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地動

  近日來,京中人的熱情都投入到了令女備選和兒女婚事中,接連幾次朝會無人再催立儲。

  四日前早朝,皇上又提,國中多年無戰事,他欲效仿太·祖、太·宗去承平行宮秋獵,一則揚大周國威,震懾邊關,二則京中軍隊多年未動,以此練兵,三則與眾臣同樂。

  皇上正位三載,恩威並重,廣施仁政,仁德之名遠揚,在朝堂內外已頗有威信。

  秋獵本便是祖宗規矩,且承平行宮在京城東偏北方向約三百里處,輕騎快馬行軍一天便可至,正常乘車也只需三至四日便能到,來去一回,不會耗費太多錢財。

  因此,朝中不僅無人反對此事,還有許多人,因想嫁女入皇家,格外奉承,上折求隨駕同去的恩典。

  上命,皇后、妃嬪皆留京侍奉太后、太妃。

  宮中皇子、皇女亦皆留京。

  京中官員,除兵部尚書、侍郎,以及兵部五城兵馬司各指揮外,不論文武,位在正從三品以上,皆要隨駕。

  內閣學士皆隨駕。

  翰林中點人隨駕。

  在京正三品誥命以上,可隨夫同去。各隨駕官員家中子女亦可同去。

  官員家眷、子女若要隨駕,於出發五日前報上名單。

  留忠順親王在京輔政。

  京中一應事物,皆快馬送至御前。若有緊急事項,著忠順親王回稟太后、皇后辦理。

  禮部尚書已年近古稀,年老體力不支,上折懇請留京不去。皇上准了。

  餘下還有三四人各有病痛,不能隨駕,皇上也准了。

  但林如海為京中文臣之首,且年才四十餘,正是「年輕力壯」之時,必要隨駕。

  他知寧安華好騎射,卻不喜皇家規矩繁瑣,便只說:「承平行宮是太·祖所建,太·宗、世宗兩朝又加以修繕,內有百餘處景緻,外也有好山好水,鍾靈造化,景色奪目。妹妹若去,一定喜歡。」

  寧安華原本只有三分想去,聽了這話,變成七分。

  但她不是為了看景才想去的。

  這幾年,有了蓁蓁,一天十二個時辰,她能有七八個時辰都與一個「修鍊加速器」有接觸,修鍊速度再次得到提升。

  但三級升到四級所需天地靈氣,又是二級到三級的許多倍。升三級到現在三年了,她的異能水平才勉強到三級過三分之一,離四級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青兒的身體仍像宣紙糊的燈籠,禁不得半點風雨。

