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修羅場
相同的哨音一刻鐘前才出現過,林如海已經知道這是儀鸞衛用來加密交流的方法。
但這次吹出哨音的不是儀鸞衛,是寧安華。
林如海下了馬,還沒從寧安華平安無事的狂喜中回神,就看見寧安華跳下車轅,幾步上前,看了他一眼,對他安撫一笑,卻走到羅焰面前:「十一先生讓我帶上以備不測。我有話問你。」
羅焰不介意寧安華對他直呼「你」,沒用敬稱。
這樣交流更迅捷方便。
寧夫人這樣稱呼他,是否代表在寧夫人心裡,他是值得信任的?
但他沒當即回應,而是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呼出一口氣,從羅焰手中接過韁繩,牽著兩匹馬讓開幾步。
寧安華卻向林如海退開的方向走近兩步,好讓他也能聽見,才問羅焰:「禁衛中有人叛變,你可知情?」
你可提前知情?
羅焰:「知情。但這幾人在意料之外。」
寧安華:「行宮內還有『意料之外』?」
羅焰:「九成可能,有。」
寧安華:「你們是要回去救駕?」
羅焰:「我回行宮,林大人去承平調動京營救援。」
他頓了一下:「是我勸林大人不要去雁羽山……」
寧安華打斷他:「駐紮在承平的京營都可信嗎?」
羅焰迅速把解釋的話收了回去:「若京營叛軍和這裡的叛軍同時動手,等林大人到,剩下的都可信。」
他補充:「京營絕無問題。」
「若京營再出問題,我會以死謝罪。」
寧安華:「好,我知道了。」
她示意羅焰看第一輛馬車:「芳年雙腿骨折,我簡單處理過了。她似乎有孕了,我不確定,還沒告訴她。」
她敲敲車壁,讓菊露四個都下來,留出空間讓羅焰和盧芳年說幾句話。
盧芳年已經疼得臉色慘白,幾乎半暈了。
看清進來的是誰,她氣若遊絲:「夫君……」
羅焰:「不用說話。」
他握住盧芳年的一隻手,另一手迅速查看了她的雙腿。
寧夫人處理得很好。
他給盧芳年擦了擦滿額的冷汗,餵給她一粒葯:「止疼。等妥善上藥,再養幾個月,你的腿會恢復到和以前一樣。」
他找到水袋,給盧芳年餵了水,同時,握著盧芳年的那隻手點在她脈上。
盧芳年咽下藥丸,虛弱一笑:「等好了,我也要學騎射功夫。今日若不是寧夫人,我就掉進地里死了。」
似乎沒那麼疼了,她話多了起來:「我都掉下去了,以為要死了,寧夫人竟然跳下來把我拽住了。」
羅焰的手指從她脈上移開,手微微收緊。
他大手覆住盧芳年的小腹:「等孩子生下來,你想學什麼都行。」
盧氏等這個孩子很久了,會為了孩子撐下去的。
盧芳年怔住了。
她瞪大眼睛,嘴唇微微張開。
孩子?
羅焰按住她想直起來的上身:「孩子很好,你不用擔心。」
他垂眼看著盧氏的小腹。
這裡面有他的孩子,他的血脈。
他轉身:「睡罷,等我回來。」
……
車外,菊露十分機靈地拽著寒燕替林如海牽過馬。
寧安華走向林如海。
林如海聲音顫抖,帶著試探:「妹妹?」
寧安華又走近半步,抬手輕撫他的眉眼:「表哥。」
兩人的距離只有不到三寸。
林如海按捺不住心中種種複雜情緒,顧不得還有許多人看著,伸手將她抱在懷裡,潸然淚下。
寧安華一隻手撫在他背上,另一手替他擦掉眼淚:「表哥可要平安回來。」
林如海:「好,我答應妹妹。」
他沒有問寧安華為什麼不和他一起去。
他只希望,此刻的溫存不是他今生的最後一次。
羅焰從車上下來了。
他沒有多看寧安華和林如海交握的手,問寧安華:「夫人可願與我同去行宮救駕?」
寧安華:「正有此意。」
安碩可能還在皇上身邊。
羅焰背過身,脫掉上半身的外衣,解下穿在中衣外的鎖子甲,向後遞過去:「儀鸞衛精工所造。為了夫人的安危,只能冒犯了。」
林如海:「我也有。」
羅焰沒回頭:「那是弓三穿過的。」
還不如他的。
寧安華捏了捏林如海的手,接過鎖子甲。
菊露和寒燕忙上前替她擋住。
她也快速脫下上半身的外衣,把鎖子甲穿上繫緊。
這鎖子甲在打造時顯然考慮到了使用人的體型變化問題,穿在她身上稍有些不合身,但還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內。
林如海要脫下自己的鎖子甲給羅焰,羅焰不肯接,正各執己見時,又是四聲短哨。
向溪邊去查看屍體的兩個儀鸞衛也來了。
看到羅焰尚未系好的外衣內已經沒了鎖子甲,一個儀鸞衛忙脫下自己的遞上來。
等羅焰穿好衣服的時間,寧安華到第二輛車裡搬出羽箭清點。
不算她箭囊里的,還有二百四十支。
她捆起一百八十支,給菊露和寒燕留下了六十支。
箭囊里放不下這麼多,她用毛氈包起來,掛在馬背上。
羅焰看了她的刀沒有破損卷刃,仍然把自己的換給她:「沉不沉?」
寧安華掂了幾下,不算沉,但還是還給他:「兵器用得順手要緊。」
對他們來說都是這樣。
菊露從馬車上解下寧安華的「驚雷」:「夫人……」
寧安華拍了拍她的腦袋,問羅焰:「我和你去行宮,就請這兩位儀鸞衛護衛他們去找各家女眷罷。」
承平府在承平行宮正東,獵場在行宮西南,她和羅焰不能去找黛玉,林如海也不能。
她希望,各家女眷身邊的禁衛沒有問題。
但劉夫人是禁衛大統領的夫人,謀反之人算到了她和盧芳年,會放過劉夫人嗎?
