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二 世家
「這就……走了?」
「是啊。」
「不留下來奉杯茶?」
「這種小地方的沫子茶,嘗起來不比泔水好上多少。」
「總該留人坐坐.……」
孫媽媽絮絮叨叨沒個休止,卻被翠姐毫不留情打斷了:
「秦氏這樣的世家,在武杭城乃至江州都是一等一的,君子風采賢人作為,人家有人家的氣節,哪裡肯踏進咱們這賤業門檻?站在門外說話已經是給了天大的面子了,怎還敢多奢求些什麼。」
從未見過翠姐如此刻薄尖酸言語的魏長磐愣住了,就連相處有年頭的孫媽媽和嚴老爹也像是不認得眼前的翠姐,像是生人。
極深的怨憎讓翠姐那原是相當耐看的臉龐面目全非,良久才平和了,卻再不見初拿到那顆金豆子時的由衷喜意,像是拿著什麼不幹凈的東西一般大力丟擲出去,而後默默望著樓子外。
渾圓的金豆子在磚石鋪就的地面上跳動著,三個人手忙腳亂地要去撲,魏長磐眼疾手快正要攥住的時候,嚴老爹的肘子和孫媽媽動作卻讓他失手了。那抹金燦燦的光在魏長磐指縫間落下,卡在地上的磚石之間,伸指可觸及,卻不能取出。
嚴老爹罵罵咧咧取來了門板旁的小鐵鎚,是個在胭脂巷裡做修補屋舍活計留下用來抵一餐飯食花銷的吃飯傢伙。
手勁孱弱的錢老爹費勁舉起那柄不過七八斤重的小鐵鎚,手還有些抖,正待要往下的時候卻被孫媽媽一把攔住了,說要是錘壞了地面還不是得掏銀子去請人修繕,轉身從灶房裡拿出雙筷子來,趴伏在地面上聚精會神好些時候,才把那顆金豆哆哆嗦嗦夾出來,萬分小心捧在手心裡。
「這刻了秦字兒的金豆子,若是真放出風聲去要賣,只怕是能換上五十兩……不,五百兩銀子吧……」
嚴老爹口中說出的這個數目讓魏長磐顫抖了一下,如此說來他只消把這金豆子去換成現銀,便不用接著在胭脂巷裡逗留了,讓人捎帶些銀子和口信兒回鎮上給爹娘,再去給小青樓里那幾位麗人兒報個平安.……
松峰山和割鹿台的追殺不在他考量的範疇之內,再如何考量也是無用功,紮實到頭的武道二層樓也是二層樓,那道瓶頸沒了人指點,對魏長磐而言便像是群不算如何高聳入雲的山巒,不難逾越,可靠著一步一摸索什麼時候才能走出去?便是走出了,還有三層樓四層樓五層樓……好幾層樓,一層更比一層高,他又能靠誰指點。
江湖很好,可沒有活下去好,死了就什麼都沒了,還怎麼去江湖?
當務之急是請翠姐幫忙將這金豆子換成銀子,那個白衣的男人怎麼看對他都沒有什麼惡意,金豆子是實實在在的金豆子,說的話是真真切切的好話,再說那樣的人物,哪有處心積慮算計他這樣無足輕重小子的。
魏長磐不清楚「秦」這個字在武杭城乃至江州的分量,即便清楚了也只會問能不能再多換些銀子.……他只當是跟小時在鎮上見他餓著肚子出門掰給他半塊餅子的好心人,要是再去要人的另外半張餅子,那就未免也太不堪。
只不過這半張「餅子」之於白衣的男人,說是滄海一粟也不為過。
「別瞧了,那是人給磐子的金豆,和咱沒得半個銅板的關係,咱幾個便是拿出去了也換不來銀子,更何況是賞識磐子功夫。」翠姐回復了平日的顏色,「真要賣,五百兩銀子只怕搶著要的人還得從這兒排到城西們去,五千兩銀子的價出的起的也大有人在,可又有哪個當真敢把那位給出的刻字金豆去換銀子的?那位的面子又哪能是銀子多寡能衡量的?」
那五千兩銀子把心吊到嗓子眼后又緩緩落下,魏長磐試探著問:「那位公子,想來是極有錢的?」
「是。」
「有錢到什麼地步?」他又問。
「沒人知道,或許能買下武杭城或是半個江州的土地,還是用金子造一艘巨艦,亦或是能供養全江州的人幾年用不著干任何活計還能吃喝不愁。」翠姐認真起來,「銀子到手總有花光用盡的時候,可只要有這顆金豆子在,但凡江州秦氏不倒,你自有錦繡前程,比起讀書人上皇榜登殿也是不差了,聽翠姐一句勸,這金豆子在,江州你小子橫著走,沒多少人敢動你的。」
沒多少人敢動我?魏長磐心裡微微的苦笑,被江州府衙視為匪類餘孽的人,官兵衙役哪有不敢動的道理。
但這話他是不敢和翠姐說出口,他自知雖然沒有文昭榜文上一千貫錢的賞銀,一二百的貫錢還是有的。
這幾月情誼和一二百貫錢之間孰輕孰重,魏長磐心知肚明,再加上而今正是缺銀子的時候.……他不願再想下去。
自以為看出魏長磐心頭顧慮的翠姐氣笑道:「這會兒樓子里不做生意,留你下來還多張嘴吃飯,可你小子若是走了老娘的銀子又去找誰討要?秦氏家主的面子老娘也不能拿去換什麼物事,兜來轉去還不是為你好。」
自打樓子不再開門做生意,便也不畫濃妝,平日是素麵朝天的,只是笑容少了,先來無事便愛端起那琵琶,撥拉些凄凄哀哀的調子,跟著調子咿呀,像是訴說些什麼,也聽不分明,胭脂水粉不用購置,樓子也不出了。
魏長磐久久不開口,翠姐想了想也不再去勸:「再待著也沒什麼,只不過再過月把光景這樓子便不能再住了,武杭城裡便宜宅子不少,到時候孫媽媽上街賣大碗茶,老頭子和我找場子去說書,總能過活的,就是真沒了磐子你做的活計,到時候還不是得出去找事情,總不能每日遊手好閒的也沒個樣子還白吃乾飯。」
翠姐一拍腦袋,自嘲道:「倒是忘了你是那位公子看中的人,怎個可能一點本事也無。」
他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