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關於穿著黑色雨衣紅手套的傳說,不止博主,零星還有幾個人說自己見過。
因為沉迷於手機上的消息,米粥不小心煮糊了。食物糊掉的氣味喚醒了我,我連忙關上火,把米粥倒出來,下面那層黏在鍋底,微微發黃,聞起來就不太好吃。
但我也懶得再做一份,反正只是稍微糊了點而已,有的吃就不錯了。
我把米粥端上去,他還躺在床上人事不省,我用兩根乾枯的手指掰開他的口,然後把米粥灌進去,我的手法不太溫柔,以至於灑出來了一些,但他還是在吞咽本能下吃完了整碗米粥。
希望吃過飯之後,他能恢復一些體力。
晚上我又做了一頓飯,真是不可思議,人類一天居然要吃三頓飯。吃飯要先種植,然後收穫,運送,清洗,切開,煮熟,花時間專門坐下來吃,吃完了還要清理垃圾,這麼多道工序,僅僅為了讓身體能夠正常運轉,這麼多時間都花費在進食上,這種補充能量的方法效率未免太低了。
喪屍的話,他們好像什麼都不吃也能活下去。
但這樣很明顯不符合能量守恆,明明我們也在活動,消耗的能量從哪裡補充呢?
只可惜我不是科學家,無法對這個問題進行猜測和實驗。
我把晚飯端上去,這次提前準備了毛巾,免得稀粥灑出來。掰開那個人類的牙齒,我把食物倒進他嘴裡,這個過程還挺累的,我看著他,心想朋友你再不醒過來,我可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最後一口喂得有點快,他腦袋動了一下,隨後扶著我的胳膊彎下腰,猛烈地咳嗽起來。我扶著他的身體,心想吃點飯這麼有用嗎,果然之前是因為沒有進食才虛弱到醒不來,不過既然醒了……
我的手放在他的脖子上,既然醒了,說明身體已無大礙。我就得請他昏迷一下,然後送他離開梨花園。
我不能讓他知道梨花園的一切,他出去之後,如果說起這裡的情況,恐怕對梨花園來說是滅頂之災。
我觀察著他,手指捏著他的後頸微微用力,就在這時,他抬起頭,直直地盯著我。
我沒帶口罩,也沒做任何掩飾,身影毫無保留地倒映在他的瞳孔之中。
我心裡一驚,幾乎瞬間起了殺意。
人類對此茫然不知,他的手在空中晃了晃:「……是你?」
因為很久沒有說話,他的聲音低沉嘶啞,最開始的幾個字我沒能聽清,只有最後兩個字落進耳中。
他伸出手,然後撲了個空。
我微微一愣。
我仔細看著他的眼睛,這個人之前看起來挺秀氣的,骨相極佳,白皙清俊,眉睫皆黑,有一種古韻澄澈的美。他睜開眼睛之後,那雙眼睛也相當清透靈動,瞳孔漆黑明亮,像點綴著星光的黑曜石,但是他看過來的時候,目光並沒有在我身上形成焦點。
我彎下腰,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指。
他沒有反應,茫然的目光透過我的手,看向未知的地方。
這人竟然是個目不能視的瞎子。
我想起之前在路上救他的時候,他看向我的目光就很奇怪,但那時候情況比較緊急,我就沒往這方面想。
我放下捏著他後頸的手,心裡鬆了口氣,他什麼都沒看見,對他或者對我來說,都是件好事。又不由地想,如果當時沒帶他回來,一個身受重傷又瞎了的人,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在暴雨的山裡活下去。
我用毛巾擦掉他剛才咳出來的米粥,準備收回手的時候,他忽然用力抓住了我的手腕。我低頭看著他的手,這人有一雙修長漂亮的手,以至於他做任何動作都有一種緩慢優雅的藝術感。
片刻后,他手上力道變輕了,仍然虛虛地握住我的手腕,說:「謝謝,好人一生平安,我一定會報答你的。」
我沒說話。
房間寂靜異常,他迷茫地看著我的方向,我能感受到他的不安。
「如果方便的話,能告訴我這是哪裡,現在什麼時間嗎?」他問。
我甩開他的手,站起來走了兩步,他追隨著腳步聲,身體緊繃,將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我身上。
我猜他此刻正在思考,我為什麼不說話。
我現在沒帶手機,如果要和他對話,必須去樓下把手機拿上來才行。我湊過去觀察他顫抖的睫毛,他對此茫然不知,忽然一抬頭,撞上我的額頭。
我倒是沒什麼感覺,這點疼痛對我來說可以忽略不計,他額頭卻輕易地紅了一片,他歪了歪頭,忽然小聲道:「你現在不方便說話嗎?……或者,你不能說話?」
我抓住他的手,在掌心點了點,示意我要出去一下,他在這裡安靜等著。
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轉身準備下樓,他反手抓住我的手腕,然後抬起頭可憐兮兮地看著我。
?他剛才到底有沒有明白我的意思啊。
「抱歉,你知道我是個瞎子。」他說:「我很害怕,我可以跟著你嗎?」
我堅定地拒絕了他。
他很失落:「那你快點回來可以嗎?」
說實話,我實在沒想到他是這種性格。
他緊接著露出一個笑,說:「我叫聞笛賦。」
我根本沒問你的名字,為什麼要忽然自我介紹啊!
