有八分把握,會這麼高興?」
寧安碩自己揉揉腦門:「也許過幾日皇上又看我不好,或是大公主更中意別人……」
寧安華只得道:「安碩,用你平日的三分頭腦想想,皇上或許會戲弄你,會隨意戲弄你姐夫嗎?」
她就知道,陷入愛情會讓人智商降低,理智消失。
就看安碩,從前提起大公主,提起可能要做駙馬,何等理智清醒,今日卻這麼患得患失。
寧安碩怔了半日。
寧安華道:「尋常人家結親還要先看雙方門第,再看兒女品格,何況皇家。」
她拍了拍寧安碩的肩膀:「別忘了,去年皇上就因此事答應了讓林家女兒免選。」
除非大公主極其討厭安碩,或者林家犯下了抄家滅族的大罪,不然,哪怕是江皇后或江家出了什麼問題,從江家對她暗示的那一刻起,這樁婚事成不了的可能就非常微小。
若安碩的另一半是尋常女子,他這樣的心態也沒什麼不好。
但大公主是皇帝之女,和安碩不僅有夫妻之義,還有君臣之分。
聖心難測,做駙馬是比做皇妃簡單,但並不是毫無難度。
何況大公主還是殺伐果斷的人物。
寧安碩坐了半晌,起身一揖:「姐姐,我明白了。」
寧安華笑道:「不過,偶爾犯傻一回也不錯。」
……
五日後,又是寧安碩輪值。
差事完畢,又有太監領他出去,這回卻沒見人,只領他到一處亭中,讓他作詩一首,並沒命題限韻。
他雖然不解,也拿出平常的水準,以面前景物為題,精心作了一首。
因是在宮中作詩,他格外注意用詞避諱,穩妥為上,倒沒著意頌聖。
他作完,太監拿著詩走了,半晌回來,笑道:「皇後娘娘請寧翰林過去一見。」
寧安碩忙整肅神情,跟隨太監來至不遠的一處閣中,果見大公主伴著一位年約三十餘的鳳袍貴婦在此。
兩位殿下身邊不知圍了多少宮妝麗人,他並不敢細看,只目視腳前三寸,俯身下拜。
有女官扶他起來,他忙收手自行起身,不敢觸碰。
皇后命賜座,又有女官上茶,他皆欠身相謝。
在閣中半刻,皇后先謝他教導江家子侄,他辭不敢受。后不過問他幾句家中姊妹,日常瑣事。
皇后所問,他都依禮答完,出閣時才發現後背裡衣已經被汗水浸透了,所幸未損儀態。
又過三日,宮中下旨,封皇后嫡女,大公主蕭永明為平陽公主。命工部建公主府。賜翰林院編修寧安碩為平陽公主駙馬,命禮部待兩年後,平陽公主年滿二十,再擇吉日完婚。
此旨一出,來往林宅恭賀者絡繹不絕。
林家一時間在京中炙手可熱,又不知有多少人想投到門下,逼得林如海和寧安碩只能除宮中衙門外一處不去。
幸而京中人的注意很快被更大的事轉移了。
大公主賜婚,朝中似乎終於發現吳貴妃所出大皇子亦已十八歲,皇后嫡出二皇子也已十五歲,因守孝,都未成婚,
一月之間,朝中有數人提議,當開選秀給皇子選妃。亦有人上表,請陛下早立國本,以安民心。
林家哪方也沒參與。
但凡有人問林如海的意見,不論對方如何誘導,他只說:「一切皆聽陛下聖意。」
對方再問,他便假託有事遁走。
承恩公亦是如此。
為了避嫌,近日溫夫人都不入宮看視江皇后了。
在這團紛亂中,吳貴妃家中題本,雲省親別院建造已畢,請陛下恩旨,准許吳貴妃歸家省親。
皇上卻下旨:省親本是世宗皇帝之命。今世宗皇帝已崩逝數載,他一則不忍因嬪妃省親思及父母,二則國庫才豐,省親勞民傷財,過於奢靡浪費,因此,著廢除省親一事。
妃嬪若思念父母家人,其眷屬盡可每月二、六日期請旨入宮,在宮中一敘天倫。
各妃嬪家中為省親所建別院,可拆除逾制建筑後自家居住使用,亦可上報工部,以工本價收歸國庫。
聖意已決。
三公主求聖上開恩,准許其母吳貴妃省親未遭斥責,吳貴妃卻被罰閉門思過後,無人再敢試探。
吳貴妃和周貴人家中別院都可賣與國庫。
只有賢德妃家中別院,是建於寧榮兩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