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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十四 旁騖

  「輕點兒!輕點兒!」

  碎磚硌得趴伏在地的魏長磐臉蛋生疼,獨臂獨腿的老人拿著根棗木棍在他周身敲打。長時間渾身筋肉緊繃所導致血脈留滯讓他不能動作,若是有武道境界高些的武夫在側,大可用體內氣機徐徐化開,老人卻乾脆拿棍子敲打,雖說也有效,但少不得要吃些皮肉之苦。

  老人下棍力道不輕,每打一棍子都皮肉都能發出一聲悶響,挨了二三十棍是魏長磐覺著自己的胳膊腿能勉強活動了,便趕忙向旁邊一滾要避開接下來的一棍,那根棗木棍卻猶如附骨之疽般覓上來,敲在他的小腹。

  「別打了別打了!」魏長磐一滾后借力起身,瞪了眼老人後齜牙咧嘴道,「緩過勁兒來了。」

  維持這樣一觸即發的狀態需要大量的精力和體力,心弦和身體綳到極點過後,整個人放鬆下來的時候,就像是根坤得太久了的皮筋松驟然鬆了,周身都動彈不得。

  許是不滿於老人一見面便是這樣的作弄,再加上棍打的疼痛,他心中的戒懼並未完全消減,起身後的第一個瞬剎他便確認腰間的刀仍在他伸手就能拔的地方。

  「總鏢頭教我來做些洒掃的活計……」仍是強咽下這口氣,魏長磐醞釀著措辭開口,「不知老人家如何稱呼?」

  將那棗木棍當做拐杖拄著,老人向祠堂還算地面還算完好的一角走去,魏長磐這時才注意到祠堂內竟然還有供人休憩的地方,銅爐中炭火將熄,太師椅上鋪著柔軟華美的素色絲帛,旁邊是一壺已經涼的了茶。

  「讓你來祠堂當個小廝就來當小廝,問你話你就答,弄那麼多花花腸子,弄得老夫茶都涼了。」老人拎起那隻青花瓷的大茶壺往嘴裡灌了兩口便埋怨道,「姓張。」

  「張前輩。」魏長磐作了個長揖。

  「倒也知道些前輩晚輩的說法,算是通些人情世故,不是個榆木腦袋。」張姓老人微微頷首,「我老了,不能再守著這祠堂太久,在他們找到接替的人之前,你就在這兒做些活兒。」

  魏長磐想要上前幾步,卻險些被幾塊碎磚絆倒。

  「是個不把鏢局裡頭先人當回事的混賬玩意兒,在祠堂里還收不住火氣,可惜了這片好磚,幾十年才磨得跟鏡面一般,眨眼的功夫就不復存了。」

  老人坐到太師椅上,半眯著眼,「牌位每天擦一次,不能沾半點灰塵,長明燈按時記得添燈油,供著的吃食若是有多餘或是換下來的儘管吃,這祠堂里傢具東西都是古物,很值幾個銀子,防著有賊,還有夜裡小心耗子,這些害蟲霍霍的糕餅怕是不比你們這些混小子少。」

  十歲以前,魏長磐就吃過一次糕餅,是吳銅錢從一名家裡有親戚在糕餅鋪子的同窗手中拿彈弓換來的糖糕,雖說被揣在褲兜里久了沾了汗味又黏糊糊,卻是他打娘胎里出來頭一次吃著糕餅。後來在小青樓,從那四位麗人兒手中也接過了陳嬤嬤做的好些叫不出名字的點心,一樣比一樣讓人吃了便忘不了,打那兒以後,他再也沒吃過這樣好的點心。

  小青樓里的四位麗人兒是什麼人?為何又到那個窮鄉僻壤的山鎮上來?疑問逐漸堆積,終有一日回去時要去問個明白。

  出了青山鎮在外頭見了世面,他才知道那四位的風華堪稱絕代,便是在號稱出了大堯皇帝後宮三千佳麗大半的武杭城內,身處於胭脂巷中,他也未曾見過風姿可堪與之相較的人。

  一顆棗核被人以丟擲暗器的重手法擲到魏長磐的腦門兒上,「還有就是這祠堂地面上的這些狼藉,到底是供奉伍和鏢局世世代代鏢師牌位的所在,及早弄回原樣,這種細清水磚在城南三十里的外有磚窯,去鏢局裡拉糧的大車去弄一輛,拉一車的磚,一天來去也就得了.……「

  「銀子.……」

  正啃著干棗的老人一時語塞,放下送到嘴邊的棗子沉聲道,「過來。」

  不知他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魏長磐乖乖湊近了去。

  「腦袋再近些。」

  不明所以的魏長磐又上前半步,身子挨近些。

  啪!

