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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八 銀錢性命

  姍姍來遲的河清郡城防衙門差役邁進華府偏門檻時,洒掃的下人已將地面上的血跡都沖洗乾淨,伍和鏢局未曾受傷的鏢師正忙著照顧重傷將死的,輕傷人不多,都在院中倚靠著廊柱子粉牆坐倒,死了的已被抬到後院去,人人都有一塊細白布遮蓋,不是粗麻布,還算體面。

  行色匆匆趕回華府的胖大管事一見這幾個城防衙門派來的差役,心裡暗罵,早不來晚不來,賊人殺上門來不去管,這回兒倒跑來華府打秋風,不出力賣命就想來打秋風弄銀子花,使的倒是好打算。

  話雖如此,那胖大管事仍擠出個油膩笑臉來,與那差役頭子打個揖的時候偷摸遞過去張百兩面額的銀票,想想又塞過去一錠十五兩紋銀,畢竟實打實的銀子才是硬通貨,雖說華府給的銀票向來貨真價實,可加上這麼點添頭,想來這差役頭子老貪鬼也不至於不收,若是收了,出華府以後口風也收緊些。

  城防衙門派來的差役收了這銀子,果不其然退出華府,臨行前還問一句是否需要仵作,若是要,先前那些銀兩可得再添些,讓那胖大管事不由於心中問候了這位差役頭子祖宗十八代,卻又腆著笑塞過去一錠銀子。

  把咱們華府當票號了,缺錢了就來?胖大管事啐了一口唾沫,便小跑著去瀟湘館。

  孫家所挑選迎親的黃道吉日看來是用不成了,得另擇良辰,瀟湘館院內原本擠著熙熙攘攘的華府下人,此刻一聽那卧牛山兇徒已然退去,便都紛紛回華府上原先位子各司其職,出瀟湘館前還不忘與華湘跪拜哭謝主子收容之恩。

  站在屋內目送這些人遠去了,便是連瀟湘館內的下人也迴避到偏房去。瀟湘館待客的正屋內,華府主人華安負手而立,與才合上屋門的華湘笑說:「平日里千百的小恩小惠,都比不過這保全性命的恩情,你倒是比你爹爹會駕馭人心。」

  「而今看來,這般手段把人心倒是勘驗得通透。」華湘朱唇輕啟,動人心魄,說出的卻是再刻薄不過的言語言語,「平日里給他們一錠金子,千萬謝后私底下說不準還替我積些福報,若是從他們手中拿了塊棗糕,那便要扎寫華湘名字的稻草人了。」

  「你的金有許多,他們的棗糕說不準一月只有那麼幾塊,自是不能相提並論的。」華安伸出負在背後的雙手,將雙手平攤開來,將一手微微抬高些,「在他們心裡,那塊棗糕,未必就比女兒你那錠金不值錢了。」

  「父親的言語,湘兒受教了。」華湘思索良久才咂摸出其中滋味,不由感慨道。

  「今天本是你大喜的日子,誰曾想那卧牛山上大王竟猖獗如此,光天化日之下殺來郡城內劫人,所幸伍和鏢局眾鏢師不吝性命死戰力戰,那張鏢頭又使了智謀。」華安摩挲著拇指上戴著的那枚翠綠扳指,「不然為父說句不好聽的,你被劫上卧牛山去,為父也只能眼睜睜看著,爹的苦衷……」

  「華府一向以弱示人,至今這宿州內還多以為華府不過是河清郡內一流富戶而已,父親的智謀,女兒自是明白的。」她長嘆一聲,「只是府上一下子沒了這許多條人命……」

  「一將功成萬骨枯,這是亘古不變的道理,不必多言。」

  似是稍有些不悅,華安又道:「城北孫家的這樁親事,為父也知道你不滿意,孫家小兒偏生還是那般胸無大志的角色……」

  「夫唱婦隨。」華湘又是吃吃的笑,「也好替父親弄些偽裝。」

  「如此甚好,我湘兒深明大義,不輸男兒,為父甚是欣慰。」華安喜道,而後又與華湘道起今日華府內那般廝殺的場面,若是尋常女子聽了免不了花容失色,而這位嬌生慣養的華府獨女卻聽得煞是興起。

  「父親。」華湘忽的打斷了後者言語,「你說那伍和鏢局的張鏢頭,似是也有些智謀的,這般粗劣掩人耳目的手筆,多半已被看出些端倪來,到時還請父親留心一二。」

  「不妨事。」華安一擺手,「這世上能用銀子解決的事,在為父眼中,那都不是事。」

  此番華家為示人以弱,所花本錢著實不小。

  華湘也是一笑。

  江州公子名襄,絕世無雙。

  宿州華家兒郎,富甲一方。

  河清郡城百姓多是知道華府財力雄厚,殊不知這隻不過是華府主人華安從指縫間露出的些許寶光。

  一萬兩……一萬兩銀子.……

  一萬兩銀子!

