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 媳婦兒
倘若許先還能動彈,想必會對那男人笑掉大牙,醺醉著不說,還是副弱不禁風的身板兒,再添上那一看便知害癆病的慘白臉色,哪裡會是魏老弟一合之敵?
腦袋裡如此想,許先更恨不得替他招搖吶喊,教那病癆鬼男人三下五除二就給收拾,要是順帶著再把那傷他顏面不淺的母夜叉給料理,那就再好不過。
只是隨後之事讓許先大跌眼鏡,怎地這魏老弟才遞出漂亮一拳,病癆鬼躲也不躲便避過去不說,還朝魏長磐右肩送還一腳,莫不是他許先被酒肉中下所下蒙汗藥弄得眼神迷糊,連人都能瞧錯?
魏長磐被男人隨意而為的一腳踹到牆上,咬破了唇,血沫從嘴角淌出來,身形卻不遲緩,腿於牆面借力反蹬,使出一記開山炮來直取男人上腹,卻被向下的一格擋住,而後襲來的遠勝開山炮的一掌又讓他連退八九步才穩住身形。
形容枯槁的男人出手並無定式,故而被錢二爺教授過辨認粗淺流派的魏長磐也就看不出其根腳蛛絲馬跡,更別提應對,若不是男人往往七八手中才有一招點到即止的進手,也不等招數用老便收了。
三層樓?四層樓?五層樓?再往上,魏長磐便不敢想了,四層樓往上的光景是錢二爺與張五都未曾與他提過的,說是有揠苗助長之嫌,故而武道十二層樓,他所識也不過前四層樓而已。
不論是武道幾層樓,與他都是雲泥之別,像是當年師爺爺跟他跟他試手,一招幾招數十招,全數有如泥牛入海般不著痕迹,得當將渾身氣力都使干用盡,師爺爺才會上來指點他先前幾招不足所在。
再有便是那場棲山縣雪夜廝殺,只一拂一甩,魏長磐便跟斷線風箏似的飛出去,那是疲弱鼠兔與虎狼之別,那是天壤之別。
與師爺爺試手時是師門考教,只消出全力即可,縱是棲山縣廝殺,魏長磐都知曉錢二爺與張五就在附近,於是才有了那捨身一拳。
唯有生死一線時,武夫戰力才能展露得淋漓盡致。
臉色慘白的病癆鬼男人嘴角上勾,不曾想這小孩子倒還是個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角色,出拳力道又大了兩成,既然先前不曾藏私,那便是陣上精進了?
可惜天底下到底沒有一下精進幾層樓的事。
男人以掌作刀斜斜削下,魏長磐方才遞招過半,另一條胳膊轉過來擋已是不及,只想著生扛這一下,於是兩條胳膊都作進手招數,一拳鑽山一掌劈湖,都是張家槍拳式變招中的強手。
打了這好些時候還未曾沾著男人衣角,這兩招總該在他身上留些印記。
許先目不轉睛地看著,這兩招是絕好的應對,鑽山一拳直取是男人要害所在,攻敵所必救,想來那男人不收招,就等著胯下挨上不輕一拳。
嘖嘖嘖,那滋味.……
然而許先腦中預想男人捂襠喊痛的場面並未發生,魏長磐一拳正從那那人胯下穿過,連同劈湖一掌也走空,男人的掌刀避無可避劈到魏長磐頸根。
這下的力道之大,有破風聲能夠清晰聞見。
師從漁鄞郡里一位老武師的許先,曾被瞧做有望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徒弟,及冠年紀便有了武道二層樓境界,想來有生之年再登二層樓直至四層樓境界也不是甚麼難事。
在那平素沒出過江州的老武師眼中,四層樓武夫便是一等一的高手了,早年也不過摸到過門檻,現如今僅是個風燭殘年的三層樓外家高手而已。
武道一途,內家外家,一字之差,何啻天壤。
巍巍武道十二層樓,鐵膚,易筋,鐵骨,俱都是錘鍊體魄筋骨,唯有到了四層樓境界,武夫體內才堪堪生出那一口氣來。
武夫於四層樓境界以前與人對敵,僅能靠著體魄強橫而已,氣力用竭時便只有一個死字。
然則待到那口氣橫生出來,武夫也便有了換氣之能,所謂氣氣相生,幾無窮盡,便是極高的換氣法門。
許先曾細細思忖過自身武道前途,三層樓有老武師指點僅是何時登樓而已,可那老武師本是外家拳半道出家,外家拳所依仗無非是錘鍊體魄法門獨到,亦或是拳勢剛猛,前三層樓時與人對敵佔盡優勢,可自打武夫體內生出那股子氣后,外家拳武夫在想憑藉體魄應敵,就得掂量掂量自身蠻力可否抵得上人數次換氣所和。
