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 秋雨,松林,廝殺
「最多還有一個時辰,天就亮了,幸虧有這點雲擋著,咱還不至於被後面幾個嘍啰追上。」
煙雨樓樓主余成從短衫上撕下一根布條來綁在血流不止的小臂上方,嘴裡咬著刀背,故而吐字有些含混不清。
與他一樣背靠一棵矮松的錢二爺同樣檢視了一遍身上傷口,大小十幾處,卻都不傷及筋骨,也就不影響發力。他瞥了眼連番奔走廝殺後有些鬆鬆垮垮的步腰帶,將其打了個死結。
在他們身後不過兩百步處人影綽綽,發火箭的神射終究還是沒能咬住逃竄中的五層樓和六層樓武夫。
幾名神射齊齊望向他們中的領頭人物,和人數眾多的弩手不同,他們皆是有馬匹以供騎乘。
馬弓射程不及步弓,甚至比不上大堯制式的勁弩,然而上好的選材和精良的工藝卻能讓先天劣勢的馬弓在神射的手中百步破甲。
弩手都是松峰山上外山弟子,他們卻是大堯江州州軍中遴選出的神射,在松此山門內隱秘駐紮足有小半年光陰,江州將軍的令,他們豈有不從的道理?
況且那位江州江湖大門派的山主出手闊綽,他們這幾人在山上也都被招待得周到,這會兒出點力,也是理所應當的事。
在軍中擔任騎都尉的領頭人物沉吟片刻,江州久無戰事,他這個騎都尉戰陣廝殺生疏,圍剿起江湖武夫來倒還有些心得。
不論境界高低,武夫所依仗的除去體魄以外,便是體內的那一口氣而已。境界再高,武夫也得換氣,這是大堯軍伍整治江湖以來得出的第一條心得,換氣時,但凡不是境界幾近超凡脫俗,能隨心所欲了無痕迹的程度,都會露出或大或小的破綻。
武夫廝殺,哪方先換氣往往便意味境界根底不如對方,如沒有旁門左道的手段,落敗便是板上釘釘的事。
大堯追剿江湖武夫,也逃不開先用箭雨消耗,再以精銳士卒或是同是從江湖招募的鷹犬夾雜在大批的步卒中伺機而動。
這松林不過百畝,松峰山弟子足有二百,哪怕是掘地三尺,這倆人也就挖出來了,想到此處,這騎都尉便對這幾人說道:「傳令下去,松峰山弟子,五人一隊,鋪開了搜,如有異常,旁邊兩隊便上去幫著拖住即可,到時候萬箭齊發.……」
他回想起當年追剿臨州流竄過來江湖名宿的事迹,露出的得意的笑:「六層樓武夫,還不是被射成刺蝟。」
這騎都尉已然忘了,那武夫被耗到力竭前,同僚填進去的幾十條人命。
松峰山那兩百來號外山弟子顯然之前被山上囑咐過,對這騎都尉依令而行,故而不到一盞茶的光景便各自就位。
「都尉大人。」神射中的一人策馬靠近了些,對這騎都尉低聲說道「這些松峰山弟子所帶火把大多僅剩一兩隻而已,若是再拖下去,只怕等不到天明,咱們就得兩眼一抹黑任由其逃竄了。」
「這.……」那騎都尉猶豫片刻后搖搖頭,「一名五層樓一名六層樓,是萬軍中取人首級的角色,萬事求穩。」
說罷他朝著緩慢推進的松峰山弩手們吼道:「步子快些!別讓煙雨樓的賊子逃了!」
同樣聽得那聲吼的余成與錢二爺悄無聲息挪了挪位置,將原本有些偏移的隱蔽所在朝那吼聲傳來處靠近了幾十步距離。
這片松林生得頗密集,地上松針又厚重,人行不易,對於那些自從馬駒子起便在松峰山上的神射胯下坐騎而言,卻是稀鬆平常的事,故而那騎都尉見那些在將近沒過膝蓋的松針上艱難跋涉的松峰山弟子,有些焦躁起來,軍伍中養出來的罵人毛病又有些按耐不住:
「他娘的,一個個老太太德性,再慢點點試試,看老子馬鞭不抽得你們哭爹喊娘。」
與軍伍風氣大不相同的松峰山,哪怕是外山弟子,在山門內都極少聽得這類幾近羞辱的言語,當即便有幾人漲紅了臉要去反駁,只不過迫於大敵當前,只能咬碎牙往肚裡咽,一邊儘力將腿從松針中拔出。
過了將近一炷香的工夫,眼見那些松峰山弟子仍是未能找出那藏匿起來的煙雨樓二人,這騎都尉焦躁更甚,罵人字眼也是愈發難以入耳,策馬靠近那些竭力加快步子的松峰山弟子,馬鞭夾雜著污言碎語劈頭蓋臉地打下去,後者也是不敢言而敢怒,對他怒目而視之後便又多挨了兩鞭子。
原本還算齊整的隊列在這騎都尉的策馬鞭笞之下散亂不堪起來,其餘幾名神射雖然對他此舉也有不認同處,卻也不敢上前勸阻,只能策馬緊隨其後。
正策馬揮鞭唾沫橫飛的這騎都尉覺察到馬右前蹄踩到了什麼硬物,心中疑慮一閃而過,可隨後他望向馬下,藉助著旁邊火把的光亮,他看到厚重松針間閃過的一點寒芒森森,卻又來不及細想。
錢二爺的刀斬斷了馬前蹄,又順勢借著馬的前沖之力劃破了馬腹,糾纏在一起的馬肚腸從那道傷口處流出,那騎都尉的坐騎一聲長嘶后將他掀翻在地,那方才還威風凜凜的騎都尉狼狽落地還來不及做什麼反應,便被一刀戳在心口處,自然是沒了性命。
被馬肚腸淋了一臉的錢二爺抹去臉上污漬,一刀將迎面而來的一根弩箭斬作兩半。
他望向煙雨樓樓主余成處,只見同是使刀,那一刀卻斷去三匹馬首,再一刀,三具人屍從三匹馬屍上落地。
松峰山的的弩手們謹慎得圍上來,只是距離太近,發弩極易傷及同門,便都將那些上弦耳朵弩丟棄,轉而拔出腰間的兵刃。
錢二爺往掌心吐了口唾沫,與余成背靠背拒敵。
一滴,兩滴,三滴四滴秋雨,滂沱的雨從天幕間落下,松林內,煙雨樓兩人獨對松峰山二百弟子。
以一敵百。
背心一觸后又彈開,錢二爺與余成在揮刀,在雨中揮刀,對面前數以百計的敵人揮刀。
冷的秋雨與松林間潑灑的紅的熱血混到一處,教人分不清明是血水還是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