  若她能儘早到四級,就算不能根治青兒,也至少能讓她的身體從宣紙糊的,變成……厚紙殼、薄木板做的。

  異能等級越高,她自保的手段也越多。

  但這麼按部就班修鍊下去,離四級還要至少四五年,變數太大。

  她早就可以一人一刀出去,尋找蘊含著極多靈氣的「天材地寶」幫助修鍊,但困於身份,她只能在林宅里做好「林如海的夫人」和「松兒和蓁蓁的母親」。

  越是天地靈氣所鍾之處,景色便越會瑰麗秀美,生出天材地寶的可能性也越大。

  承平行宮雖是人力所鑿,但行宮之外的山水未必沒有妙處。

  她跟著去幾日,只當玩樂,有任何收穫都是無本純賺。

  林如海、寧安華都要去,寧安碩也被點了隨駕,寧安華只能請羅十一留在家裡照顧孩子們。

  羅十一從前為了任務四處奔忙,什麼名山好水沒見過,並不把承平行宮當一回事,讓寧安華放心去玩,家裡都有她。

  寧安青去不了,松兒、蓁蓁都年幼,也去不了。

  寧安華以為她都要去了,林黛玉不會猶豫。

  可林黛玉說:「小姨,松兒,蓁蓁都不去,只有我去……」

  寧安華:「什麼叫『只有你』?我和你舅舅不算人了?」

  林黛玉知道她又想左了,仍猶豫不定,笑問:「那小姨身子不好,家裡沒有主事的人怎麼辦?」

  寧安華讓她放心:「咱們連著路上不過出去十日,沒人就沒人吧。有你十一先生,也不會有事。」

  林黛玉想通了,正要回去挑跟去的人並收拾行李,門上報榮國府大管家娘子來了。

  寧安華便同黛玉一起到前廳里,聽賴大家的說了來意。

  賴大家的言語間十分恭敬謙遜:「我們老太太說,這些年多承夫人厚情,上回送的壽佛菩薩極靈驗,時常供奉著,覺得心裡寧靜得很。老太太總想著還報夫人,只是總無可還報之處。可巧家裡新修了花園,雖不是什麼名家名工名園,到底有幾處可賞可玩,大約能入夫人的眼。若承夫人賞臉,何時閑了,願請夫人帶林姑娘去賞玩一回。」

  她又看著林黛玉笑說:「老太太有幾年沒見姑娘了,上回還說,都不知姑娘出落得什麼模樣了。若貴宅方便,還想留姑娘在園子里住上幾日,姊妹們也都想姑娘了。園子里只有家裡姑娘們和珠大奶奶搬了進去,並無一個男子,夫人和姑娘盡可放心。」

  林家回京五年,林黛玉只去過一次榮國府。是林家剛回京那年,孝慈太後為難寧安華,賈家又蓋省親別院缺錢,想和林家借錢。林如海在「養病」,王夫人上門不得,便把林黛玉接去住了半個月。

  這之後,除了寧、榮兩府的管家媳婦們,林黛玉沒再見過賈家任何一個人。

  終究賈母是親外祖母,還曾盡心照顧過她,在榮國府那兩年,她也和姊妹們都好,又被林如海告知了這些年賈家內部的亂象,知道賈母的日子不輕鬆,林黛玉心中已有兩分想去。

  但她未把心思顯於表面,只等寧安華說話。

  寧安華笑道:「老太太疼外孫女的心,我素來知道。因這幾年玉兒在家裡幫我,都沒出過幾次門,我和我家大人也覺得委屈了孩子。前幾日陛下說要去承平行宮秋獵,我家大人已經把我和玉兒的名字報上去隨駕了。只好請老太太多等幾日,我們從行宮回來再說罷。」

  賴大家明知這意思是就算秋獵結束,御駕回京,寧夫人和林姑娘也不會去,也只得回去,把這話告訴賈母。

  回立幽堂順路,寧安華先送林黛玉回院子。

  林黛玉一路沒說話,到院門前才問:「太太,家裡還是要遠著賈家嗎?」

  寧安華道:「我知道玉兒重情義。但你舅舅要尚公主,咱們家和江家交好,要比從前更遠著他家才行了。」

  賈家人慣是貪心不足,又自視甚高,無法無天。林家略鬆動些,他們怕是敢找林家轉求江家,替賢德妃邀寵。

  不管賈母想接黛玉過去,是另有別意,還是只是單純想外孫女了,現在林家都不會答應。

  從前她不好和黛玉直說這些,如今已無妨了。

  林黛玉有些遺憾:「我明白。」

  寧安華道:「還有些話本不該讓你知道,可你大了,我略告訴你幾句,也好讓你心裡有數。」

  林黛玉忙道:「太太請說。」便請寧安華入內室。

  她在今春來了月事,真正算大姑娘了。寧安華教了她許多女孩該知道,也沒那麼露·骨的性·知·識。

  她雖然害羞,也認真聽了記下,又對寧安華親近不少。

  寧安華想撿幾件沒那麼污糟的事說,可挑來挑去竟都差不多:「你賈家二舅舅家的賈寶玉,你外祖母疼他,他身邊服侍的丫鬟也多,這幾年他通曉人事,和身邊兩三個丫鬟都……還有一個他最喜歡的,叫『襲人』,外人都知道這是他屋裡的寶貝了。他在外還有好幾個交好的『好朋友』,其中一個,是賈蓉前妻秦氏的弟弟秦鍾。」