  老人一個腦瓜崩彈在魏長磐腦門兒上,和磕破的另一邊額頭相對,老人作勢還要再彈第二下前他便趕忙扭頭跑出去,臨出祠堂前還不忘把落在地上的包袱順手帶走。

  「這活兒可以白乾!買磚的錢可不能我出,前輩答應了我才去弄馬車!」

  背靠著祠堂的照壁魏長磐大聲往屋內吼了兩嗓子,待到祠堂內終於傳出一聲無可奈何的答應聲時,魏長磐才背起包袱跑遠了。

  祠堂內,獨臂獨腿的張姓老人端起那茶壺晃蕩晃蕩看看其中還有無茶水,聽著其中還有些許水聲,也不像先前那般拿起來便往嘴裡灌,而是灑了茶水重沏一壺,茶都涼了,有什麼喝頭。 ……

  「行牖和運糧的大車?還得是雙馬行轅?」眼前魏長磐的提出的請求不由讓顧盛有些頭大,行牗倒還好說,伍和鏢局人脈甚廣,不成問題,只是運糧大車一事,被晉州州軍征去大半,按說還是要還回來的,可等仗打起來,誰還管得了你百來輛大車的輜重?鏢局裡頭現在連押鏢的大車都還不夠,許多生意都不得不讓給同行,張口就是輛大車,真當他顧盛是伍和鏢局主人不成?

  雖說自知這請求有些難辦,魏長磐仍是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他不是沒找過鏢局裡頭管大車的人,那個操了口不知晉州何處土話的漢子沒扯一句話的皮,直接了當與他說,要命他倒有一條,可大車現在是一輛也給不出,只得和顧盛二人坐在炕上想法子。

  肩挑手提?想想那片沒有小几千塊磚鋪不滿的地面,三十里地,來回少說也得二十趟.……哪家門派這麼不顧惜自家弟子身體,這樣磨鍊體魄?

  「祠堂那片地面,撬地鋪磚什麼的另說,怎麼把這些磚從城南磚窯弄回來才是要緊事。」魏長磐現在只覺得現在一個頭有平時兩個那麼大,「要是我一人來弄,弄到年關都未必能完,顧盛你可得出些力……」

  「等等,你說是祠堂的地?」

  被顧盛打斷的魏長磐仍是一番不明所以的模樣,只當是顧盛還不知此事,「也不知是誰幹的,一拳把幾丈方圓地面錘得龜裂,偏生還沒給這屋弄塌,也真邪乎。」

  顧盛再憋不住笑,拍著炕頭笑出鵝叫,「總鏢頭做的事,讓你來擦屁股?」

  「總鏢頭做的事?」

  「我家老爺子回來都跟我說了,好傢夥,一拳下去就幹完了,也就是總鏢頭。」顧盛發出嘖嘖的驚嘆聲,「不然換個人哪怕是被轟出比這還驚世駭俗的一拳,大概都是被打個半死扭送到官府去。」

  二人對視一眼,似乎不約而同想到了法子。

  果然再拿著總鏢頭宋彥超信物去與那管大車的漢子說話,後者立馬改換了一副麵皮,不但答應了大車,還堆出笑來與二人套近乎,就差沒直接稱兄道弟而已,魏長磐消受不了那漢子的熱情,他自己不會趕大車,那漢子便要自告奮勇來當馬夫,若不是顧盛駕車走得快,那漢子少不得還要再說上個把時辰。

  「那位仁兄倒也真是位妙人。」魏長磐擦去額頭的大汗,坐在大車后扭轉腦袋對駕著車的顧盛笑道,」得虧是你駕車走得快,不然還真沒法子脫身。」

  「他只當你是總鏢頭的嫡系,挺大個人,年紀也不輕了,還領著一份二等鏢師的錢糧,要想更進一步,還不是得從這些門道上下功夫?」顧盛給馬加了一鞭,「鏢局裡頭沒硬本事的人,也就能靠這些小聰明牟利,不像魏兄你有真本事。」

  顧盛這句真心誠意的誇讚在魏長磐品來卻分外苦澀,他所要做的事,不是一個三層樓能做的,再上層樓,四層樓乃至五層樓都未必能行。

  他心中清楚,當年還在武道第二層樓錘鍊體魄時,錢二爺和棲山縣張家拿出來的用來藥材都不是凡物,許多都不是能用銀子衡量的東西,可遇而不可求的東西,錘鍊體魄的藥物到最後竟隱隱有洗髓伐骨的效用,可想而知那些東西的所值,每泡一次葯浴錢二爺往裡頭丟藥材時的肉痛神情還歷歷在目。

  越來越多的,這些事浮現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顧盛。」他斟酌著措辭,「如果你有一個很強的死敵,你的武道境界窮極一生都未必能趕上他的尾巴.……」

  「死敵死敵,既然是生死之敵,那就是我不得不殺的人。」顧盛滿不在乎地答道,同時甩手將剛剛摳出來的鼻牛扔走,「既然不得不殺,哪兒還有這麼多估量,武道境界能爬多高爬多高,爬到頂了就去殺,殺不了就死。」

  是啊,殺得了就殺,殺不了就死,多簡單的事,他何必想那麼多,霎時間他心無旁騖。

  魏長磐放聲大笑起來,顧盛回頭看他是翻了翻白眼,也不知是什麼事,讓魏兄笑得跟個傻子似的。

  他笑彎了腰,笑出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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