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江湖處處有俠氣
日子如流水似的去了,老天爺的臉色說變就變,青山鎮地處南方氣候還算溫和,可一到冬天,北方靠著厚實衣裳溫暖火爐,就能在暖炕上優哉游哉磕著瓜子兒嘮著嗑,南方山裡頭那股子直通骨子裡的潮濕陰冷每年都能奪去幾個苟延殘喘的老人性命。
身披昂貴貂裘,房中鋪設燒炭地龍,尚有閒情逸緻溫酒賞雪吟詩附庸風雅的文人騷客,唏噓著眼前大雪紛紛到底是撒鹽空中差可擬,還是未若柳絮因風起的時候,對家中存糧無幾和取暖炭火不足的窮苦人家而言,鋪天蓋地的雪越大一分,這個冬就要多難熬好幾分。
世重高門,人輕寒族,前者有幾人真把那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當回事?
青山鎮百姓,在方圓百里地界都算得上肥沃的土地上扎了根,一連十幾代人都沒遭什麼大的天災人禍,又不是什麼兵家必爭之地,硝煙再濃也燒不到鎮上來,棲山縣別說一郡,於一州之內也算是官員政績考評極佳的上等縣份,順風順水當上三年知縣老爺,不說提拔進京,一郡之地的頭腦總歸沒跑。
不論是青山鎮,棲山縣,還是二者所處江州,與另外泱泱十五州疆土,都是大堯版圖,大堯立國不過四十餘載,眼下國力鼎盛,夷狄不敢侵,蠻人不敢擾,四方藩屬國數十皆稱臣納貢,唯有幾十年前的大鄭與大堯可一較高下,不過大堯太祖皇帝三次御駕西征,硬生生將曾是天下諸國魁首的大鄭打得山河破碎俯首稱臣,割地求和不說,連國號都改成了后鄭,以示永無為敵之心。
當年錢二爺幾年江湖遊歷,也不過是在江州臨近的幾州之地走一圈,大寧疆域遼闊可想而知。
魏長磐今日穿上自己最好的那身棉服,跟著師傅,走上了去棲山縣的三十六里山路。
這身冬衣還是陳嬤嬤的手筆,針腳細密料子結實,比魏長磐那些補丁摞補丁的寒酸單薄衣裳要好看暖和太多。錢二爺的服飾可就要考究太多,簇新皮襖子加上狐皮圍脖,靴子是夾了絨的,騎在鎮上獨一匹半老栗色馬上的錢二爺說是要帶徒弟去縣城裡頭轉轉,體味體味江湖氣息,順便帶他去見那未曾謀面的師公才是。
日頭初升時出門,錢二爺騎著那匹再鞭撻腳力也就如此的半老馬兒緩緩而行,魏長磐牽著馬繩走在前頭。
這進縣的山路不好走,就算是上山慣了又有武道一層樓體魄支撐的魏長磐,身上熱氣蒸騰,額頭上也見了汗珠。
師傅在馬背上哼著那首哼不厭的小曲兒,徒弟脫了厚實外衣搭在馬背上,半老馬兒不時甩動馬尾,二人一馬走在山道上。
三十六里山路,足足耗費了快兩個時辰才見著棲山縣輪廓,周圍連綿山勢到了此處已是盡頭,縣城后都是一覽無餘的平原地勢。
日頭升到頭頂,臨老還要辛苦跋涉山道的老馬疲憊不堪,錢二爺就下了馬,魏長磐牽著,走到了棲山縣的城牆下。
棲山縣歷朝歷代都是太平無事的光景,地方父母官自然也用不著大興土木把城牆修得多高大,丈余高的城牆說實話擺設價值大於實際意義,幾個懶散兵丁拄著槍矛粗略檢查過,刀劍入鞘,弓箭收好,大堯官方對民間兵器管制寬鬆,遊俠兒隨身的刀劍不禁入城,軍伍弩機甲胄之流則是嚴查慎重,一經發現,若來路不明,就是拿下充公,一經查明,主犯斬首,從犯流放千里的大罪。
這個時辰,半天工夫水米未進的錢二爺,眼下著急第一件事情不是帶魏長磐去拜訪那老頭子,而是抓緊去填飽哀鳴不止的肚腸才是。
進了縣城裡頭,從未見過這麼多屋舍店鋪的魏長磐左顧右盼,奈何錢二爺著急去填飽肚子,他也只能緊跟著,一邊戀戀不捨能看一眼是一眼。
見著一家掛著「富仙居」招牌的酒樓里人數不少,飄出來的菜肴香氣勾人得很,錢二爺二話不說就進去,一兩銀子扔給店小二,要店裡廚子的拿手菜式都上一份,外頭的馬給爺草料食水添足了,酒少些要一壺好的,吃得滿意爺還有賞。
活計一咬銀子,馬上喜笑顏開,給錢二爺領到一張剛剛空出的桌上,沏好了茶,說聲客官用些茶水,菜給您趕緊地上來。
這酒樓在縣城裡估計也是一等一的好,座無虛席不說,還有兩個姿容頗為不俗的小娘給一些酒客唱曲兒助興,調子是婉轉極動聽的江南嗓音,有酒客聽得興起,碎銀子也就隨手給了出去。
一兩銀子丟給人家,菜哪有晚上來的道理?琳琅滿目十幾樣菜肴,有兩樣還是魏長磐聽都沒聽說過的,一嘗烹調味道比起陳嬤嬤來竟然要略遜色些,錢二爺倒是極滿意的樣子,又丟給上菜夥計一塊碎銀子。
到縣裡來有正事要辦,嗜酒如錢二爺也收斂些,一壺淡酒不足平日一半份額。
飯到六分飽,忽的一聲喝罵傳來,一聲巴掌伴隨著女子哭聲傳來,酒樓裡頭不由人人側目。
那兩個唱曲兒小娘剛唱罷起身,一不小心碰上端著一盤子菜肴的夥計,一盤子醬汁油膩都傾倒在了一位五十餘年紀富家翁模樣客人身上,盛怒之下一巴掌就甩在那青澀小娘臉上,一個通紅掌印立馬浮現。
那青澀小娘強忍淚水時對那肥胖富家翁連連道歉,後者顯然還是余怒未消,污言碎語一股腦朝那小娘砸去不解氣,竟擼起袖子要對那柔弱小娘拳腳相加。
魏長磐和錢二爺看在眼裡,做師傅的早已示意徒弟一有動作馬上出手,順便試試喂招這麼久,一層樓武夫的實力如何。
那富家翁臂上肥肉顫顫巍巍,拳頭舉起來要朝那小娘兒揮去。
青澀小娘兒只敢抬手護住臉面,閉上眼睛好像認命。
魏長磐離了椅子身子緊繃,準備沖向那富家翁。
這時有一隻走過了很多很多路的布鞋,腳指頭上的破銅草草打了個補丁,磨得很薄很薄的鞋底子在那富家翁屁股上留下了一個深深印記,那布鞋幫子上終於不堪重負裂了道沒有修補可能的口子,離了棲身的那隻腳飛了出去。
富家翁被這布鞋一腳踹翻在地。
狼狽撿回布鞋套上,穿著貧寒的配劍年輕漢子扶起青澀小娘兒,尷尬一笑。
江湖處處有俠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