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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六 受人所託,忠人之事

  出老魏家家門的時候,吳銅錢見魏長磐爹娘聽了那陌生人湊在耳邊說了些什麼言語,臉上神情便驟然間活泛起來,他對那陌生人捎來口信兒也便差不多知曉了,也是,石頭命硬,哪有這隨隨便便就沒了的道理?

  吳銅錢腳步輕快起來,吹著口哨往自家走去,這不快年三十了,家裡還有好些活兒等著他做,這會兒還在外頭閑逛,那是萬不該了。

  棲山縣衙役帶著那張官府文書來鎮上的時候,有如晴天霹靂,鎮上學識最是淵博的老秀才被請來細細端詳了那文書內容。

  腿腳都不靈便的老秀才被人扶著湊在那張告示前細瞧了一遍,二遍,三遍,搖搖頭。

  石頭和錢才都沒了。

  老秀才閉了那雙昏黃老眼,轉身步履蹣跚走遠,身形愈發佝僂。

  那趾高氣揚衙役一副鼻孔朝天神情,向被召集來的青山鎮百姓宣讀文書上內容,棲山縣張家現如今成了大堯朝廷認定的匪類,接著便羅列了幾條罪狀,走私鹽鐵,買賣人口,逼良為娼,殺人越貨,無一不是聳人聽聞的大罪,聽得被召來的鎮上人面面相覷。

  緊接著則更是駭人,青山鎮魏長磐和錢才,都是與棲山縣張家匪首張五關係密切的緊要人物,現已伏誅,朝廷念在今年是大災之年,故而不再株連,不然少不得還要再掉幾個腦袋。

  撕心裂肺一聲喊,青山鎮百姓中一婦人昏厥過去,正是魏長磐娘親,又有幾個與周圍人相較衣著光鮮又有些相像的女子嗚咽著上來捶打那衙役,礙於顏面,這幾個匪類錢才留下的俏寡婦都被帶回棲山縣縣衙關了兩天,最後使了些銀子才出來。

  後來老秀才又親自動身去了趟棲山縣縣城,也沒什麼道理是非可講,自此,鎮上這兩家人便一齊被疏遠了,錢家還沒什麼,畢竟家大業大,哪怕是終日閉門不出日子也能還算過得舒坦,可老魏家可就慘了,魏長磐娘親病倒了不說,魏老爹也沒了伺候田裡莊稼的心思,一家人的生計眼看這麼一天天敗落下去,那個叫許先的外鄉人來得,可真是時候。

  吳銅錢在田裡打熬了幾年,本就是遠勝同齡人的高大身材又健碩許多,一抬手便是好大塊疙瘩肉,在老魏家落難的這些日子裡,便有不少鎮上閑漢來老魏家找茬,都被他一雙精拳頭打發回去,平時鎮上瞧著人兒子好好的,都不吝給個笑臉,現在牆倒眾人推,都想來踩一腳?沒門兒。

  回家路上吳銅錢迎面碰上那拄著拐的老人,旁邊杵著幾個本族的莊稼漢,那老人陰沉著臉說道:「銅錢,前面的事,老夫可以不計較,但那陌生人此來為何,事關咱們鎮子安危,可不能再隱瞞。」

  「人都死了,還有甚麼關係。」吳銅錢冷眼相對,默然離去。

  老人身邊莊稼漢中有個性急的,看不得吳銅錢如此不把本族老人放在眼裡,擼起袖子就要教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卻被那老人止住了。吳銅錢這般作為雖說讓人不喜,卻也還在意料之中,要是真是面露喜色,那就得多思量思量該不該和官府中人聯繫一二了。

  「要不要把那來人抓來拷問?」老人身邊一人露出狠辣神色,「到時候再叫些人手,十幾條漢子,不信抓不著個什麼狗屁武夫。」

  老人嘆息一聲,擺擺手拄著拐上前幾步:「免了,畫蛇添足,未必是什麼好事,畢竟現在這兩家家人都沒嘍,將心比心,鄉里鄉親的,別再做什麼逾距動作。」

  老魏家門口,許先瞅了眼漸暗天色,盤算著無論如何也不能在天黑透前走到棲山縣城內,再加上魏老爹夫婦二人強留他下來過夜,許先也便不得不在鎮上再待一宿,趕著明天大早再走。

  再從那鎮口大槐樹邊上走過時,許先身上多了個碎花土布包袱,其中有腌魚臘肉,茶葉土燒,都是魏老爹夫婦強塞到他懷裡的,許先也不好推卻,只得背著這包袱再走上三十六里山路回棲山縣縣城去。

  大約等一刻光景后,魏長磐爹娘回自家,收拾昨晚他所睡那床鋪蓋的時候,就能看到他從他老爹那兒順來的錢袋,許先想著,便有些得意地笑,揮手跟那對好心夫婦道了別。

  魏兄弟,那二兩銀子如何夠生活,這點兒銀錢,比起咱許先的命來,連根兒毛都算不上。

  縱是歇了一晚,許先腳力甚至還比不得昨天,約莫是走了山道遠路,沒緩過來,沒幾里路程小腿肚子就直抽抽,沒奈何只得在路邊找個草窩子歇歇再上路,許先心裡便有些埋怨自個兒,習武早過魏兄弟幾年不說,現在還是二層樓境界,要是再上層樓,哪兒能才走了這點就吃不消了?

