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蘭贊篇》之又至月朔
只聽他驚喜地說道,「洛老師,這首詩被您朗誦得太美了,我都被您感動得哭了!」
他不知,此時此刻含淚微笑的自己,在從未攀登過雪域高原的洛不眼中,既像那開滿美麗格桑花的彼岸,又像那傲立聖潔雪蓮花的巔崖,將人誘惑到心顫,卻遙不可及,教人望而興嘆。
「洛老師,這首詩是我國藏族第六世Danai、也是最受藏族人民喜愛的偉大民歌詩人倉央嘉措的作品之一。」曇凹喃喃說道——
「我的家鄉有很多藏族同胞,我從小就喜歡他們的文化。我的漢語發音不太準確,若是由我來朗誦,就會破壞這首詩的意境。可是在您的朗誦中,我好像親眼見到了格桑花含著露珠在晨光里綻放,也親眼見到了雪蓮花披著冰雪在巔崖傲立……」
曇凹很興奮,說了很多。洛不喜歡聽他說話,喜歡他的溫柔腔調,喜歡他的純凈微笑,喜歡他所喜愛的一切。
她靜靜凝視著面前興緻盎然敘說的曇凹,一時間竟有一種錯覺,彷彿自己正置身神秘而聖潔的高原,沐浴在明媚和煦的陽光中,一陣撲面而來的清新之風沁入心肺。
當曇凹察覺到洛不迷離的眼神時,心中突然一陣悸動,原本喋喋不矣說話的他忘了自己想說什麼,獃獃地望著她……
當洛不亦察覺異樣,連忙收回目光,輕聲問道,「曇凹老師,這位詩人有什麼故事嗎?當我讀他的這首詩,能夠感受到他的深情與無奈。」
「有。」曇凹從愣怔中醒來,舌頭莫名變得生硬,「詩、詩人……」
捋了半晌舌頭,曇凹摸了摸面前的玉佩,沉默片刻,方才緩緩為洛不解說了作者倉央嘉措的傳奇故事。
洛不對神秘的藏族文化從未涉獵,為了讓思維跟上曇凹的節奏,她屏息凝神,聽得極其認真。
這是一個充滿悲劇色彩的愛情故事……
「當年,五世Danai圓寂時,他的弟子在民間已經找到轉世靈童——倉央,但卻隱瞞真相,直到康熙帝龍顏大怒,第六世Danai——倉央才被迎回拉薩。
只是,此時倉央已以農奴之子身份在民間生活14年,有了一位相依想愛的姑娘。身份突然轉變,倉央被禁女色,讓對自由與愛情充滿嚮往的他既苦悶又叛逆。
他常常在夜晚偷溜出宮幽會心上人,並寫了很多膾炙人口的情詩,如『住進布達拉宮,我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在拉薩街頭,我是世間最美的情郎』……
可是終於有一天,因一時疏忽,他的心上人被人發現,並被殘忍殺害……」
聽到如此悲慘的愛情結局,洛不眼眶之中一片晶瑩。
蘭贊曇凹一直以為洛不是個大大咧咧堅強率性的女漢子,講完故事才發現她淚眼婆娑,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難怪讀到這首詩會這麼感觸,謝謝蘭贊老師為我耐心講解。」洛不黑白分明的眼睛因點點淚花顯得更加靈動秀美。
她原本大傷元氣,為了不讓曇凹看出破綻一直強撐著,此時因為六世Danai的凄美愛情故事黯然神傷,不免心力交瘁,面色慘白如紙。
她看了看會議室上的鐘,說道,「不早了,軍訓快開始了,下次蘭贊老師一定要幫我細細講解!」說著,她將筆記本遞還給曇凹,匆匆離去。
「……你好狠毒!!……可還尚在?恩恩可還好?……可憐我的紫檀和墨弦,為什麼不能多給些時間?……人生苦短,誰也料不到意外和明天誰也來到,可憐我的紫檀和墨弦……」
那個女人的聲音,在洛不耳畔神經質一般,絮叨了整整一夜,嚴重影響了洛不的重傷療愈,洛不輾轉反覆,徹夜失眠,及至清晨,仍覺得傷口隱隱作痛。
洛不討厭每月之朔。不巧的是到軍訓基地的第二天,便是八月初一。一大早,洛不便頭昏腦漲,不想起床。
蘭贊曇凹五點多便來到了食堂,事實上他並沒什麼胃口,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吃了兩口面,便有意無意地盯著食堂的大門。自從把洛不弄哭后,他就一直沒見過她。從小到大,曇凹還從來沒有弄哭過女孩子,這讓他心裡有些不好意思。一個多小時過去了,碗里的面還剩很多,而那個身影始終沒有出現。
軍訓期間,每天早晨七點所有師生在訓練場上集合,軍訓總指揮長作簡短訓誡后,由教官和跟班老師將學生帶到劃定區域軍訓。
曇凹被分到了18級中文院系二班,配合教官嚴志剛和班主任王志開展管理工作。18級中文院系二班的教官嚴志剛臉長得胖乎乎的,眼睛卻炯炯有神,他頭戴軍帽,身穿迷彩服,腳穿運動鞋,整個人看上去精神抖擻。
