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 為人臣子

  前世多少回眸，換的今生的擦肩而過？


  一笑回眸百媚生，誰家女兒念傾城。


  皇家的兒孫，無非是兩條路可走。為人臣子，或為人君。


  我是若曦，皇後的第一個兒子，那個位子是個孤決的位子，本是我的囊中之物，可是皇後卻給了棄妃的兒子若歌。自小就沒有宮殿，沒有丫鬟太監的伺候，不準納妾，沒有封地。


  所以我至今銘記……在偌大的皇宮中，眾多的皇子皇孫中，那與我手足情深的弟弟三皇子皇子被中宮的嬤嬤抱走來時，我那向來淡定灑脫的母後，第一次也是唯次慟哭出聲。在她心裏，感動的不是有了養太子的權利，而是為那個嬰兒給她帶來的未知的命運激動……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


  我自小學的是為臣之道，可他學的卻是為君之論，當我知道所有人之中隻有他和身為林妃愛子的四弟學的是君道。那一刻，我感到一種深深的害怕，為他的擔憂。四弟的身後是林家的龐大勢力，兒若歌的身後則什麽都沒有。


  雖然四弟和若歌都是由皇後撫養，但我明白總有一天，若歌會死無葬身之地。是，我恨他，恨那個棄妃之子，搶了我的一切，地位，母愛，尊嚴。但是，同時，又擔心我的三弟會不會被殘害，會不會被敵視，會不會陷入危難……每當想起這些，我的心裏都會有說不盡的糾纏。恨與不很總是在一念之間……我給他下毒，我推他落水，我殺人嫁禍給他，我以為這些無人知道，天知地知我知，然而，我錯了。記得十歲的他，抱著一具屍體來到我住的側屋時，我變驚呆了。原來，他一直都知道我的所作所為，並且幫我抗下了所有的過錯。我看著他被關進天牢，毒打的遍體鱗傷。


  他回來複仇的，我是這樣想的。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沒有，他奄奄一息被釋放，幾天後，我便有了一切，封地府邸，他有的我應有盡有。


  他性子裏有著超過我的淡定和沉著，他一步步都邁的謹慎，從不與四弟相爭，從不在皇父母後麵前露出半點針芒，在兄弟中，他是淡泊名利的，波瀾不驚，淡淡的笑，淡淡的凝神，淡淡的思考，淡淡的蹙眉……淡淡地讓你覺得眼前的人永遠都不能揣度……


  他安靜的像個啞巴，這麽多年，我一直想問他，他真的快樂嗎？即便笑著的時候，是真的滿足嗎？在皇子中，我是性子不好的，我習慣於用一身冰冷沉默保護住自己，不讓外界的所有情緒侵入，深宮中這是我保護自己的唯一方法。


  我不能像他那樣能夠淡定自若的麵對所有人，無論討厭與否。那並不是八麵玲瓏的討好，他隻是討厭麻煩，即便我很少有笑容，我仍覺得……我比他要快樂。


  至少我的身上沒有被人擺布的命運。


  至少我不用擔心下一分鍾被自己的至親手足陷害，至少我可以在憤怒時大發雷霆，至少我會在母妃麵前麵露苦色，而這些……他永遠不能，至少這二十年來，他從未有過。


  當皇後為我賜婚，將顯赫的宗室小姐嫁給我時，我沒有任何表情的像我的哥哥們一樣跪拜謝恩。


  容夕月是個很好的女子，她婉柔，清雅，端莊賢淑，是難得一見皇室女子。她知道自己對我的意義，知道自己的地位，永遠清楚自己想要什麽，也明白我們之間的尺度。她賢慧，把我的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條；她端莊，王府中人沒有不敬她，不讚她；她大度，眉頭不皺得為我接連娶進妾室；她善良，無論嫡庶，都視為己出；她和氣，無論同我的妃妾，還是在妯娌，抑或是在宮中長輩間，她都是口碑極好的。