蔣慶又站在哪一方?
她昨日看過了,劉夫人箭法不錯,各位夫人都有幾分真本事,希望她們的運氣也不錯。
短暫停了這小半刻,又經過一次餘震,寧安華、羅焰、林如海上馬,餘下人上車,向各自的目標行去。
馬車遠遠落在了三人後面。
盧芳年掀開車簾,在狂風細雨中努力向前找羅焰和寧安華的身影。
行不到半刻鐘,林如海對寧安華展眉一笑,對羅焰拱手,不再猶豫,懷揣羅焰給他的皇上私令,改道向東。
風吹得他的衣擺獵獵作響。
在離行宮還有三里遠近時,羅焰便和寧安華下馬,步行繞至行宮西北側。
還不到太陽落山的時辰,但天空陰雲密布,早已不見一絲光亮。
寧安華背著近二百支箭。
雨打毛氈濕,怕她行動不便,羅焰要分擔一半。
寧安華拒絕了:「羅大人,把我當你的屬下便是。」
羅焰:「好。」
他從懷中拿出行宮堪輿圖:「能看清嗎?」
寧安華:「能。」
羅焰指過幾處:「這兩處原定各藏了三千禁衛,這裡藏了五百儀鸞衛。禁衛和儀鸞衛不認得你,我去這三處。你到月華門附近,想辦法看蓬萊殿情況如何。」
寧安華解下羽箭:「是。」
羅焰:「兩刻鐘后,仍回此處匯合。」
寧安華:「是。」
兩人分頭潛入黑暗。
落雨讓寧安華的感知範圍大漲。
宮牆並未倒塌,但月華門裂開了足夠人通過的縫隙。
寧安華一路沒有遇見什麼活人就來到了含涼殿後,喊殺聲從東南方向的蓬萊殿清晰傳到她耳中。
她繞著蓬萊殿周圍的宮殿走了一圈,了解完情況就立刻返回原處。
用時不到兩刻。
原地已經有了一個人。
寧安華抽刀。
兩人的刀在同一瞬間架到了對方頸邊。
寧安華收刀,蹲下身和羅焰並肩看向堪輿圖:「正門、月華門都開裂了。圍著蓬萊殿有約三千五百禁衛——叛軍。含涼殿、甘露殿及周邊三殿都無敵軍。蓬萊殿里大約還可支撐半個時辰。」
羅焰:「四面雲閣、文津樓倒塌,六千禁衛被埋。五百儀鸞衛正苦敵三千叛軍。」
寧安華:「還能等到援軍嗎?」
羅焰:「恐怕來不及了。」
兩人相視。
寧安華背好羽箭:「虛張聲勢之計或許有用。我能百發百中。」
一百九十九支箭,就是一百九十九條命。
羅焰抱過來兩堆東西:「還有三百支。」
寧安華轉身,示意羅焰放在她背上。
一支箭一兩有餘,五百支箭不過二十多公斤,就是體積有點大。
這種時候顧不得「男女大防」了,羅焰把箭放在她背上捆好。
寧安華回頭:「走?」
羅焰深吸一口氣,手伸到她小臂附近,卻遲遲沒有落下去。
寧安華看了他沾著泥污的袖口幾秒,抬手握住。
「我們會活下來,活著見到家人。」
羅焰:「是我連累了你。」
如果不是地動,行宮裡的情況不會這麼危急。
寧安華挑眉:「不信我能帶你贏?」
羅焰一怔。
這話從來都是他問別人。
他小心翼翼回握:「我信。」
兩人鬆開手,不再說話,急速前往蓬萊殿。
寧安華在含涼殿停下,射·出十箭,箭箭射·中目標的頸項或眼睛。
主將、副將的甲胄遮臉護頸,身邊人也太多,沒有角度,她只能選普通士兵為目標。
十箭射·完,她立刻改變位置,再·射十箭。
雨絲越發密集。
百箭之後,叛軍開始慌亂,有十人小隊到周邊各殿搜查。
在他們找到寧安華之前,羅焰便如鬼魅一般出現,一刀能了結兩三個人的性命。
叛軍很快紛紛以手護頸護面,前軍攻打蓬萊殿的攻勢也更猛烈了。
但寧安華的箭能將他們的手和頸項、頭臉一起釘穿。
失去三百人後,叛軍搜查周邊的十人小隊增加到了百人。
羅焰能以一敵百,但他一己之身,攔不住百人四散尋找。
寧安華射·出三五箭就不得不改換位置。
終於,她來不及射·出任何一箭了。
背上還有一百餘支羽箭。
圍著蓬萊殿和散落在周邊各殿的叛軍共還有兩千七百餘人。
她卸下負擔,在雨中微笑,抽刀斬斷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