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蘭贊篇》之欺騙了你
「別說,蘭贊哥哥!」
梅朵突然用纖細的手指,止住蘭贊曇凹的唇。在她的印象里,蘭贊曇凹無論有多麼不願意,亦不會說出來,總是默默承受。可是這一次,他居然……
她鬼精的笑了,說道,「蘭贊哥哥,我早知道你心裡沒有我。」
梅美的話,讓曇凹大吃一驚,臉紅心跳地掩飾道,「不,不是的,梅美妹妹,我……」
「沒事的,蘭贊哥哥,」梅美不待曇凹說完,便笑嘻嘻地說道,「其實我心裡也已經有了別人……」
「真的嗎?」聽到梅美如此說,蘭贊曇凹原本滿是愧疚的臉上,情不自禁露出一絲笑容。
夜晚七點半,一輛小車隱密地停在林間,駕駛座上的沁芳拿出念恩的素描,核對基地後山入口處戴著黑色鴨舌帽的少年,確認是同一個人,於是啟動了車輛。
「再過一個小時,警察就會到了。」事情的發展與自己的設想一模一樣,珂蓮嘴角浮現一抹詭異微笑。
多少年來,她一直想手刃兇手,可是念恩的出現,讓她下不了手,直到昨天無意聽到那通電話,她靈光乍現,決意將殺人兇手逮個現行,借警察之手繩之以法。
兩個小時以前,她給警察報了案,刻意將案發時間推遲了半個小時,但她不明白,為什麼自從掛上報案電話,一顆心一直糾著……
難道是因為靈魂已經開始虛弱,正逐漸失去對這具身體的掌控?直到念恩含淚的眼隱隱約約浮現眼前,珂蓮才開始意識到自己一心想報復的心已經發生動搖。
「小恩恩,」她渾身戰慄,眼中的恐懼愈來愈盛。
她放任事態發展,以為自己已經完美掌控全局。怎知一個母親潛意識中的選擇,永遠是將孩子放在第一位,她不能原諒自己的殺身仇人,可是她必須原諒對女兒有二十年養育之恩的女人,她甚至還要指望這個女人繼續去愛她的女兒。
她算準了事情的開局,卻算錯了事情的結局。
只見黑幕中一道強光刺入少年的眼睛,少年下意識捂住臉,一輛油門踩到底的小車閃電衝出。眼睜睜,當年的一幕就要在眼前重演,正在此時,一個身影迅猛衝向少年。
「曇凹——」珂蓮一眼認出那個身影,失聲尖叫,原來,剛剛送走梅朵的曇凹回基地途中看到驚險一幕,來不及思考便沖了上去……
就在同一時刻,被關在執念櫃中的洛不魂靈感覺到靈犀之血的預警,「月魄!不要——」
驚恐萬狀的洛不歇斯底里仰天長嘯,妖神之力超極限迸發,釋放無敵耀眼紅焰,將全身神符盡數燃燼,消失在梁青家中……
洛不魂靈的強行突破,牽連遠隔幾十公里的肉身五內俱傷,痛不欲生,一口鮮血從珂蓮口中噴涌而出。
當洛不趕到現場時,事情已經發生。
「月魄!」洛不驚慌失措地衝上去,卻見曇凹與艾一朗雖陷入昏迷,除了額頭撞到路邊的石頭,滲出了幾縷血,卻並無大礙。
原來,沁芳雖痛恨將念恩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艾一朗,謀划重演二十年前的殺人事件,但未料女兒的救命恩人——蘭贊曇凹突然衝出,對曇凹深懷感恩之心的她急打方向盤,令小車失去控制,翻了兩番,重重撞上路邊大樹。
「沁、沁芳!」
眼見四腳朝天的小車已經開始起火,五內俱傷的珂蓮一邊哭喊著,一邊掙紮上前,拼盡全身氣力從駕駛室中將渾身是血的沁芳拖了出來。
就在她的身後,沁芳魂靈從駕駛室爬出,驚訝發現洛老師正抱著一個血人拚命奔跑,可是洛老師似乎力不從心,才跑了兩三步,便重重跌落,懷中血人在地上滾了兩滾,停住。
沁芳連忙伸手去扶,怎料自己的手指竟不可思議地從洛老師身體里穿過,一臉震驚的她不敢相信地重新去「扶」,手指依然抓不住洛老師的身體。
意識到什麼的她顫微微將雙手舉至眼前,方才發現這血淋淋的雙手早已泛著瑩瑩綠光,正在緩緩消散。
「我,我難道已經……」她努力回想剛才發生的事情——打燈、啟車、衝出、突然……
「蘭贊老師!」她緊張回頭張望,想察看曇凹的情形,視線卻被跪在曇凹身邊的一具渾身閃耀雪色光芒的魂靈所吸引,「那是?」
這靈魂有著濃烈的妖戾之氣,正怔怔望著同樣跪坐在自己身邊哭喊著的「洛老師」。
「沁芳,求求你不能死……救命啊!求求老天爺救救她啊……沁芳,小恩恩還在等著你呢……」
因洛老師魂靈視線指引,洛老師一聲痛過一聲的哭喊在沁芳耳畔愈來愈清晰。
等等,為什麼這哭喊中會出現一些奇怪的字眼?