  對這一切，我是讚賞她的。自十七歲與她大婚，六年，她沒有讓我操心過一件事，她所作的一切，我看在眼裏，記在心上，隻是我能讚賞她，能敬佩她，能對她相敬如賓，能心疼她，我卻沒有愛過她，甚至沒有碰過她，就像她從未告訴我她的喜好，從未在我麵前不掩飾的笑。


  對容夕月，這一生，我是償還不盡的。她是讓我痛在心裏的女人，年少懵懂，以為有了女人就有了家，現在才懂，有了愛情有了相守才是家。


  第一次見她，在長安宮正屋前的回廊，我滿身落雪踏著一地的梅花走過去，那個身穿淡綠紗衣沒有任何招搖的女子竟然輕輕拉了我的袖子，仰著小臉蛋對我笑。她的笑那麽不染纖塵，我在宮中是出了名的冷麵王爺人人，避而遠之，這個小丫頭竟然一點也不怕，十五歲的我疑惑的迎上她清亮的目光，然後恍然怔住。


  我當時想：這是我見過的最美的笑容。她是認真地在笑，沒有任何掩飾……言語中有著那麽一絲緊張，但眼中是透徹如水，帶著淡淡的柔意，沒有一絲的害怕。她說：她喜歡梅花的傲骨風霜。眼前的她似乎對一切都很好奇，卻又像什麽都不在意，是那種帶點韌性的淡淡的恬靜。那一刻，我感覺到自己深深地看進她的眼眸深處，在那分清柔的微笑中沉溺了自己。


  後來，我與她便沒見過。那日與父皇拜見丞相，她望著梅花出神，那一刹那，我便確定，非此女子不娶。


  然而，父皇告訴我，她是維三弟選的太子妃。


  在明了一切之後，我突然有一種說不出的失落，甚至覺得可笑。笑自己就那樣的輕易許下諾言。她是我的弟妹，是若歌的太子妃，是一個權利的犧牲品。我的心又沉了下來。


  她是聰明的女人，是如同皇後那樣的堅定無畏，她的眸中除了那絲清透，還有不被人所察覺的淡淡憂傷和無奈。有的時候，她會調皮，她會純真的信深宮裏的人，她會懶惰的睡到太陽下山。有時，她會透露出一絲抗拒，對命運的抗拒。可是無論怎樣，她還是會傾盡所有去笑，無論心裏多痛，永遠笑得那麽清柔，可是她不知道，每當看到她那麽艱難的微笑，我的心會痛上許久。


  她是需要疼愛的女子，可若歌偏偏沒有半點疼惜。那晚，我和她發生了關係，我知道這不是她的第一次，但是我仍然幸福。我決定像若歌要了她，不管任何人的反對。我和若歌開口時，被一口否決了。我的親生母親警告我說：任何危害皇位的人她都要斬草除根，我也不例外。


  我覺得很可笑。我不似外表永遠的堅強，也有傷口，我所能做的隻是把它越藏越深。也許夕月愛上的是我眼底那絲看不透的飄離，是仿佛碰一下就會碎落的什麽東西，掩飾在那樣的倔強和故作瀟灑。


  我對她的愛，她視而不見。反而給我介紹姚舒子，我知道姚舒子對我的愛，但是我不能愛上她，也不可能愛上她。我想要那份風情，想要把這個女子護在自己的羽翼下，想要她永遠那麽安靜的綻放笑容……我隻想要夏七念……隻是對我，竟是種奢求……


  我以為若歌會厭惡這種婚姻，然後我等待時機取而代之。可是我想不通，為什麽他對任何人都可以雲淡風情，都可以親和的微笑，隻單單對這個調皮可愛讓人憐愛的女孩子那麽冷漠，冷漠到任何一個人都看得出來……可是為什麽，如此的冷漠，換回的仍是女孩靜靜的不顧一切的微笑，她是真的不在意嗎？

