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七 她言必信
河清郡華府,伍和鏢局一眾鏢師待交罷了這趟鏢,才有閒情逸緻去瞧這宅院陳設,粉牆環護,綠柳周垂,這會兒又因府上主人千金出嫁,張燈結綵,四處富麗堂皇,觀之則喜。
鏢頭張八順不是沒見過這般豪奢的宅院,說實在的,伍和鏢局往京城和江州武杭城去那兩趟鏢,早已讓他大開眼界,而今只是宿州河清郡郡城內一家富戶宅院而已,只是而今這城內路上瞧過來時,許多門庭都冷落蕭條,唯有這華府還能維持這般門面,讓張八順心中不禁有些狐疑。
不過該問的問,不該問的守口如瓶,是鏢局裡多少年傳下來的規矩,張八順縱是稍有些心癢難忍,也強壓下去不對那胖大管事開口問詢。
後者覺察到他眼色,約莫也將張八順心中疑慮猜出個八九不離十,便笑說:
「咱們府上華老爺,本就做著糧食生意,去年春耕時節路遇個遊方的術士流落街頭奄奄一息,老爺敬鬼神,對於這些能跟鬼神搭上話的人自是有三分敬重的,於是便叫府上下人救起來,將息了一旬日子才好,那術士臨出華府前,感謝老爺恩德,便跟老爺提了一嘴,說是夜觀天象,『熒惑入太微,恐有大旱』老爺將信將疑,便緊趕著收糧食,河清郡的收完了,收鄰郡的,宿州的收完了,去收江州的。」
「被那遊方術士言中,宿州今年果遭大旱,顆粒無收。」那胖大管事語氣感慨,「老爺也是仁義,人家糧鋪里一斗米能抬到百文的天價,老爺倉中那許多糧食,照這賣法,豈不是立馬就得富甲宿州?」
「可老爺不過稍加了幾成價,每日限著放三千石的米,於河清郡內,還設了好些粥棚。」說罷這胖大管事一拍肥圓肚皮,頓時掀起一陣漣漪,「不瞞張鏢頭說,咱為華老爺忙前忙后操持這些事兒,肚子都小了圈呦。」
張八順忙肅然起敬道:「府上華老爺如此行徑,捨去銀錢不賺去成全大義,想必也是位豪傑人物,張八順佩服,佩服。」
「那是自然。」那管事鼻孔朝天應下來,「咱們老爺還喜好拳腳功夫,平日里結交了不少江湖上朋友,隔三差五就來府上切磋。」管事壓低了聲音又道:
「只是長進著實有限,若是伍和鏢局諸位鏢師中,有那位功夫出彩的,提點我家老爺一番,必有重謝。」
「提點不敢當,鏢局眾鏢師也無非會些微末本事,保得沿路行鏢旁平安尚可,若說要指點華老爺,未免有力所不能及之處。」張八順抱拳致歉道。
「嗨,哪裡哪裡。」胖大管事擺手說道,「伍和鏢局是天底下鏢局多少年的老字號了,若是信不過鏢師本事,咱們府上華老爺兄弟怎會安心將這許多陪嫁盡數託付給伍和鏢局?張鏢頭莫要妄自菲薄,到時去一看便知。」
張八順心中掂量這事利弊,不由的微微點頭,便和管事說道:「府上千金臨出嫁,舞刀弄槍,唯恐沖了喜氣,等些日子也不遲。」
胖大管事喜道:「那是最好,最好,還請張鏢頭來見見我家主人,在正廳等候多時了,其餘的鏢師兄弟,自也會安排周到。」
領著張八順往華府正廳走後,胖大管事又折還回來,命府上下人帶伍和鏢局眾鏢師去用飯,此時早便過了午時,鏢局眾人多時飢腸轆轆,被帶到一間偏房內,見桌上雞鴨魚肉兀自冒著熱氣,屋內竟還有碎冰鎮涼,教伍和鏢局眾人都大開眼界。
「魏兄弟。」小顧顧盛從架著的乘冰銅盆中抓起一把碎冰來按在脖頸上,舒服得呻吟,湊過去給同桌的另一曬得黝黑眉目卻還是清秀的一人也來了一把,「這華府還真是財大氣粗,都什麼時節了,府上冰窖里還能大手筆拿出這許多冰來給咱們鎮涼。」
汗流浹背的魏長磐將上身衫子也敞開了扇風,露出身上幾道斷骨過後留下的疤痕來,看得顧盛有些心驚。
一把碎冰按在皮膚上,讓他不由地打了個激靈,而後愜意地眯縫起眼睛來。
在漁鄞郡武館遷往棲山縣的前一夜,魏長磐與師叔有過一番促膝長談,兩人共識是,棲山縣他是萬萬回不得的,即便回去了也得隱姓埋名偷偷摸摸生活,還得始終保有被松峰山和官府逮住的憂患,江州境內也不安全,畢竟煙雨樓也有樓主小女幸免於難,松峰山於江州境內,必然不會放鬆戒備。
走出江州,北方是徽州,割鹿台的所在,去了不亞於羊入虎口,江州南方青州,與西面宿州,是魏長磐剩下的兩個選擇。
不論從何處看,青州都是比宿州更好的選擇,不僅前者富庶不輸江州,周敢當與青州內更是有一二相熟武夫,又都身為一門之長,庇護魏長磐不過是舉手之勞。
而他去了宿州。
臨行前周敢當問他為何時,他答道。
因為她和他說過,宿州有煙雨樓殘存的人手勢力,如若日後他們都能逃出生天,那就去宿州。
周敢當問他,為什麼就這麼信她?