  林黛玉聽到一半便顰眉:「太太說的『好朋友』的意思是……」

  寧安華:「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

  林黛玉面露不適,捂著胸口,幾欲作嘔。

  寧安華讓拿酸甜爽口的湯飲來,等她緩過這一陣,又道:「賈寶玉還和忠順親王的愛寵,戲子蔣玉菡交好,兩人互換過汗巾子。蔣玉菡曾想逃走,忠順親王府找上榮國府的門去了,他因這事挨了你賈二舅舅好一頓打。可賈氏族學里都是這樣的事。今日你和我『交朋友』,明日我和他『交朋友』。薛蟠獲罪前,拿金銀哄了好些小學生上手。似賈珍、賈璉、賈蓉這些人,哪個沒『用』過身邊的小廝?」

  林黛玉不要別的湯飲,只要冰湃過的葡萄酒:「太太只管說。」

  寧安華便道:「公子哥兒們玩弄孌·童不算新鮮事。比起寧國府,榮國府還算乾淨的。」

  方才她說的這些,已經是林家和與林家交好的幾家都從未有過的事。

  林黛玉:「……還有什麼?」

  寧安華:「賈珍,賈璉,賈蓉,賈薔父子叔侄……」

  林黛玉:「……什麼?」

  寧安華食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寫下「聚麀」兩字。

  她把這兩個字抹了:「就算沒有別的種種,我和你父親也不會讓你再去賈家了。」

  八月初二,御駕在兩萬禁衛和京營三萬將士的護衛下,向承平行宮進發。

  寧安華、林如海、寧安碩、林黛玉帶了兩家一半人隨駕。

  羅十一鎖緊門戶,和松兒、蓁蓁搬到了寧安青院子里,四人同吃同住。

  檀衣自願留下看家,家中有事,都是她協助寧安青辦理。

  御駕還在路上時,八月初三是賈母的壽辰,各家親友皆送來賀禮。親友在京未隨駕的,都過來赴宴。

  王子騰留京,王子騰夫人亦來榮國府賀壽。

  王夫人因問:「寶丫頭的婚事怎麼樣了?」

  王子騰夫人神色頗淡:「已經定了。」

  賈母便問:「不知定了誰家?」

  王子騰夫人道:「定了甄家承恩郡君的兒子,先北靜王妃甄氏的兄弟,大名甄璣,小名甄寶玉的。」

  王夫人頗有些尷尬。邢夫人也不大高興。

  賈母不說話。

  看氣氛有些冷了,王熙鳳忙笑問:「我恍惚記得,甄家這位寶玉比寶兄弟還小一歲,怎麼定了他呢?」

  王子騰夫人笑道:「甄璣是比寶玉小一歲,也只比寶丫頭小三歲罷了,差得不算太多。承恩郡君這兩年身上不好,急著給兒子定親,迎媳婦過門,寶丫頭大些正好了。」

  甄家滿門罪人,三代后才能再從科舉出身。承恩郡君位比侯爵,不過虛名,一年只有五百多兩銀子俸祿。而甄家女眷的嫁妝早被發還,甄家不算缺錢。

  唯有甄寶玉得賜監生,甄家的希望都在他身上。

  若他不幸夭亡,甄家還要再等幾十年才有機會翻身。

  所以,承恩郡君急著讓甄寶玉娶親,早些留下子嗣。

  但甄寶玉身份尷尬,娶妻高不成低不就。

  費勁心思打聽到薛寶釵的為人和她們母女在賈家的處境,承恩郡君誠心一試,不問賈家,只向王家露意。

  王子騰本不願再管薛家的事,可薛姨媽畢竟是他親妹妹,賈家做得過分,他已有幾分怒意。

  有薛蟠這麼個哥哥,薛寶釵不可能高嫁了,但太過低嫁,也傷王家的臉面。

  思量過這門親事做得,他便把薛姨媽母女接到王家,讓夫人問薛寶釵願意,安排薛寶釵和甄寶玉見了一面。

  兩人彼此中意,親事就這麼定下了。

  王熙鳳又湊趣:「那想

  來是快要吃薛大妹妹的喜酒了。」

  王子騰夫人笑道:「日子定得急,就在今年十一月。甄家誠心求娶,傾家送了兩萬聘禮,家裡正給寶丫頭置辦嫁妝。」