他管理學生極為嚴厲,軍訓時的眼神殺會讓動作不規範的孩子們膽戰心驚。為此,王志和曇凹跟班管理工作開展得非常輕鬆。此時,嚴教官正昂首挺胸站在學生們身邊,在他的帶領下,學生們站得筆直規範,鴉雀無聲。
曇凹記得洛不被分到了18級醫學院系醫研一班,那個班級似乎在訓練場的東北角,身處西南角的他時不時地望向那個方向。
18級醫學院系醫研一班的跟班老師是閭丘青玄,這位又高又帥自帶閃光燈的老師在人海中輕易便能掀起一些波瀾,所以曇凹輕易地便找到了這個班,也終於找到了那個讓自己牽挂的身影。
不知道她的心情好些了沒?也不知道她的臉色好些了沒?離得太遠,迎著晨光的曇凹只能模糊地看見她的背影。
「不舒服就回寢室休息吧。」閭丘的眼睛明亮如洗,似乎能洞察一切,沒有側目便覺察到了洛不的無精打采,壓低了嗓子對洛不說道。
「嗯」,一向堅強的洛不也察覺到了今日的狀態不同於從前,身體搖搖欲墜,眼前天旋地轉,若不是用了全部的氣力來堅持,只怕早已暈倒在地。她臉色慘白的目視著前方,輕聲回道,「等總指揮長訓誡完了,我就回寢室。」
大約一刻鐘的樣子,總指揮長的訓誡終於結束了,教官們吹著口哨帶著各自的班級離開。於是,洛不開始踉踉蹌蹌地往寢室走去……
眼看著天色越來越暗,緊張而喧鬧的訓練場終於變得越來越安靜。
在寢室床上渾渾噩噩躺了一天的洛不感覺自己更虛弱了。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零鈴終不怨。何如薄倖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自洛不來到金谷縣,那個神經質一般的女人,便在洛不耳畔絮絮叨叨個不停。
洛不本就重傷未愈,加上月朔之劫,神經極度虛弱。這女人的念叨不疑令洛不雪上加霜。
「婼合——」冥冥中,洛不似乎在神經質女人的念叨中,聽到了婼離兒的呼喚。
但這應該是不可能的事情,若不是昨日婼離兒用「血祭」傷了自己,今天這個日子,婼離、浮若之、浮若間會比自己更虛弱,他們會尋一個安全而隱秘的地方休養,這是幾億年來妖的體質所決定的,哪怕自己是一個在世上已修練千年的女妖,哪怕自己是妖界法力第一的公主。
「婼合——」
可是婼離兒的聲音越來越清晰,洛不吃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瞼,換作一身杏黃色衫裙的婼離兒若隱若現在眼前。
「婼離兒?!」洛不有些吃驚婼離的出現,更驚訝於她的神采奕奕。
「咯咯咯」見到洛不終於清醒了些,婼離兒得意地笑了起來,「天生無限法力的妖神,也不過如此嘛!」她冷嘲熱諷道。
「看來你將自己完完全全地獻給了邪魈。」洛不有些心酸,她的思緒彷彿回到了一千年前……
痛不欲生的婼合曆經千辛萬苦終於找到了傳說中屬於黑夜的邪魈,在那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裡,她看不清邪魈到底是什麼模樣。
只看見兩團鬼火幽幽地在空中盤旋,一團墨綠,一團褚紅,色調都是那麼深沉,閃著瑩瑩的微光,若不是它們間或眨一眨,婼合都分辨不出那是邪魈的眼睛。
或許她的身體就是一種宛若黑夜的沒有形狀的存在,將每一個闖入夜幕的外來者鯨吞入身體,她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吸聲無處不在,她那不懷好意的笑聲更是瘮人。
「法力無邊的邪魈,求您幫幫我吧!」洛不不顧一切來到這裡,虔誠乞求。
黑暗中,邪魈貪婪地吮吸著她靈魂的氣息,「嘖嘖,我邪魈幫人辦事,必須以對方的靈魂為代價,妖神,你可考慮清楚了。」
……
邪魈的話依稀在耳邊,洛不深知每一個人為了心中的願望會不惜一切代價,一如從前的自己,只是自己真的值得婼離兒付出如此天大的代價嗎?
她苦笑一聲,輕嘆道,「只怕後果會是你不能承受的痛。」
聽聞此言,婼離兒笑得更開心了。
笑過之後,她咬牙切齒說道,「與你活著相比,那些痛算得了什麼!我恨為什麼有天生神力的人是你,我恨為什麼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殺不了你!」
突然,她又咯咯笑了起來,「不過,那些都已經成為了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