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葉輕眉之死
慶國曆五十七年。
皇帝親征西蠻未歸,司南伯爵隨侍軍中,監察院長陳萍萍代聖駕北狩,京都由皇太后垂簾。
流晶河畔,太平別院里大家都格外的小心,連走路都惦著腳,別院的女主人臨盆在即,大家都怕吵到她的休息。
這幾天五竹不在家,小姐總有些心神不寧坐立不安的。
大葉腳步匆匆進來,「小姐醒來沒?」
「姑娘昨夜都沒睡好,剛睡下。」一名婢女回道。
大葉點了點頭,便站在廊下等候。陛下西征草原胡蠻,由皇太后垂簾聽政,而偏偏范侍郎和陳院長也都先後出京,這讓大葉隱約嗅到了點不好的味道。
尤其是一早上,京城便開始戒嚴,他好不容易才從城中出來。
整個京都,沒有幾個人知道天下聞名的葉氏商號的女主人懷了孕,更沒有幾個知道懷的是當今天子龍種,大葉是葉氏商號的大掌柜,卻是那少數知情的幾人之一。
京城突然戒嚴,他不由的緊張起來。
·······
十三城門司的官兵頂著春寒提前關閉了京都各門,禁止出入。
京都守備師的禁軍,也已經接到了太后懿旨,指揮權移交給了樞密使秦業老將軍,元台大營里,秦業已經親自坐鎮,諸將校都得到命令,無他手令不得出營。
守護皇宮的數千禁衛,也早接到太后懿旨,全副裝備的站到了高高的宮牆之上,用懷疑的目光,盯著宮牆外。
京都的三大防衛力量,此刻全都進入了最高戰備狀態。
京城中的許多百姓們接到的官方消息是有西胡北魏東夷城的刺客潛入京都,意圖製造混亂,所以實行全城戒嚴。
可那些敏感的貴族官員們,卻都已經感受到了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
沒有人會想到,京都突然戒嚴,會跟城外流晶河畔太平別院有關,更想不到那位人人稱讚的神秘葉氏商號女主人會被捲入其中。
黃昏時分,天陰沉沉,卡嚓一聲春雷響起,然後是春雨嘩啦啦的下個不停。
受戒嚴令影響,平日里熱鬧的流晶河上的畫舫們今天也都有些冷清,樂伎們無力的彈拉著絲竹樂器。
咔嚓又是一道春雷落下,把昏暗的天映亮半邊。
「那是什麼?」
「走水了。」
「那好像是太平別院吧?」
一條畫舫上,無聊的女伎倚著舫窗看著外面的雨水落在河面上,突然那閃電照亮了兩岸。
她驚訝的看到雨夜裡對面的那神秘大院子居然在燃燒。
船上許多人聞聲望去,又一道雷落下,有人發現有許多黑衣人趁著火勢沖入別院,見人便殺。
「刺客,敵國的姦細刺客,他們在太平別院殺人放火!」有人驚呼。
·······
流晶河上的畫舫,眾人親眼目睹了一場殺人放火。
相距數里的京都城,在雨夜裡就如同一頭沉睡的巨獸,太平別院有人拚死跑來求援報信,可城上城門司的兵卻不為所動,只是冷冷的射出了一支箭,喝令不得靠近。
不遠處,元台守備師大營。
守營士兵聽到趕來的人求救后,上報坐鎮大營里的秦業。
秦業聽完后只是哼了一聲,然後就沒有下文了。
當有將校提出置疑時,秦業只是回答了一句,「這定是敵國姦細聲東擊西調虎離山之計,守備師的職責是保衛京都。」
他拒絕派人前往太平別院。
火在燃,血在燒。
宮中,太極殿里。
「太后,那裡火起了。」姚太監進來低聲稟奏。
「去告訴秦業,做好他該做的事情,不該管的事情別管。」太后陰著臉道。
·······
天亮。
太平別院的火在雨中燒了一個晚上。
皇后欣喜的上前告訴太后。
「那個賤人死了。」她渾身顫抖著,可臉上卻是瘋狂的喜悅,那個時時刻刻纏繞著她如同惡夢一般的女人死了,終於死了。
「終於死了。」太后緩緩的點頭,「那個孽種沒生下來吧?」
「生了,是個孽子,不過剛生下來就死了,哈哈哈。」皇后瘋狂的笑著。
「哎。」太后嘆了聲氣,然後擺了擺手,「讓他們把事情做乾淨點,我困了,先去休息了。」
·······
數日後。
京南的道路上,黑巾蒙面的五竹背著個竹簍,裡面裝著一個包裹在襁褓里的嬰兒。
黑衣人窮追不捨。
五竹在不停的逃,手裡的鐵釺將一個又一個黑衣人擊殺,可自己的身上也不斷增添傷痕,這位曾經把葉流雲這樣九品上劍聖的劍都輕鬆奪走的人,卻在接連擊殺了兩位來尋找他們的神廟使者后重傷未逾,實力大減。
一釺插死一名黑衣刀客,可是更多的黑衣人圍了上來。
五竹被重重圍困。
領頭的黑衣人露出了猙獰的笑容。
「殺,斬草除根,一個不留。」
突然,山陵后馬蹄震地,衝出一隊黑甲黑馬的騎兵,他們披著幽黑的鎧甲,騎著烏黑的戰馬,手拿著連發的硬弩。
黑騎奔出,一言不發就是連弩齊發。
這可連發的齊弩可是連許多軍中部隊都未列裝的慶國秘密武器,連綿不絕的弩箭直接就把那些正得意的黑衣人擊殺大半。