我恍恍惚惚地走下樓,找到手機,然後拿著手機上樓。聞笛賦這個名字還挺特別的,而且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我記憶力還算不錯,確定自己在重生之後從未聽過這個名字,難道是重生之前認識?但他的外貌這麼出色,我卻沒有一點印象,應該是沒見過的。
我推開門,聞笛賦卻不在床上,他靠在窗口,身體單薄地像一張紙,彷彿一陣風就能把他吹起來。
窗戶打開,風輕輕地吹,黃昏已至,絢爛的橘色天光模糊了身影,他回過頭,笑著對我說:「風裡有花的香味。」
梨花早就謝了,樹上只有又硬又小的梨子。我走過去,低頭看見下面有兩個喪屍對聞笛賦垂涎欲滴,而這個人類還沉浸在莫須有的花香之中。
他朝我這邊走,靠著牆壁有個桌子,他看不見,撞上去低低地痛呼一聲,我站在門口看了一會,才走過去扶住他。
聞笛賦立刻抓住了我的手。
我的手乾枯細長,像枯木的枝條,但聞笛賦似乎對此毫無知覺。他笑了笑,說:「這裡好安靜啊,我剛才等你的時候,一點聲音都沒有聽見。」
喪屍本來就是安靜的,除了戰鬥和進食,他們不會發出任何聲音。
聞笛賦不是天生的瞎子,他絕對是最近才看不見的,他並不依賴耳朵,還是習慣性用眼睛「看」。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測,我也沒打算對此刨根問底。
我扶著他坐回到床上,用手機打字,系統用僵硬的聲音抑揚頓挫地念出來。
【既然你醒了,那我就送你離開這裡。】
這個聲音忽然在房間響起,著實有些詭異。聞笛賦愣了一下,眨巴著眼睛看我。
「可是……」他低頭思索了半天,估計在想怎麼能讓我把他留下來,過了一會,他抬起頭說:「可是,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啊……他居然這麼說。
我看了看天色,窗戶外已經是濃郁的靛青色了,如果這時候把他送出去,他一個瞎子也走不到城裡去,說不定在半路上死了呢。
【那就明天吧。】我想了想,囑咐了一句:【你呆在這個房間里,哪裡也別去,外面很危險。】
聞笛賦沉吟了一下,說:「這個聲音讓我覺得好像是siri救了我……我該怎麼稱呼你?」
我拿著手機,按下幾個字,一次又一次刪掉。
我不知道該怎麼讓別人稱呼我,趙老闆會叫我姜小姐,除此之外,我已經很久沒和人類有過正常的交流了。更早的時候……要追溯到上輩子,庄繁橙會連名帶姓地叫我姜不息,杜若會直接叫我不息。
這個問題讓我煩躁,我沒有回應聞笛賦,徑直離開了房間。
當天晚上,我守在大廳,翻看那幾本機械相關的書。姜不移今晚不在,他估計是帶著喪屍們又去創造新的梨花園恐怖傳說了,這段時間以來,總會有新的喪屍加入梨花園,臣服於姜不移的控制,我囑咐他不要離開太遠,但沒有限制他的行動。
我始終認為人和人之間應該保持距離,太過親密會滋養出控制欲和佔有慾,引發嫉妒,偏執,患得患失,不利於身心健康。
喪屍和喪屍也一樣。
大廳里還有些邊角料,我琢磨著能再做點什麼東西。樓上忽然傳來咚的一聲,我眉頭一跳,怕有喪屍爬上二樓翻窗戶吃掉可憐的小瞎子,還是拿著手機上樓,推開了客房的門。
聞笛賦趴在地上,他抬頭看向我所在的方向,上半身赤著,額頭上一片淤青,還流著鼻血。
「抱歉,我只是想起來喝杯水。」
我連忙扯了幾張紙,按在他的鼻子上,聞笛賦抓著我的袖口,瓮聲瓮氣地說:「對不起……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