  這下連王熙鳳也不敢接話了。

  王子騰夫人卻直接說:「薛家的家底快空了,湊不出兩三萬嫁妝。我記得你們這裡借了薛家八萬銀子,便是一時還不上全部,一兩萬總拿得出來,好歹讓寶丫頭風光些出閣罷。」

  過了幾瞬,賈母道:「是該如此。一月之內,一定把兩萬銀子送去。」

  她目光掃過邢夫人、王夫人、尤氏。

  各房賺了沒有六七萬也差不太多,一房六七千總要拿出來。

  太貪心不知足,也不怕傷了福壽!

  賓客散盡,賈母強壓著賈赦、賈珍各拿出七千兩,王夫人拿出六千兩,湊齊了兩萬兩給王家送去。

  賈赦百般不情願掏了銀子,又讓賈璉供上來三千兩,把賈璉心疼得兩夜沒睡好。

  ……

  御駕出行的第五日。

  寧安青晨起,看著羅十一教松兒習武,和蓁蓁用過早飯。

  等松兒也吃過飯,便和他上了半日的學回來。

  江明越、溫澄也去隨駕了,只有她和松兒上學。她上半日,松兒上一整日。

  四人一處用午飯,松兒便開始算寧安華、林如海今日會在行宮做什麼。

  寧安青也不免想,姐姐答應給她找山上不同顏色的紅葉,不知這時候有沒有了?

  姐姐方便去水邊找卵石嗎?

  姐姐都會獵到什麼?

  會有狐狸嗎?會有狼嗎?

  午睡起來,松兒仍去上學,寧安青便同檀衣理事。

  蓁蓁想玩羅十一的佩刀,羅十一不敢給她,被她追著滿屋跑。

  院子外面都聽得見她們兩個大笑大叫的聲音。

  連貓都被她們驚跑了,在院子里四散奔逃。

  寧安青算完一處賬目抬頭,正想問蓁蓁下午吃什麼點心,忽然覺得一陣頭暈目眩。

  她扶著額頭心想,這幾日十一先生隨時看著,她比平日還要注意飲食睡眠,不該撐不住呀?

  隨即,她身子騰空。

  十一先生把她扛了起來。

  她在半空中發現,不是她頭暈搖晃。

  是屋子在晃。

  ……地動了?!

  羅十一一手抱著蓁蓁,一手扛起寧安青就衝出屋外,來到空地上。

  丫鬟婆子們也都尖叫著,呼喊著,互相攙扶著跑了出來。

  寧安青喉間乾澀,吞咽了一下:「先生,我要下去。」

  她腿腳發軟,手扶著羅十一站穩:「檀衣!快帶人去學里看松兒!其餘人速去各處查看,讓所有人都到前院書房院子里去!地動不大,屋子沒事,連傢具都沒倒,誰都不許慌!五個人一隊,先找林平和白三,有胡言亂語擾亂人心的,全都捆起來!」

  她這幾聲讓院子里十來個人都有了主心骨,各自去辦事。

  羅十一進屋拿了刀,仍把寧安青和蓁蓁一左一右抱起來,快步去前院書房。

  不到半個時辰,林平、白三、檀衣、檀袖便將林、寧兩家留下的所有人聚在了前院。

  在這期間,又有兩次微震,都比第一次地動要小。

  有林平、白三護著,寧安青便請羅十一到外面打聽:「我怕是姐姐那裡……」

  羅十一給檀衣和另外兩個會武的丫鬟拿了三把劍,便孤身走牆出去探看情況。

  寧安青沒幹等著,讓林平和白三輪流帶隊到各處角門去查看,若有門裂鎖落等情況,立刻修好。

  幾刻鐘后,羅十一回來了。

  她一跳下牆,

  院中所有人都聞到了濃重的血腥氣。

  她額頭上有飛濺上的血跡,臉色極為難看:「地動是從東偏北方向來的。外面有反軍。林平、白三,快帶人去各處角門守好門戶!」

  寧安青的臉瞬間煞白。

  姐姐那裡一定也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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