這時又一隊黑騎從山陵后出來,卻還護衛著一輛馬車。
馬車帘子已經掀開,車內坐著的是面色蒼白,鬍子稀疏的男子。
一個在京都能讓人聞風色變的男子,跛子陳剝皮。
陳萍萍看到了五竹,也看到了那個背簍,當他看到裡面的那個嬰兒時,對著五竹點了點頭。
他雙掌合擊。
「黑騎士!」
「是監察院的黑騎士!」
有人驚呼。
黑色的騎士,還有那黑衣的老跛子陳剝皮,令人聞風喪膽的存在。
「他不是在北境嗎?」
可回應他們的卻只是聽令而動的黑騎士,他們默不作聲的衝出,如同是一把黑色的鐮刀在無情的收割著那些黑衣人。
「法師,阻止他們!」黑衣人首領對身後一名全身都藏在斗篷里的男子喊道,男子舉起了一柄古樸的法杖,開始吟唱咒語。
不知名的能量開始波動、聚集。
陳萍萍身邊的影子動了,如同一隻鷹隼疾速撲出,一聲脆響,法師的咒語戛然而止,那藏在斗篷下的人頭高高飛起,鮮血如雨。
「從西邊來的這些法師總是不明白,在真正的強者面前,法術就跟宰相的筆一樣,毫無作用。」
黑衣人被迅速清除一空。
陳萍萍在下屬幫助下坐上輪椅,來到了身受多處重傷,卻依然筆直如槍的五竹面前,相識數年,大家都有變化,唯有他的相貌始終不曾變過。
「我需要一個交待!」五竹冷冷說道。
輪椅上的陳萍萍看著竹簍里那個睜開烏黑眼睛盯著他們看,毫無驚懼之樣的孩子,有些驚訝。
「我自然會給你一個交待,我也必須給他一個交待。」他伸手出,想要撫摸那孩子的臉,卻發現孩子居然已經睡著了,「他是誰?我接到的消息,小葉子跟孩子都死了。」
「太平別院里確實有個剛出生的嬰兒死了,但那個孩子不是小姐的,是范建的。」
陳萍萍意外。
「范建女人同天生產,只是那孩子生下來就不行了。」
范建還沒娶妻,但在流晶河上有個相好的,後為她贖身,但范建父親不許那個女人進門,於是只好安排在葉輕眉的別院,一來葉輕眉不輕視她,二來兩個懷孕的女人也有個伴。
「男孩女孩?」
「男孩。」五竹說完,便準備離開。
「你要把這孩子帶到哪去?」陳萍萍即悲痛又帶著一點點欣慰,總算她還留下了一點點骨血在人世。「你是個瞎子,現在又受了重傷,難道你要帶著他跟你浪跡江湖?」
「這是小姐的骨肉。」
「這也是陛下的血肉。」陳萍萍道,「他生下來就沒了娘,你總不能讓他再沒有爹。」
「京都不安全,事實上,有人出賣了小姐。我現在還不知道出賣她的人是你還是范建還是慶帝,可誰都有可能,所以我誰都不相信。」五竹扯了扯臉上有些鬆動的黑布。
陳萍萍有些惱怒的道,「我們這些人都是小葉子最親的人,怎麼可能會出賣她。你相信我,這件事情我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一定會給他報仇,不管是誰謀害了她,我都會讓他付出慘痛的代價,相信我們,陛下也一定會為她報仇的。」
「我不信你,更不信你的主子!」
陳萍萍根本不願意順著五竹的話去想,「瞎子,你除了殺人還會什麼?給孩子餵奶,教孩子識字,這些你會嗎?」
「跛子,你似乎也只會殺人!」
陳萍萍惱怒,「我在北境聞到了一些不好的味道,便立馬趕了回來,想不到還是晚了一步,謀害小葉子的是那些王公貴族,我會以血還血,清理他們的。」
五竹不屑,搖了搖頭。
「不可能這麼簡單的,你好好想想吧,為何皇帝要親征西蠻,為何要把范建和他的虎衛調走隨侍軍中,又為何偏偏這個時候北齊南下迫使你北上邊境代天子巡狩?而為何這個時候偏偏神廟來人找上門來為何會這麼巧?」
「慶帝、你、范建還有我,隨便一個在小姐身邊,那些人都不可能傷害的到她,可偏偏就這麼巧,你信嗎?我不信,我不信你,不信范建,更不信慶帝,我不會把孩子交給你們任何一個,除非我查到最後的真相,能證明你們與此無干。」
陳萍萍沉默。
良久,他對五竹道,「你的懷疑有道理,可我和范建都不可能害小葉子,陛下也不可能。事發時陛下遠在西蠻,他更不可能調動北齊大軍南下。這樣吧,你可以先去澹州,范媽現在居住在那裡養老,范媽很喜歡小葉子。在我查出結果前,這個孩子可以有一個新的身份。」
范建的長子死在了太平別院,但真正知情的沒幾個。
陳萍萍讓五竹帶著這個孩子,便以范建外室私生子的身份過去。
五竹最後默認了這個安排,沒有了葉輕眉,他便失去了指令。
陳萍萍看著那個孩子,如冰雕雪琢般的可愛,「哈哈哈,真跟他媽媽長的一樣漂亮,將來一定大有出息。」笑著笑著,他眼睛閃著淚花,淚水突然止不住的就流淌下來。
五竹一襲黑巾,一桿鐵釺,一個背簍,帶著那個睡的香甜的孩子離開了。
陳萍萍坐在輪椅上,蒼白的的面孔上泛起青紫。
「血債血償,以牙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