因為這是他未婚的妻。
她言必信。
所以他隻身一人,帶著武館里的幾十兩銀子坐著華亭縣車馬行的大車,一路輾轉,終於到了宿州境內,被幾個持刀攔路的盜匪截下來,那幾個面黃肌瘦的盜匪揮刀氣力都不濟,他刀法也不甚精熟,對刀竟是一時沒佔上風,沒柰何還是得使出看家本事,欺身逼近,仗著三層樓武夫體魄速度,棄刀不用,生生用拳頭將那五人錘得哭爹喊娘,己身不過被劃開兩道小口子。
這一幕被路過的伍和鏢局種鏢師看在眼中,於是被那張鏢頭好生以禮相待請到鏢局大車上來,沿路都是好茶飯,他有些過意不去,便幫著出力兩次,還救下兩條人命來,伍和鏢局眾鏢師也都對他頗有幾分敬重。
顧盛實在是按捺不住心中好奇,便湊近了問魏長磐道:「魏兄弟,你身上那幾處傷勢,咱瞧著都不輕啊,咋整的?」
「顧盛。」同在一桌吃飯的老顧一拍碗筷,「什麼事該問,什麼事不該問,這會兒還沒個准數,怎麼做鏢師?這麼好的飯菜還堵不住你的嘴?」
顧盛縮縮脖子,這個與魏長磐年紀相若的年輕人顯然對這老爹是極服氣的,悶聲不響扒拉起飯來。
教訓罷了自家小子,顧生陽轉而向魏長磐賠禮道:「小子不懂事,還請魏兄弟莫怪。」
魏長磐忙擺擺手示意顧生陽無事,對桌上那色澤紅潤鮮亮的雞肉菜有些好奇,夾起一塊來品嘗,頓覺肉香濃郁回味悠長,便忍不住再夾第二塊第三塊。
「這是宿州名菜三杯雞,做法簡單,一杯白酒,一杯豬油,一杯醬,小火煨個把時辰就成。」顧生陽見狀與魏長磐笑言,「不過這三杯料,多大的杯,什麼料,啥時候放,火候又如何,那是極大的講究,華府廚子能將這三杯雞做到這般田地,功力自也是深厚了。」
魏長磐聽罷,每嘗一道菜,顧生陽也都會為他講些典故做法,,魏長磐驚訝於顧生陽所知竟如此之多,便開口稱讚道:
「老顧鏢師學識這般廣博,小子佩服。」
「跟著行鏢走南闖北,吃些風餐露宿的苦頭不假,所見所聞倒是要比常人多上許多。」老顧顧生陽撫撫下巴額上花白鬍須說道,心裡存了些試探意思,便又多嘴說了句,「魏小兄弟年紀輕輕,於武道便能有這般成就,屬實不易,正是伍和鏢局所求的人才。」
魏長磐有些犯難,張八順的招攬之心,是他早便瞧出來的,只是二者間一直保有默契,見他還未打定主意,便遲遲未曾點破,只是現如今這趟鏢到了河清郡,如若不再另做打算,那便多半要與伍和鏢局眾人分道揚鑣。
「魏兄弟。」顧盛停下了正扒拉飯的筷子,瞪大眼珠子跟魏長磐說道,「咱們伍和鏢局在大堯這天下當年可是第一流的江湖門派,皇帝有時還要請咱們來保鏢,即便是現在,能跟咱們鏢局掰手腕的,兩隻手哦不,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你這般好的的身手,押幾趟鏢沒出什麼差池,升個鏢頭還不是順風順水的事兒。」
顧生陽心裡頭惱火於這孩子搶話說的習性,不過見他說得還算有幾分道理,便也不多計較,只看魏長磐反應如何。
思索了一盞茶的光景,魏長磐躊躇說道:「這些日子伍和鏢局的禮遇,在下銘記在心,只是魏長磐還有些事物牽挂,不得離了宿州……」
「這好辦。」顧生陽大鬆一口氣,就怕他不由分說回絕了,眼下鏢局缺的就是人才,一切都好商量,「咱們伍和鏢局在宿州也有分局,宿州遭了災,而今各處都不安生,保鏢的人也多,正和總鏢頭抱怨缺人手,咱們押完這趟鏢,本就是要去助他們一臂之力,魏小兄弟如不嫌棄,算你一個如何?」
在宿州也沒個倚靠,如若謝絕了伍和鏢局好意,便只能靠著做些零碎活計過活,再尋煙雨樓餘人也是不便,更何況伍和鏢局於宿州消息靈通,日後打聽起來,也是容易些。想通了這節,他便和顧生陽笑道:
「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