  歇了好一段光景,許先正要拍拍屁股上路的時候,忽的聽聞身後有人喊,回頭看正是魏老爹。

  「錢袋落在床上都不知道,不是那收拾得心細,指不定就真忘在鎮上了,難不成還真再走這大老遠的路回來取?」魏老爹喘著粗氣奔到許先身邊停下,「好好拿著,莫要再忘了啊!這麼點大的人,能掙多少銀子,這大手大腳的就丟出去,今後咋個過日子?」

  許先才想辯說是魏長磐托他留下的銀子,魏老爹卻跟看穿他似的笑說道:「石頭有多大能耐,咱還能不知道?那二兩銀子是他的,這大幾十兩銀子能是他的能耐?小許,莫要拿自家銀子來孝敬叔叔嬸嬸,家裡吃穿用度都還夠,用不著你的。」

  「別再留,再留給叔見著了,也不會花。」魏老爹最後這句話打消了許先心裡那點念頭。

  他拱手作別,不通這些禮節的魏老爹笑笑走了。

  出山時先前藏在隱蔽樹叢中裝著零散衣服的包裹,也被許先找見帶上。 ……

  棲山縣城門,守城軍士一見是許先,便開了城門,一邊調侃道:「二十九回來又出門,年三十回家團年的,也是頭一次見。」

  「受人所託。」進了城門,許先將兩個包袱從肩上卸下來,癱倒在地上大口的喘息,「忠人之事。」

  「這些文縐縐道理可不懂。」那軍士見許先狼狽模樣便笑道,「好歹走了幾十里路不會像這就是了。」

  許先再沒與那軍士打諢的氣力,適逢災年,年三十的棲山縣街巷也不如往年熱鬧,只是富貴人家和生意人或多或少還是得張燈結綵,因而比起平日來也大有不同。

  「我說許家大少爺。」軍士又打趣道,「你爹來咱這兒瞧了可不是一次兩次,這才回去沒一炷香的功夫,估摸著不多時又要來了。」

  話音剛落,許先便一個鯉魚打挺起來,「回了。」

  許家在棲山縣的宅院是從許先爺爺便傳下來的地皮祖產,正可謂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但是這塊地皮便能值了小二千兩銀子。許家原是跟張家對門兒的宅院,兩家人低頭不見抬頭見,平素少不得來往,而今物是人非,兩家宅院中唯有許家還算熱鬧,另一家中除去個縣衙雇來看場子的門房老頭兒以外,空無一人,許家這兩年走背運,日子過得也是大不如前。

  一聲「大少爺回來了」的喚在許家宅院內傳開了,一身富家翁錦緞衣裳打扮的許頭家顧不上身邊丫鬟披過來的皮毛便迎出去,見許先背著兩個大包袱坐在門前台階上歇息,喊叫讓下人把那倆包袱拿了回來,自己挺著肥圓肚子上前艱難彎腰去拍許先身上塵土,心疼道:「捎個口信兒的事,不說讓下人去,自己去也得去車馬行弄匹馬來也好,怎個幾十里山路,兩條腿就走去。」

  許先有些莫名:「家裡不是有輛馬車?」

  他爹一時語塞,過了好些時候才又低聲說道:「今年家裡銀子緊張,去年釀的今年一文錢沒收回來,還得倒賠些銀子進去,來年只怕也不會好到哪兒去,只靠這那兩間酒樓進賬,難……不說了,大過年的,說什麼喪氣話,進去吧。」

  飯廳內是桌家常菜肴,卻都出自富仙居廚子手筆,自然不是尋常人家年夜飯所能媲美的,邊上一罈子五年陳的許釀,前些年在武杭城都是有價無市的貨色,也就在棲山縣還剩十幾罈子而已,封蓋移開,便是滿屋子的酒香。

  「老爺,瞧瞧先兒都瘦成什麼樣了。」許先娘抹抹眼角淚珠,往他碗中不住地夾菜,「到家了還不快多吃點兒,這次可不能再聽你爹的鬼話,武杭城不就大些,繁華些,哪有棲山安逸,回家了就別想著走了。」

  他抬眼看向許頭家那身衣裳,依稀記得是前年過年置辦的,袖口肘子都磨得不像話,只是他娘手巧補了兩塊緞子上去,便又是兩件新衣了。

  覺察到許先目光的許頭家正舀酒出來,不好意思地笑道:「爹上了年紀,用不著年年穿新衣,先兒,去裡間瞧瞧,你娘替你裁剪的那身衣裳可還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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