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榮耀，不過是條熱毛巾
葉婷回到醫務室。
林雲的話，讓傷兵們老實了，一個個躺在床上，生無可戀地望天。
三個人骨折，是在戰場上為省事蠻幹受的傷。還有一個屁股挨了一刀，據說是突然鬧肚子，然後被偷襲了。最後一個，是輕度燒傷，玩油罐玩來停不下來鬧的。
第九分隊以如此輕微的代價，重創冥王雇傭兵並擊殺冥王，創造了一個葉婷從未見過的戰爭神話。
直到現在，她回想起這場戰鬥，都覺得恍如在夢中，生怕一不小心就從夢中被驚醒。
作為皇家軍事學院的戰術教官，她隱隱覺察到，第九分隊呈現在她面前的，是一種全新的作戰方式，一種全新的作戰理念。
它對大陸未來戰爭的影響會有多深遠，取決於這支部隊能走多遠。以冥王雇傭兵為墊腳石，它踏出了第一步，這個起點高得可怕，未來很是值得期許。
「這都是什麼表情？傷得有那麼重嗎？」葉婷要死不活的傷員們，一臉好笑地問道。
在她到達前，張德彪已經帶著兩個醫務兵給傷員們處理好了傷口。她認真地檢查過，沒有發現問題，傷口都處理得很好。她還意外的發現，醫務室里的葯，都是上好的軍中用藥，林雲花的心思真不少。
「首長，你是不知道張德彪那個獸醫有多可怕！」
「骨折，他能給你治成半身不遂……」
「嘴裡說得天花亂墜，結果就四個大字：聽天由命！」
「在九分隊，最可怕的事不是死，而是生病！」
「頭兒那麼牛，都得躲著他！就怕他腦子抽風下爛葯！」
「聽說，他不久前又搗鼓出一種新葯。那葯吃下去，牛都能給你拉成猴子！」
傷員們七嘴八舌，悲憤地吐槽著某人，發泄中心中的憋屈鬱悶。
爛葯？新葯？牛拉成猴子？葉婷想著聶曉薇在山坡上偶然發現的那枚金色鈕扣，突然間想明白了很多事。
「那你們還讓他治？」她笑著問道。
傷員們沉默了。
是啊，為啥還讓他治？我們也不想，但他是頭兒指定的隊醫啊！
「他有個很特殊的本領：不管他把你折騰成啥樣，最後他還能把你給治好。」
「我們喊他獸醫，這個獸是指治療的過程，跟他的醫術沒關係。」
兩名傷員幽幽道。吐槽歸吐槽，憑心而論，張德彪的醫術還是不錯的。他們心裡甚至堅信，若是在戰場受了重傷，能把他們從死神手裡搶回來的只有彪哥。
「你們頭兒就讓他胡鬧？」葉婷不解地問道。
傷員們集體望天。
首長，我不可能告訴你，頭兒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要不是他的諄諄教誨，彪哥怎麼可能成長得那麼快！
很久以後，當葉婷在林雲面前把這個問題拋出來時，林雲如是回答：「在戰場上，指望醫生及時趕到救人的想法太奢侈。我的兵要活下來，只有靠他們自己。所以，他們不僅要學會殺人，更要學會救人。」
說完，他遞給她一本書——《戰場救護知識和實際操作指南》。作者是張德彪。
這本書誕生后不久，就成為了大越軍校的絕密教材。後來，研究大陸戰爭的專家們整理分析了大量數據后，得出一個結論：由於基層官兵懂得戰場救護知識，熟悉戰場救護操作流程，大越軍隊傷員的死亡率因此降低了至少30%。
這本書，讓葉婷看到了林雲對自己士兵發自內心的愛。而後來的事，又讓她看到了一個軍人對軍旅、對國家的愛。
男人的愛深沉如海，但最好的表達方式是用心去做，而不用嘴去說。
聶曉薇走了進來，端來一盆熱水，準備給傷員們擦擦臉。
經歷了夜晚的那場戰鬥后，她對這些年輕戰士生出了一種特殊的感情。
葉婷走上前，拿起一塊毛巾打濕。
「首長，不用！真不用！我們幾天不洗臉是常事，不用麻煩您！」病床上，傷員急急地朝聶曉薇擺手，臉漲得通紅。
面對年輕女軍官的關愛，士兵的臉龐上寫滿了羞澀和慌亂。
終日泡在汗水血水污水裡的糙貨們，在突然襲來的溫柔面前手足無措。