沁芳瞠目結舌,二十年前,自己已經改名「謝慧之」,僅見到兩三次面的「洛老師」怎知自己曾經的名字?
還有,為什麼她會像二十年前的那個女人一樣稱念恩為「小恩恩」?
沁芳顫抖著回過頭去,細細察看,愈加震驚地發現洛老師身體里的魂靈竟不是本尊,而是二十年前被自己輾壓得血肉模糊、猙獰恐怖卻又難以忘懷的她!
——這個被自己殘忍殺害並棄屍荒野的女人,此時此刻正哭天搶地,求老天爺拯救自己?!
怎麼會這樣?
愣怔良久的沁芳,震驚之餘,內心輕輕浮起一絲漣漪,她含著淚輕聲喚道,「珂蓮——」
這輕柔的呼喚,卻令珂蓮聽得異常絕望與恐怖。
「珂蓮——」沁芳又呼喚了一聲。
珂蓮顫微微回過頭來,待看清呼喚人的容顏,頓時無力癱軟在地,良久才泣不成聲道,「你、你怎麼可以丟下恩恩一個人……」
沁芳的靈魂已經開始出現消散跡象,含著淚的她微笑著望著珂蓮,「謝謝你,珂蓮!……謝謝你原諒我!」
淚流滿面、痛苦不堪的珂蓮狠狠吸了吸鼻子,咬牙切齒道,「不,我恨!我恨二十年前心狠手辣的殺身仇人!」
這一句似乎從她牙縫中迸出一般,字字怨毒,只是說完這一句,她痛恨的神情又瞬間崩潰,「可是,念及你對我女兒所做的一切,我沒辦法記恨真心待小恩恩的養母!」她如泣如訴地哭著,既糾結又痛苦。
「對不起,珂蓮,」沁芳眼中的淚簌簌而下,「對不起,珂蓮!」沁芳含著淚凄笑著道歉,「我一直以為鍾晨是愛我的,我一直以為是你用著卑鄙的手段,將他從我身邊奪走,因為這些我自以為是的想法,讓我對你恨之入骨。」
沁芳:「那一日,我送他到火車站,當火車啟動時,我看著他身心俱碎的癱在座椅上,那是一種在他身上我從未見過的頹廢,突然間有一種說不出的恐懼在我心裡瘋長。我轉身趕上下一趟火車,追到他的部隊,可是已經來不及,部隊的人說他已經跳下了萬長深淵,粉身碎骨……」
沁芳平靜地敘述著當年的事,劃過臉龐的淚光泄露著她的悲傷,「我恨你不擇手段地將他搶走卻又不珍惜他,我恨你將他逼上絕路屍骨無存,失去鍾晨的仇恨讓我理智全失,我不顧一切地對你實施了慘絕人寰的報復……」
說到這裡,她抱歉地望著閃著凄慘血光的珂蓮靈魂,悵然若失地說道,「可是,當我報復完,才發現原來你和鍾晨的孩子還好好活著,你說流產什麼的不過是一時的氣話。再後來我看到了他寄給你的絕筆信,才知道原來他自始至終深愛的人都是你。」
「絕筆信?!」珂蓮聽到這裡吃驚地問道,「他、他給我寫過絕筆信嗎?」
「是。」沁芳點點頭,慘淡的笑容讓人感到說不出的凄涼。
「信在哪裡?」珂蓮焦急地問道。
「在我房間的全家福後面夾著。」沁芳輕輕答道。
「全家福?!」珂蓮腦海中瞬間閃過側房相框中夾著的那張破破爛爛的紙條,原來自己曾與它如此接近,卻失之交臂,不禁懊悔萬分。
突然,腕上還魂珠一片熒光大現后,變得忽閃不定,血人一般的她開始戰慄起來,「看來,我大限已至,即將魂飛魄散,再也沒有機會去讀鍾晨的信了……」
正惱恨,忽聽沁芳幽幽說道,「那信……雖沒帶來,但這7000多個日子裡,我將自己幻想成鍾晨深愛的你,每日必讀,早已將字句標點爛熟於心,你若想知道,可聽好了——」
