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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對噴

  趙煦洗漱一番,在寢宮裡看著書,不多久,孟美人就來了。

  她穿著薄衫,站在趙煦床前,抿著嘴,神情拘謹。

  趙煦登時會意,拍了拍左側,道:「沒事,關著慈寧殿就是了。」

  高太后在慈寧殿的破口大罵,早就傳到了趙煦耳朵里。趙煦的這些作為,高太后是決然不會答應,更不會低頭。

  現在的趙煦,已經不需要她答應不答應了。

  孟美人應著,拖鞋躺到趙煦邊上。

  趙煦放下書,雙手抱腹了一陣,道:「你已經搬入了仁明殿,是事實上的皇后了。宮裡的事情,你可以管起來了。有什麼問題,就吩咐陳皮,童貫去做。」

  孟美人聰明,機警,明白趙煦話里的意思了,道:「是,臣妾安排了好,稟明官家。」

  趙煦隨口嗯了一聲,拉起被子躺了下去。

  ……

  由於政務逐漸增多,趙煦將早上一個時辰的蹴鞠時間,改為了半個時辰。

  在趙煦蹴鞠的時候,章惇與蔡卞,真的在政事堂恭候蘇頌。

  這令政事堂里三省的人十分吃驚,竊竊私語。

  蘇頌拄著拐杖進來,見政事堂里十多人站在門口恭候他,眉頭皺起,盯著前面的章惇與蔡卞。

  『新黨』與『舊黨』的仇怨甚至可以追溯到仁宗朝,難以分說,幾乎沒有和解的餘地。

  「見過相公。」章惇第一個抬手,面無表情的道。

  蔡卞也跟著,繼而所有人都行禮。

  這哪是什麼迎接啊,明明白白的就是送客。

  蘇頌老於宦海,不會被激怒,漠然道:「章相公,蔡相公跟我來,其他人散了吧。」

  蘇頌不等他們搭話,徑直走向他的值房。

  章惇無所畏懼,徑直跟著。

  蔡卞則凝神,揮揮手,讓眾人散開。

  蘇頌進了值房,也不坐下,拄著拐,神情漠然又堅定的看著章惇與蔡卞,道:「我會儘力彈壓,你們也要控制你們的人,物議必須儘快平息,恢復正常。」

  章惇倒是不介意繼續亂下去,能讓他看清更多的人。他之所以沒有出手,無非還是需要時間布置。

  當然了,安靜下來,更有利於他的布置。

  「相公是宰輔,說什麼下官自然聽什麼。」章惇說道。

  蘇頌是了解章惇脾氣的,見他這麼隱忍,蒼老的臉上冷了一分,道:「我不是呂大防,他慣會用軟刀子,我可以一頭撞死在紫宸殿上,死諫君王!」

  「你!」章惇登時雙眸怒睜,滿腔怒氣,頭上青筋暴跳!

  要是當朝宰輔撞死在紫宸殿,以死相諫,那必然震驚天下!除了昏君佞臣,誰能全然不顧,繼續一如既往行事?

  蔡卞也嚇了一跳,這位蘇相公還真敢說!

  不過,蔡卞轉瞬明白,蘇頌已退無可退,真的要是逼急了他,真的可能做得出來。

  蔡卞真擔心章惇的暴脾氣壓不住,當即道:「章相公昨日已經與一些人談了談,應該會控制得住,蘇相公放心。」

  蘇頌沒有理蔡卞,盯著章惇。

  章惇很怒,同樣,他不是初出茅廬的愣頭青,轉眼就壓住怒意,淡淡道:「就按蘇相公說的。蘇相公,還有別的吩咐嗎?」

  其他的,蘇頌已經與趙煦談過了,拄著拐轉身道:「其他的事,我不管。」

  章惇抬起手,道:「下官告退。」

  蔡卞見章惇這麼隱忍,心頭越發不安,連忙跟著出來。

  蘇頌看著他們二人出了他的值房,眉頭深深皺起。

  ——越發難以善了了。

  章惇出了政事堂,直奔青瓦房。

  蔡卞在後面追著,道:「章子厚……章惇!」

  章惇腳步依舊不停,面沉如水,雙眸厲色跳動。

  蔡卞直到青瓦房才追上,道:「蘇相公說的也沒錯,你到底在生什麼氣?」

  章惇臉角鐵硬,抽搐了下,道:「我沒生氣。得想辦法,讓政事堂儘快通過我提議的任命,他曾布既然病了,就不要來了。我再去見見許將,梁燾,楊畏等人……」

  章惇說著,就要往外走。

  蔡卞剛要伸手拉他,外面忽然響起大喝聲道:「章子厚,你是老了嗎?沒牙了嗎?」

  子厚,章惇的字。

  蔡卞臉色微變,什麼人在這裡公然叫喊,章惇可正在氣頭上!

