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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三 將軍白馬

  剪子剪開顧盛身上犀牛皮鎧的綁帶后剝掉衣裳,平日里總被這個小夥子笑著喚聲七叔的年老大夫望著遍體鱗傷的顧盛,嘴唇上的白須都在微微顫抖,這個總是生龍活虎的年輕人現今皮囊被馬蹄糟踐得不成樣子,渾身上下摸不到一塊完好的皮肉。

  這是本該致命的傷勢,精良的犀牛皮鎧的替他擋下了相當傷害,老鏢師的那枚丸藥又把他從生死一線上拉回來。幾個鏢師輪番接力跑了三十里路程將他送回並圓城,鏢局的人得到消息,趕忙帶著這老大夫奔到北城門那兒候著。

  伍和鏢局的人跟一處茶棚的主人借用了這棚子,將幾張桌拼湊起來把顧盛輕手輕腳抬上去。

  饒是以他行醫這些年的經驗,對顧盛這一身的傷勢仍有些無從下手之感,幾處不多的皮肉外傷都被塗抹了金瘡葯,骨茬斷處的血也被凍成冰碴,可臟腑內的傷勢和不知多少處的斷骨,比起當初魏長磐傷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顧盛一層樓武夫的體魄現在就像是一件布滿裂痕的瓷器岌岌可危,輕輕一碰便有可能碎成一地,可若是不施展手段醫救,任憑臟腑和筋肉的傷勢糜爛,那便是神仙也救不回他的性命。

  「老顧呢?老顧人在哪裡?」年老的大夫看驗過顧盛身上的傷勢,比他先前最壞的估算還要差些,「老顧來了沒?」

  他的老朋友是這孩子的父親,這個從小他看著長大的孩子處境現在.……危若累卵了。

  現在是需要老顧顧生陽下決斷的時候,若是現在以非常手段施救,顧盛此生的武道前途多半無望,要是以藥石保守續命,說不準什麼時候那口氣吊不住人就過去了。

  被咽喉中泛起的腥稠嗆到,原本昏迷不醒的顧盛竟痛苦地咳嗽起來,血沫飛到近旁人的身上。

  「老先生,放手去救,先把性命挽救回來,剩下的我自會同老顧鏢師去說。」一直在顧盛近旁的魏長磐拿沾水的帕子細細擦掉了他嘴角的血沫,而後對還在猶豫不決的大夫說道。

  顧盛是他在晉州屈指可數的朋友,魏長磐有什麼忙要幫亦或是對鏢局事物有不解之處,顧盛都樂得跟他細細說道,雖說總是被老顧顧生陽當成和魏長磐比對的人,連魏長磐都有些擔心他會不會因此心生芥蒂,但倘若他下次再有什麼事,頭一個想到的,還是顧盛。

  在伍和鏢局這些年,這年老的倪姓大夫不是次次都能把重傷的人救回來,抬回來沒一盞茶的功夫就咽氣,受的都是些看一眼就知道致命的傷勢,根本來不及施救。鏢師隊伍中又有些脾氣火爆說不清道理的,一聽自個兒的兄弟救不回來,不由分說上去就是一頓老拳招呼。

  饒是倪姓大夫在伍和鏢局這些年也學了些護身的拳腳功夫,但如何敵得過這些如狼似虎的鏢師?

  每每都是在伍和鏢局總鏢頭的百般苦勸下,他礙於面子又不得不留下,一留就是幾十年。

  雖說在伍和鏢局就此紮下根來,倪姓大夫卻也就此定下個規矩,送到他這的重傷將死者須得有至親之人在側,待他細細說明情形后才能施救。

  醫終究也只是一種術,術總有窮盡的時候。

  他與老顧顧生陽不是一般的交情,這倪姓的老大夫卻更擔心萬一小顧有個三長兩短,兩個小半輩子的朋友眨眼間就成了一輩子的死仇。

  魏長磐的話下讓老大夫的心神定下來,從藥箱子從取出一隻鑲嵌了珠玉的白玉盒,而後用一塊細白布捂住口鼻,拿一隻銀勺在盒中剜出一小團半黑半透明的膏子在火燭上灼燒,讓周遭的人都退到五十步外的地方。

  在幾張拼湊起來的桌子上,顧盛面色猙獰扭曲,嘴裡還咬著團巾子,說是怕他痛到不能自已把自己舌頭咬斷。

  五十步遠的地方,魏長磐望著年老的大夫將冒著絲絲縷縷香煙的銀勺湊近顧盛的鼻下,不多時顧盛的面色便和緩放鬆下來,神情愜意得像是個睡熟的嬰兒,身體上的千瘡百孔似乎已不復存了。

  鏢局裡出人將那兩名戰死的人先行帶回大院,而後剩下的人便都回城外的大營復命,他們現在都算是軍伍中人,所得的令是得手之後便趕回大營候命,戰場上違令不從,任何一名大堯的將校都能砍掉他們的腦袋。