  直到每一次女孩子走開，我看到若歌看著那背影流露出的淡淡笑意……突然明白，這個女孩是何其有幸，若歌對她與他人是不同的，為了什麽？為了讓女孩更堅強，為了讓她知道這就是皇宮，為了讓她學會保護自己，為了她能更快的適應這種冷漠的環境。我卻不這樣想，我隻是要將她保護在自己的羽翼下，不讓她受半點傷害，我會心疼。我以為，隻要我心誠她便會感動氣若歌而去，可是，我錯了。


  那晚月光下，我邊看出了她對若歌的情意，時間真是個毒藥，她喜歡上了若歌，離我越來越遠了。那個男人陸離。我第一次見到他時，便是從骨子裏的恨，他的眼神讓我有種想殺人的衝動。陸離喜歡念兒，我看的出來，我看的出來他對若歌的仇恨，甚至對整個皇宮的仇恨，他在怪，在怪夏七念就那樣屈服命運。我怕，我怕陸離會傷害夏七念，所以我殺了他，殺了一切對她有危害的人。


  那日與弟兄們下棋，看到母後的臉色我就覺得心不安，若歌也有同樣的感覺。我們找借口開溜，一路上的沉悶，到了山頂不想讓她看出破綻，我們故意說笑著。


  或許我早已經猜到接過了。


  一切都那麽快，在我們說說笑笑步入山頂時，我沒有注意到母後身後那抹清亮的身影。當我們行完禮，起身時，若歌發現了她，她微笑的應了，是輕快的聲音，臉上有著溫暖的微笑，眼神依舊清透，卻看不到近在咫尺的我們。我看到地上的血液，很多很顯眼。她掙紮了幾下要站起來，卻再沒有站起來，而是那麽靜靜的倒了下去。那白綾緊緊的纏繞她，她就那樣微笑著跌落懸崖。午後的陽光射來，映在她的鬢邊，灑落上她微笑的唇邊，沉澱在那清透卻再也沒有焦點的眼眸中……


  “念兒……”我終於忍不住喊了出來，手臂一揚，仿佛想一步過去抓住她，是下意識間的無法控製，那個時候，有一個可怕的思想進入我的腦海也許已經無需再控製了，也許我可以肆無忌憚的衝上去把她緊緊抱在懷裏。我反應了過來的時候，卻也無論如何邁不開步子了。


  若歌就那樣的跟著跳了下去，我們找到了他，還有她，她的樣子很殘忍，我不忍心去看。


  那個午後，又仿佛回到了許久以前，若歌一言不發的抱起她，小心翼翼的走著。不同的是，那時他的眼中有痛心，可是現在那空洞洞的眼神仿佛什麽也沒有，又仿佛塞滿了一切……


  我還記得，我癡癡的尋望她腹中的孩子到底是誰的？我希望是我，可是她寧願，親手殺了孩子，也不願與我扯上任何關係。


  一連十幾天，若歌把自己和她鎖在房中，沒有任何聲音，沒有聽見哭泣，沒有人聽見囈語，就那麽靜靜的，直到屍體發出弗蘭德味道。我渾渾噩噩的在書房中沒有邁出半步，腦海裏那丫頭的微笑，眼神揮之不去。


  愣愣的抬頭，顫抖著唇邊，笑意凝固在唇邊，眼前的人是夕月。


  “爺……”她嘶啞著嗓音喊了一聲，眼圈紅腫著，“三弟一早就上朝了，您……還要繼續消沉嗎？”


  朝堂上，若歌依舊雲淡風清的，一切如以前一樣，唯一不同的是，他凝神的次數越來越多，越來越久，有的時候在朝堂上被皇父輕輕提醒了，會馬上抱歉的淡淡一笑，轉而發表著自己的看法，依舊一絲不苟，毫厘不差。


  隻是沒有人知道他內心的脆弱，我隻是習慣每天去園子裏看海棠花，每天都去，有時好幾次。


  “二哥……這個海棠花很好看不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