許先曾細細思忖過自身武道前途,三層樓有老武師指點僅是何時登樓而已,可那老武師本是外家拳半道出家,外家拳所依仗無非是錘鍊體魄法門獨到,亦或是拳勢剛猛,前三層樓時與人對敵佔盡優勢,可自打武夫體內生出那股子氣后,外家拳武夫在想憑藉體魄應敵,就得掂量掂量自身蠻力可否抵得上人數次換氣所和。
外家拳練到登峰造極的,有,老武師對許先說過,且在大堯泱泱十六州疆域內都享有偌大聲名,不過若無卓絕天資,捨棄了換氣一途,便是瘸腿走道。
許是被老武師看得極重,又有幾個同門竟相吹捧,許先有些飄飄然,自以為武道四層樓也不過是探囊取物而已,在武杭城盤恆有些時日,看過幾場四層樓武夫之間的文比,覺著也便是這麼回事。
可那病癆鬼與魏長磐的拚鬥讓他先前所想被全盤推翻,後者身手已高出他一籌不止,卻在那病癆鬼面前有如貓逗耗子般無力。
這便是四層樓了?和他想的不太一樣啊……
此時許先,縱是連三層樓境界都沒了把握,他臨來武杭城前曾與師傅試手一次,僥倖勝了一招半式,便洋洋自得自以為二層樓同境無敵手……這會兒想來,真是可笑。
魏長磐頸根挨了那一記手刀,身子軟綿綿要倒下去,卻撐住了,只是眼前的男人時而變作兩個時而變作三個,身形更是搖擺不定。
他晃晃腦袋,視線才稍明晰些,眼前又是個拳頭在千百倍的放大,正中他面門。
不論是哪家說書人在說起廝殺場面時,都是一個颯然瀟洒刀光劍影招式來往,卻都不曾提到人面門上挨了一拳是何等狼狽。
何等的不輕描淡寫。
最先觸及那拳頭指節的是鼻尖,毫無還手之力的便不成樣子,潰退到了面骨處才稍緩和些,不過卻仍用全身之力才將這拳化解了去,而代價則是鼻血流如注,身形倒飛而去。
「死鬼,玩兒得差不多得了,前頭才給這些頭行貨嗅了葯,再過些時候醒了還不得吵鬧個不休,還不把這小子也料理了?」孫三娘沖那仍是不急不緩的男人喊道,「再玩兒,今晚別鑽老娘的被窩!」
這夫妻間調笑言語入了魏長磐的耳,卻猶如一聲驚雷炸響。
形容枯槁的男人笑笑,越發像是許先口中的病癆鬼模樣,笑著笑著便咳嗽起來,好容易止住咳嗽才又問魏長磐道:
「二層樓還是……三層樓了。」
男人語氣篤定,彷彿未曾貼身看驗便能知曉武道境界提升是吃飯喝水般的尋常事,不值一提。
本就離武道三層樓僅有一紙之隔,歷經男人錘鍊后,水到渠成通了最後一處竅穴,得以再上層樓。
可不論是先前應對中的刻意藏私還是而今竭力壓制的登樓,似是早便都被那男人看穿,只是未曾說出而已,
五層樓,還是六層樓?
魏長磐心裡苦笑。
再往上,還是就這五六層樓,真打起他來也不就是一招的事,有何區別。
想通了這一節,他便也不再瑟縮,壓箱底的衝天炮出了,另一手翻腕握著那柄吹毛立斷的匕首。
衝天炮是錢二爺所授的保命招數,魏長磐於劈鑽崩炮橫五式中最是精熟,再有平日勤加練習,與許多三四流秘籍殺招相較,除去狠辣不如外,其餘皆有過之而無不及。
張五本是沙場武夫,拳法自也少花哨,重殺伐,衝天炮更是當年與戰陣廝殺時張五兵器斷折,徒手應對敵時常用招數,故而傾盡心血極多,拳勢也堪稱最具其深意。
此前對魏長磐已無指望的許先瞧見他這竟有些大家風采的一拳,心裡生出些「能贏」的指望,便也不在著急盤算如何跟那母夜叉討饒的言語。
只不過許先方才燃起的希望霎時間被冷水澆滅,那病癆鬼自從與魏長磐對敵以來首次出招,竟同是他所出那拳衝天炮,感情是現學現賣?能比得上人原汁原味兒的?
好吧還真是。
魏長磐衝天炮中了男人右肩,後者只是略微搖擺,而男人所出衝天炮中了他左肩,當即便斜斜飛出去,撞得那張還擺滿了殘羹冷炙的長桌從中斷折,上頭碗筷落地盡碎。
「老娘的碗啊!老娘的桌啊!李青你個死鬼教你留點裡你不留,給老娘死去!」孫三娘嚎啕著上去揪住男人的耳朵,「這個月你都甭想鑽老娘的被窩!」
男人咳嗽兩聲后訕笑:「媳婦兒說的是,媳婦兒說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