  胖大管事滿臉堆笑說出的這個數目讓張八順好似置身於雲端,原本說好的五千兩銀子現在翻了一番,任憑誰聽了都要歡喜瘋了,原本那些銀子分了,再給死了的兄弟補貼些,也就夠勉強過日子,要說逍遙快活,那還差得遠,現如今華府出手又這般大方……

  張八順此番來尋華府主人華安,為的就是一解此前心中疑惑,碰巧撞見那胖大管事,不由分說便把他拉到一旁,說出一萬兩銀子的數目。

  不過張八順面上並未有那胖大管事預料中欣喜若狂的神色,像是默認了,轉身便走回去。

  見此狀,胖大管事有些謊了神,以為是自個兒開出的銀子少了,主子的本意是再添一萬兩,可他覺著這一萬五千兩銀子給這群泥腿子武人,實在是有些浪費,便擅作主張開出一萬兩銀子的價,省下五千兩不說,說不準主子一高興,還賞他幾百兩。

  他顫著渾身肥膘小跑上去,剛想開口,那伍和鏢局的張鏢頭便迴轉過來,面色陰沉得像是要滴出水來,沉聲道:

  「回去轉告你家主子,華府千金的命是命,我伍和鏢局兄弟的命,一樣是命!」

  說罷便轉身離去,徒留下那胖大管事在原地苦笑。

  行至華府一處偏院內,張八順開了院門,迎面便有兩名伍和鏢局鏢師虎視眈眈,見是鏢頭張八順,這才放下手中刀。

  才歷了這一趟生死廝殺,伍和鏢局的鏢師們都好似驚弓之鳥,輕傷的躺在屋內也是兵刃不離身,重傷的有一人流的血實在太多,沒能緩過來,其餘的在華府請來上好的郎中調養下,也是性命無虞。

  張八順掀開其中一間屋的帘子進門,濃重的藥味摻雜著血氣撲面而來,那河清郡城內算是數得著的郎中正給顧生陽斷臂處換藥,夏日天氣炎熱,蚊蠅奇多,若是隔天不換藥,那紗布上保管要叮著一群蒼蠅,華府在河清郡城內已算是一等一的乾淨地面,這蛇蟲之流也少,只是天熱,屋內擺了兩盆子冰,成效也有限。

  顧生陽見張八順進來,慘白面龐擠出個笑來,招呼著在旁伺候的小顧顧盛拿把椅來,看著他坐下,便問道:

  「死了多少弟兄?」

  「死了五個,傷的連你在內八個。」張八順喟然道,「咱們這趟鏢里,現在還能動彈的,身上或多或少帶些小傷,也不足十人。」

  「這是我的錯,不該貪華府的銀子。」他繼而面無表情,「事後回了晉州,我自會去找總鏢頭請罪。」

  「你有什麼錯?錯就錯在我老了不濟事,咱們鏢局本事還不夠硬。」老顧顧生陽有些唏噓,「要是擱在二十年前,總鏢頭領頭那會兒,憑那武二郎本事,也沒多了不得.……」

  「死了的弟兄怎麼辦。」張八順想起這節,愈發慚愧道,「要是再擺兩天,就得臭了。」

  「及早燒了,骨灰帶回鄉去,再去附近寺廟找幾個得道的僧人超度,銀子咱們現在有的是,這點小錢可不能吝嗇了。」

  張八順不開口,算是默認,屋內兩個沒受傷的鏢師便分別動身去尋超度的僧人和燒人的地方,郎中示意要給顧生陽換藥,最好騰出些地方,顧盛與張八順也便自覺退出去,臨出屋前張八順回望一眼,見顧生陽伸出一條胳膊,拿來一根軟木棒子咬在口中,郎中解開纏繞著斷臂的布,見血肉猙獰,骨茬森森。

  他回頭放下帘子出去,不忍再看。

  屋內傳來被壓抑在喉嚨深處的嚎,張安順心裡清楚自己這位老夥計是怎樣的人,若非疼痛到了極點,便是一點聲響也不會發出。

  近旁的顧盛也在留心屋內動靜,渾身顫抖,朝牆上錘了一拳,而後胳膊撐著,將自己的腦袋埋到雙臂之間,其下地面漸有水跡。

  「要是我也跟著一起去了,要是去的再早些.……」魏長磐也在近旁,聽得屋內傳來的動靜,喃喃道。

  屋內傳來竭力壓抑的哀嚎終於休止了,也不知是脫力還是那郎中已是事了,顧盛再也忍不住,掀開帘子就往裡沖。

  「你已經儘力了,若不是你最後留心,那這麼多兄弟的性命,就是白白的死傷,我張八順受你魏小兄弟一個天大的恩情。」張八順拍拍他的肩膀,「魏小兄弟,伍和鏢局也承了你這份恩情,不至名譽受損。」

  他也走了進去,背影像是老了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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