又或者說，他們根本沒有想過，自己的艱辛生活中會出現美如畫柔如詩的場景。
而他們之所以感到窘迫，大概是因為，他們和大多數職業軍人一樣，在穿上軍裝后就明白了一件事：我將用一生去守護世間的美好，但有些美好，此生與我無關。
「躺好，亂動什麼！」聶曉薇一把按住了傷員，兇巴巴地說道。
「配合點吧，這種待遇，一般人可沒有。」閆浩天依在門口，眼神悠悠地看著正為傷員擦臉的聶曉薇，笑著說道。
「傻站著做什麼？」聶曉薇回頭，瞪了他一眼，「趕緊再去打兩盆熱水來！」
「我去打水？好吧，這種待遇，一般人也不會有。」閆浩天苦笑，轉身離去。
葉婷和聶曉薇，很快為傷員們洗完了臉。
醫務室里安靜極了，愛說愛笑的士兵們，陷入了沉默。有人悄然側過頭，不想讓人看到淚水滑落。
榮耀，是軍人窮其一生甚至用生命去追求的東西。
但它不一定是軍功章，不一定是國家軍隊的褒獎，又或者更高大上的青史留名。
它或許只是，受傷后躺在病床上，一個女孩為他擦臉時的那一條熱毛巾。
五個傷員在傷勢痊癒后很快歸隊，重新踏上了他們的漫漫征途。病房裡的那一抹溫柔，被他們永遠銘刻在了心間。
但他們萬萬沒有想到，那個美若仙子的少校、那個精靈般純真的女少尉、那個邪魅帥氣的男軍官，竟然構成了他們生命中最華彩的篇章，以至於在後來的歲月里，牛逼直接被他們吹到了天上。
宿舍里，劉越明將臉湊到了林雲的前面，歪著腦袋左看右看。
林雲穩坐，不動如山。
「你到底想幹什麼？我怎麼聞到一股陰謀的味道？」
擊殺冥王，全殲雇傭兵，這可是一份天大的功勞！
說不準，你小子肩膀上的星星直接就多出來兩顆，甚至可能直接多條杠！
你居然不要？還把功勞全推到我的部隊身上？
你到底想幹什麼？
從你的部隊搶戰利品的英姿來看，你斷然不是那種高風亮節的人！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手下正在對俘虜刑訊逼供，想找出冥王藏錢的地方……
還要保密……年輕人都想上天，你小子卻要入地！
你究竟在琢磨什麼，小子？
「我的頭很痛。你能幫我緩緩嗎？」劉越明苦笑道。
「戰功不是白送你們的。首長你得想辦法幫我弄一批裝備，按五百人的標準來。此外，若能贊助點軍費的話，我會非常感謝！」林雲繞著圈子說道。
仗打完，這戰功他是真不能要。
全殲冥王雇傭兵這件事實在太大，一旦曝光，所有人的目光都會聚焦到他和他的部隊身上，他未來的計劃會遭到嚴重影響。
最好的辦法，就是讓108騎兵師來扛，他悶聲發財就行了。
冥王那裡可以撈點，騎兵師身上再撈點，回頭再去軍長那裡打打秋風，差不多就夠他支撐一段時間了。
如果老秦的酒賣得順利的話，他的偉大構想就可以全面實施了。
「一件裝備都沒有。一個金幣都別想。除非你能說服我。」劉越明冷笑。
說服你，多簡單的事啊，林雲心中笑道。
「有人自華京來，帶來一個消息。梅千山統領在軍務部研究如何處置羅林將軍時，說了一句話。」他低聲道。
劉越明聞言，神情一凝，問道：「他說什麼？」
「他說：其實有些事，我們說了不算，陛下說了也不算，民心所向才是關鍵！低調處理吧！」林雲答道，「我覺得108騎兵師，當下比我更需要這份戰功。」
劉越明瞬間懂了他的意思。
民心所向是關鍵。
何謂民心所向？
擊潰輝煌大勝后，再度全殲入境屠村殘害邊民的冥王雇傭兵，108騎兵師就是民心所向！羅林將軍就是民心所向！
沒有人能對抗民心，就是陛下也不行，將軍有救了！
「謝謝你，林雲少尉！」劉越明鄭重地說道。他不想再問什麼了，只要能救將軍，什麼條件他都答應，哪怕是要他的命。
「不用謝我，我想救他。」林雲看著他，真誠地說道，「如果真沒人能救他，我就去劫個法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