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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章 開不了口

  宋煦正文卷第五百四十章開不了口紹聖元年,正月二十,太學。

  太學現在已然不同於以前,縱然依舊是世家子弟居多,但清理了那些來混資歷的,不學無術之徒,增加了不少寒門生員,加上李清臣,沈括等人的多番整頓,太學逐漸向好,學研之風日濃。

  在一間學舍內,坐著三十多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人,不遠處,李清臣,沈括以及太學一干教授,博士。

  他們神情認真,專註,看著前面拿著書,認真講課的章惇。

  章惇滿臉嚴肅,不苟言笑,教課也是一字一句。

  這是當朝大相公的課堂,每個人都豎起耳朵,認真的聽著。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

  「明德,親民,止於至善。明德在於修身,身不正而人不行,人不行,綱紀崩,天地亂,聖人匪也……」

  章惇拿著書,站在前面,走幾步,念一段,而後加上他的理解,朗聲而出。

  《大學》來自於春秋,是儒家經典,在座的無不熟讀,各有理解。但作為當朝大相公的理解,那就一種標杆了。

  章惇本身就學識淵博,是當世大家,但從他嘴裡出來的,儘可能言簡意賅,並不是在專研經義,做道德文章,相對於務實。

  沈括坐在後排,他認真聽著,思索著。

  章惇是在講課,他的言談舉止,都在透露著他的施政思想,方向。

  太學的生員,現在都是經過嚴格的考核,精挑細選進來的,可以說,只要不出幺蛾子,他們的前途必然是一片光明。

  是以,他們格外認真,這是大相公,他的課不好好聽,好好學,留個好印象,不是作死嗎?

  章惇拿著書本,有些刻板的足足講了半個時辰,他放下課本,在教課小桌前坐下,道:「講完了,你們可以提問了。」

  大宋的講課,基本上就是兩部分,老師先講,後面學生提問。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時間沒人開口。

  他們是新的一批學生,因為年假,很多人都回去了,留在京城,能被『邀請』來聽課的並不多。

  好一會兒,終於有一個太學生,站起來,恭謹的問道:「大相公,學生想問關於朝政,不知可否?」

  不止是學生,哪怕李清臣,沈括都認真起來。

  從神宗的『王安石變法發』,到元祐六年末的『新黨新法』,再到而今逐漸成型的『紹聖新政』,一路上,都是備受爭議,甚至於,遭到了天下絕大部分人的反對與抨擊。

  趙煦讓章惇來講課,本身的目的就是宣傳『紹聖新政』的方針大略,爭取支持。

  章惇看向他,道:「問。」

  這個學生穿著很樸素,還有不少補丁,但面容異常乾淨,他有些緊張,還是抬著手,肅色道:「學生敢問大相公,『紹聖新政』,能成功嗎?安石相公前車之鑒,您為何還堅持『新法』?」

  李清臣看著這個學生,本來緊繃的臉色稍稍和緩。

  這個學生還算懂事,沒有問過於敏感的問題。

  沈括面色如常,這個學生問的,其實也是很多人想知道的。

  『王安石變法』,其實在神宗朝兩度罷相后就已經失敗了,神宗皇帝改元后,『新法』便停滯不前,趨於崩壞。

  高太后垂簾聽政后,徹底廢除『新法』,算是徹底終結。

  縱然『新黨』再恨,再憤,在當今絕大部分人看來,高太后其實是收拾了殘局,穩住了大宋局勢,替『新黨』擦了屁股。

  『新黨』反覆,再次掌握朝堂,『新法』演變成了『紹聖新政』,要再次掀起轟轟烈烈的變法改革了。

  章惇面容嚴肅如常,點點頭,道:「你知道修黃河治理嗎?黃河泛濫千年,從古至今,歷朝歷代,從未停止治理,但從未成功,我朝也興師動眾,甚至於幾次易道,水患難解。治國與治河一樣,明知道苛政如虎,貪腐盈野,百姓生於水活,天下沸沸,正如黃河滾滾,濁浪拍空,隨時可能決堤,淹沒大地。我以及我的同僚們,要做的,並不是徹底功成,而是採取行動。『紹聖新政』的真正意義在於作為!」

  這個年輕學生愣神,有些沒反應過來。

  他只是簡單的問了個問題,怎麼就引出這麼多。

  還有,大相公,好像沒回答他的問題吧?能不能成啊?

  沈括與身邊的一些太學的教授,博士對視一眼,輕輕點頭。

  其他學生也左右互看,有一個學生站起來,抬著手,道:「大相公,學生敢問一句,今日大相公推翻祖制,後人亦會推翻您,如此反覆之下,江山動蕩,社稷不安,於國於民皆是大弊,為何大相公還是堅持如此?」

  這個問題,就尖銳了。

  李清臣,沈括都擰眉,一些教授,博士不安的挪動屁股。

  『祖制』涉及了太多東西,不單單是『祖宗定製』那麼簡單。

  祖制,依託於禮法,禮法之下,『仁孝』字是核心,『孝』是為人之本。

  連祖宗之法都能推翻,不就是『不孝』?

  『不孝之人』,還是人嗎?

  章惇不以為忤,平靜的拿起茶杯喝茶。

  李清臣,與沈括等人靜候,心裡在想著,換位,他們該怎麼回答。

  『禮法』傳承久遠,最為根底的,就是『周禮』。

  實際上,禮法與現實有諸多衝突,就拿英宗皇帝的『濮議之爭』來說,就是禮法與現實的衝突,最後被折中處理。

  但這種折中,只是政治上的『和解』,並不能真正解決禮法與現實的根本性衝突。

  在後世,大明朝還出現了『大禮議』之爭,最終也是以嘉靖皇帝全面勝利告終,禮法屈從於權力。

  章惇喝了口茶,在眾目睽睽下,道:「這個問題,朝廷以及官家在不斷的向朝野解釋,解釋了不知道多少遍,但總有人問,不停的追問。作為當朝大相公,我不能不回答,那我就再回答一次。我不說什麼時移事易,弊政當改這樣的話。你說,我們改祖宗,後人就要改我們,我同意。後人要改,一定要改。因為我們的『新法』不是永世良方,治不了千秋之國。你說,一改就造成動蕩,為什麼會造成動蕩?是什麼人在動蕩江山?他們圖謀什麼?換句話,我們現在在改革弊政,是什麼人在阻止,什麼人企圖動蕩?他們打著『祖制』的幌子,是在維護江山社稷,還是在維護他們的榮華富貴?我們坐在這裡,風雨不著,衣食無憂,這些是來自哪裡?——民,,只有民。但他們開不了口,說不了話。」

  章惇說到這裡,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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