  拖到最後一刻才走的魏長磐回望一眼正割開顧盛皮肉將骨頭續接回去的老大夫,後者也注意到他,抬頭給了個肯定的眼色。

  在營寨內他們首次見到了那位新任的晉州將軍,也是將在今年冬帶他們抵禦南下蠻子的將軍,在這些彪悍的武夫看來不過是個散漫的中年人,青袍博帶,背著手走進軍帳,蓄著兩撇淡淡的須,與屬下相處時也多帶著笑,沒有一點大堯正四品將軍的威嚴。

  在近旁的張子文留意到幾個江湖人流露出些許不易察覺的輕蔑,心裡頭不忿之餘,對於將軍平日里隨心所欲的裝束也有些不以為然。

  畢竟是在軍營中,將軍也該有個將軍的樣子。

  「此番能以如此之小的傷亡解圍還殺傷了千騎的蠻人,全都倚仗諸位的武功。」宋之問竟是向大帳內的所人一作揖,一位大堯正四品實權將軍行這樣的大禮,不是這些江湖武夫能夠輕易領受的,他們忙以更大的禮節拜還回去。

  畢竟在絕大多數時候,江湖還是需得仰望廟堂。

  「諸位門中的死者,本將都會如實向朝廷上報,不日定當有撫恤放送下來,營中的醫官都不是庸手,如有傷患也大可送去醫救。」將軍再一次地向軍帳中的江湖人行禮,「此番蠻人受了這樣大的屈辱,惱羞成怒之餘,必然會加緊進兵,本將還需去巡視並圓城四處的守備,就不多奉陪了。」

  宋之問臉上風致淡雅的笑容在出了軍帳后便消失不見,像是鐵鑄的臉沒有絲毫的表情,身後的軍帳里傳來歡騰的響動。

  「將軍。」身為參謀的張子文急趕幾步跟上他的步伐,「還有一事,這些江湖人中有個伍和鏢局的老鏢師上報,說是他們鏢局有人殺了名蠻族的千夫長.……」

  「蠻人的千夫長.……千夫長?」宋之問的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可有人目睹或有證物?」

  「除伍和鏢局以外亦有數人相證,說是伍和鏢局一個當先的年輕鏢師以擲刀正中那蠻人千夫長的背心,當場斃命。」張子文將手中獸牙穿成的項鏈遞上去,「這是從那蠻人千夫長身上扯下來的東西,還請將軍過目。」

  「不必看了,是草原上薩爾哈部主君身上的東西。」將軍饒有興緻地打量了那項鏈兩眼,「看來還不止是個千夫長,還是位貨真價實的主君。」

  雖說蠻人小部中一部主君所能動用的全部人馬或許還比不上大部中的千夫長,但主君就是主君,大部的千夫長能有數十位,可草原諸部中每部的主君只能有一位。

  如果說殺了名千夫長是能官升二級賞銀千兩的功勛,那再加上主君的名頭.……足夠能讓一個無名小卒躍升為將軍,甚至還有爵位和封地。

  「先留心蠻人動向,再派人細細去察,如果萬事無誤,這或許是雙方開戰以來蠻人戰死的第一位主君。」宋之問向參謀扔下這一句話,而後轉身跨上親兵牽過來的白馬,「找出那個人,過些時候在我帳中見他。」

  今年開春的戰事草原的死人絕對不少,位高權重的貴族也有相當數量,但即便是作為小部的薩爾哈,主君為堯人所殺也將讓這個部族在數十年內都釘死在草原的恥辱柱上不得翻身。

  死了個無足輕重的主君,對於大堯朝廷的象徵意義要比所得的實利大許多,不過這是廟堂上那些文臣需要考慮的事。

  張子文對伍和鏢局很有些榮辱與共的感情,既然鏢局中的鏢師做了這樣的大事,在將軍或許乃至朝廷心中都將畫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他也喜悅非常,送走了將軍之後轉身又走進軍帳中。

  身為宋將軍貼身的參謀,是個說得上話的人,張子文與那些軍伍中的尋常校尉在這些江湖人看來截然不同,言語間也多幾個笑臉,旁敲側擊請他在宋將軍那兒美言幾句,他雖說從心底厭煩,卻也得堆出笑臉來應對這些姦猾的老江湖。

  大帳內一派歡騰氣象,所有的這些年輕的晉州江湖門派弟子都沉浸在剛打了勝仗的快樂中,他們都沒有料到蠻人騎軍竟然這樣的不堪一擊,才多少人的傷亡就打得他們潰不成軍,要是他們早些上戰場和蠻人廝殺,晉州戰事何至於糜爛至此?

  在軍帳內東張西望,張子文正要找尋那個一刀殺了薩爾哈部主君的的伍和鏢局鏢師,那老鏢師卻走上前來,「有勞大人再來走這一趟了,只是鏢局中有一人傷重,魏小兄弟已經先行回並圓城內探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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