珂蓮連忙聞聲望去,只見沁芳轉過身去,望著夜幕中的山林輕輕念道——
「蓮兒我的愛妻: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對自己那麼沒有自信,從見你的第一面,我就無可救藥地愛上你這個可愛的精靈,眼中再也看不到別的女孩子,可是我給不了你令人艷羨的生活,十多年來只能將這愛深深的藏在心底。
我有很多很多抱歉想對你說,我不是一個光明磊落的人。
那夜我明明知道我的酒杯中摻入了白酒,我卻並沒有制止和揭穿,因為我太自私,自私到害怕失去得到你的唯一機會。
你知道你在我眼中有多美好嗎?酒精不過是催化了藏在我心底的愛意而已。
當你不顧一切,堅持與我結婚,你知道我有多高興嗎?可是我的擔心並不多餘,還沒有來得及與你行禮,我便接到了緊急任務,匆匆趕回部隊。
對不起,蓮兒我的愛妻,作為一個丈夫,我缺席了孕期對你的呵護,作為一個父親,我缺席了對我們未出世孩子的保護!
所以我不怪你恨我,畢竟你曾經給過我機會,是我沒緣分好好珍惜它。你知道嗎?我是多麼想抱著我們的孩子,與你攜手走完今生。正是因為有這些強烈的念頭支撐,我才能克服一切艱難險阻,不顧一切活下來!
可是,這一次的任務太艱苦太兇險了,我作為一個排長,眼睜睜的看著我的戰友在執行任務中一個個離我而去,肝膽俱碎卻無可奈何。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拖著愧疚的靈魂和笨重的身子回到你面前,明知道你發生了誤會,卻連追逐你背影的勇氣都失去了。
作為一個兒子,當年我目睹了自己父母的去世而無能為力;作為一個男人,我呵護不了自己的女人,留不住自己尚未出世的孩子;作為一個軍人,我保護不了自己並肩作戰的戰友。
我不能原諒自己,我沒有辦法苟且偷生!這段日子,我一直覺得我的父母,我的孩子,還有我那朝夕相處的兄弟們在向我招手……
蓮兒,永別了!今生我沒能好好愛你,如果有來生,我寧願變成你的哥哥,默默守護在你身邊,為你遮風擋雨。
至愛蓮兒的晨絕筆」
沁芳的語速均勻,語調平淡,沒有任何的跌宕起伏,可當「蓮兒我的愛妻」六個字一出口,珂蓮便淚若決堤,滾滾而下。
「鍾晨!鍾晨!」悔恨不矣的她深情地呼喚著,「為什麼?為什麼你經歷了那麼多痛苦的事,卻沒有對我傾訴?為什麼在你痛不欲生的時候,我這麼任性而絕情,還要在你的心口狠狠捅一刀?」
「對不起,對不起,我欺騙了你,我一直都深深地愛著你,我們的孩子還活的好好的,她叫念恩,她現在已經20歲了……老天爺,我為什麼要掐斷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啊?!」
悔恨和痛苦在心中如火山一般爆發,無法承受的珂蓮嘶聲裂肺地衝天哭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