  章惇臉角僵硬,站在門口,看著一眾人攔不住,衝過來的人,一抬手,放他過來。

  這個人章惇認識,當年就彈劾過他,尚書省右司郎中,竇麒。

  竇麟大步走過來,站到章惇身前,近乎貼臉了,怒聲道:「章子厚,我問你,我彈劾蘇頌的奏本,你為什麼壓著!?」

  章惇眼角抽了下,內心怒火熊熊,冷眼看著竇麟。

  蔡卞站出來,神色威嚴,道:「竇郎中,你的奏本是我壓的,牽強附會,惡意攻訐,本官還沒找你,你還敢找到這!」

  竇麟冷哼一聲,道:「我牽強什麼了?蘇頌難道不是呂大防舉薦接任樞密使的嗎?在他的任內發生環慶路軍餉失蹤案,他不應該負責嗎?另外,那韓忠彥不是與呂大防一丘之貉嗎?韓忠彥在的時候,與蘇頌整日形影不離,秘密私語,擅權稟國,著實惡貫滿盈,我有哪裡說錯了嗎?」

  沈琦已經趕過來,聽著竇麟的話,差點沒一跟頭摔倒。

  這竇麟在司馬光時候就奮力彈劾章惇等『新黨』,極其賣力。在問罪呂大防時候,為呂大防辯駁是最為賣力,怎麼現在反而追究起呂大防有沒有同黨來了?

  甚至跑到宮裡來大鬧?

  蔡卞神色微沉,現在福寧殿的官家與他們青瓦房已經達成共識,那就是不再繼續擴大,要是將韓忠彥牽扯進來,那就不是一般的誅連了!

  韓忠彥是韓琦之子,韓家門生故吏遍布天下,韓忠彥也曾位列樞密使,真要追究韓家,只怕朝野還得炸鍋一次。

  蔡卞沉著臉,剛要說話,章惇卻抬起手,阻止了他,看著竇麟,道:「你拿出證據來,我帶著你,去陛下當面,只要你有證據,我拼了命也說服官家……」

  「匹夫!」

  「匹夫!」

  竇麟不等章惇說完,頓時跳腳大叫,道:「章子厚,你是老了嗎?當初你大罵司馬光談證據了嗎?你抨擊呂公著是拉到神宗面前的嗎?你是老了嗎?怕了嗎?縮頭縮尾,簡直像個烏龜!」

  青瓦房門前的一大群人,神色大變,噤若寒蟬!

  這竇麟瘋了,居然這樣公然罵出這樣的話!要知道,章惇前不久還當街處死了開封府巡檢司巡檢。

  沈琦等一干向來怵章惇,見他面沉如水,劍眉一直在顫,心裡暗驚。

  蔡卞也沒想到,這竇麟這麼大膽,當即喝道:「來人,將他送回政事堂,再敢胡言亂語,將他關起來!」

  迅速有差役衝過來,要控制竇麟。

  竇麟大怒,沖著章惇噴口水,大罵道:「蘇頌一日不除,天下不安,章子厚,你要是不敢,就不要蹲著茅坑不拉水,趕緊走人吧,羞煞天下人!」

  差役拖著竇麟,快速向政事堂返回。

  沈琦面上僵硬,見竇麟被拉走,鬆口氣,來到章惇面前,抬手道:「章相公,此人失心瘋,不必理會。」

  蔡卞擔心章惇氣急亂來,道:「這竇麟明顯是受人指使,故意來激怒你,沉住心,不要上當。」

  章惇面無表情,聲音異乎尋常的平靜,道:「受人指使是必然,他這字字句句看似沖著蘇頌,實則又指向韓忠彥,韓忠彥一個致仕的樞密使有什麼好針對的?還不是沖著李清臣去的,沖著我們來的!」

  蔡卞聽著章惇的話,臉露驚色。

  他驚訝於章惇這個時候居然還能保持冷靜,思維縝密,二來也吃驚於章惇話。

  如果真像章惇說的,這竇麟身後的人,是給他們挖了一個大坑啊!

  李清臣是韓琦的侄女婿,稱呼韓忠彥為『兄』,沖著蘇頌去,目標是韓忠彥,牽累李清臣,再拉出他們,真到了那個時候,他們反應過來已經來不及了!

  環環相扣,這個手段可真不簡單!

  沈琦聽得也是暗自心驚,這樣的權力爭奪,稍不小心,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蔡卞見章惇冷靜,就沒那麼多擔憂了,沉吟著,道:「你打算怎麼做?」

  章惇雙眼幽深,冷漠,語氣波瀾不驚的道:「不怎麼辦,他們既然願意跳,就讓他們跳個夠。」

  沈琦聽著,心裡狠狠打了個冷戰。

  眼前這位章相公可不是好相與的,這樣被指著鼻子罵烏龜還能忍,還能平靜,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蔡卞早就預感到章惇在預謀著什麼,現在更加確定了,道:「此事,應該稟報官家知曉。」

  章惇道:「不用事事勞煩陛下,朝臣該有朝臣擔當,繼續做事吧。」

  說著,他就真的轉身回去了。

  沈琦不敢跟進去,站在門外。

  蔡卞思索片刻,看向沈琦,道:「你去轉告蘇相公,請他管一管。」

  沈琦連忙點頭,急急的應聲迴轉政事堂。

  這時,蹴鞠的趙煦,已經將青瓦房前發生的事情聽了個清楚。

  趙煦擦著汗,看向政事堂方向,臉上微笑著。

  童貫低著頭,道:「官家,據說,政事堂那邊,將竇麟當做了英雄,紛紛嚷著要效仿。」

  「效仿?」

  趙煦看了眼童貫一眼,哼了一聲,道:「他們還真是閑,這麼有空對我選的相公指手畫腳,那朕就找點事情給他們做。傳旨,三省政務停滯,朝臣搪塞,嚴重阻礙政事運轉,命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員,討論其中得失,上書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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