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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零九 關山落

  「頓冒·巢及拉德是近百年以來北方草原上最有希望一統草原諸部的梟雄,但不論是草原諸部還是朝廷都不願看到這情景,草原上的人不甘居於人下,大堯亦不喜原本鬆散的蠻人部族擰成一股繩來向大堯施力。」

  張子文帶著彷彿換了一副麵皮的魏長磐二人進了屋內,邁進門檻后第一眼望見的便是那張輿地圖,涵蓋晉州以及附近州郡乃至北去草原二百里,地勢水源詳盡至極,小到一處泉眼亦或是一片黃楊林都標註得一清二楚。

  與這張輿地圖一比,伍和鏢局的那張圖登時相形見絀,如果鏢局行鏢能有這樣一張圖,那何須還用得著在沿途伺候那許多牛鬼蛇神,只消改道而行,一年少說也能省下幾千兩雪花紋銀。

  怔怔望那張圖有半晌後魏長磐方才回過神來,自覺失禮便向宋之問賠罪。

  「這張圖是外面見不到的,多看看長些見識也無妨,不過原圖上有些訊息,若是流到外面去,不說你小命不保,便是我這晉州將軍的官職多半也得丟了。」宋之問面帶笑意,「拓的圖倒給你一張也無妨。」

  「將軍!」張子文大驚失色,「這不是軍中機密.……」

  「都替你出生入死過的人,還要與人計較這些機密,未免也太小家子氣了些。」在張墊了絲絨軟墊的紫檀木椅上坐下,宋之問捧起暖手的銅爐笑說,而後轉向魏長磐柳子義二人,「屋內沒鋪地龍,外衣也沒法子脫,都先捧個銅爐將就,坐下說話。」

  張子文始終執拗著不願坐下,宋之問知道這下屬脾性也不多去勸,三人便圍坐在一處手捧小銅爐,中間爐子內炭火正旺。

  「要是這時候能烤個紅苕就好了。」柳子義脖子往肩膀上和暖的皮毛內里縮,隨口感慨了這麼一句。

  「不曾想竟能碰上同好。」手掌相擊的兩聲清脆聲響傳到屋外的親兵耳中,不多時便端進來一籃子洗凈的紅苕,柳子義瞅了一眼便有些惋惜地搖搖頭,「是好紅苕,只不過泥都被洗去瞧樣子只怕還拿刷子刷了遍才敢送給將軍您,這紅苕味道能剩十之二三就不錯了。」

  「這還是好的,早些日子跟他們說想吃烤紅苕,灶房裡的人直接挑了兩擔子回來,挑揀幾個沒瑕疵裂痕的去皮切塊才拿來,這哪是隨便吃個紅苕的樣子。」宋之問把紅苕擺放在炭火較弱的一旁,而後抬頭問柳子義,「看了你的案卷,家裡是晉州有數的名廚,為何習武做遊俠兒去了?」

  「男子漢大丈夫,總要出去多走走看看的,不然一輩子都埋沒在灶房那般小的天地內,怎會有大的出息?」柳子義拍拍胸脯道,「不過家裡的本事咱也學了個七七八八,若是什麼時候將軍要吃酒宴飲,招呼一聲就行。」

  「那本將就卻之不恭了。」

  三人圍在火爐邊說些家常的言語,不提晉州戰事,火爐和身上的厚衣讓魏長磐與柳子義感到久違的暖意,這是在北方草原上斷然不會有的奢侈,張子文立在一旁接連打了三五個噴嚏后也被拉到火爐邊坐下。

  然而許多事仍是不得不說,例如他們往返沿途的歷程,魏長磐想不起的就由柳子義找補,張子文充當二人的書記。

  說起那蠻人武夫頭領的時候魏長磐記憶猶新,屬實是那人手段太過駭人,將腦袋生生從人軀幹上拔掉,想不記得都難。除此之外魏長磐還向宋之問言說了那人的形容相貌。

  「你們所見應該是台岌格部號稱第一的武士,禿羅巴圖·喇兒花,不論這第一武士的名號中是否有水分,萬幸你們誘他帶著一半的人馬出了那無名谷,不然你們這幾十人不說能不能打垮那支蠻人武夫的百人隊,禿羅巴圖一人說不準就要吃下你們大半的人。」宋之問食指按揉這額角的竅穴,「曾經朝廷沾桿處接連出了六七名身手不俗的死士北上意欲斷頓冒一臂,卻終未建功,反倒被反殺大半。」

  沾桿處對柳子義和魏長磐而言都是個極新鮮的名字,不過聽著便不像是等閑的衙門,涉及機要事宜,二人也不便多問。

  見二人反應宋之問滿意地頷首,不該問的絕不多嘴,這分寸魏長磐二人還是把握得極好,「沾桿處是朝廷豢養江湖武夫的地方,既有貼身護衛本將這類朝廷官員的,也有足跡遍布整個天下刺探情報的,不過用江湖武夫刺殺一人的事還是不多,畢竟天下不是只有堯人才會用武夫,沾桿處外出刺殺最多的一年,同樣也是各方刺客入京最多的一年。」

  「劍有兩刃,刀止一鋒,用刺客暗殺如使劍,傷人之餘也得謹防自傷,故而當朝皇帝即位六年以來,沾桿處謀定的殺人單子內禿羅巴圖是為數不多得以施行的人,由此也可見在朝廷心目中,這樣一位甚至能左右一場千人戰事勝負的武夫是何等棘手。」

  宋之問沒有說的是,廟堂上流傳當朝皇帝在位初年便受了一場刺殺,所幸龍體無礙,此後便對暗殺一道深惡痛絕,原本主司暗殺的沾桿處相當精於此道的武夫都不得不收手隱退。但當這座天下的人們第一次從石中製取箭鏃用金屬鍛造刀劍,便註定了天下的暗殺永遠不會斷絕。

  大堯烈帝在即位初便對沾桿處深惡痛絕,不過久而久之,這位皇帝竟也發現對有些自己無法用大堯律法處死的人而言,暗殺是僅剩的手段,於是乎沾桿處再次開始小心翼翼運作起來。只要皇帝在位一天,天下的異端也便存續一天,沾桿處漸漸也恢復了昔日盛況。

  「蠻人攻城的器械,不外是炬石車與沖城錘兩種而已,草原上沒有能用來造雲梯的巨木,蠻人少了這種器械,登成不易,便只能希冀炬石車投擲大石將城牆砸出個口子再引兵進城。」

  宋之問從二人的描述中得知了谷內蠻人攻城器械的種類,大鬆口氣。沒了雲梯相助,到時只需在城門附近多置火油壘木落石等守城器械,沖城錘笨重,須得倚靠人力牽引,到時城上箭如飛蝗落石如雨,再添上火攻的助力,即便蠻人攻城器械還有少許,守住四處城門他他們便沒有進城的機會。

  俞高昂投敵一事魏長磐二人也並未隱瞞,本來想著宋之問必然會大發雷霆,然而不過是輕描淡寫一句「哪次打仗的時候沒有這樣的人呢?」便一筆帶過了。

  「最後的問題,你們二人親眼所見,那無名山谷內攻城器械盡數被付之一炬,沒有任何修復的可能?」

  「用的是將軍給的火油,真燒起來只怕光剩灰了.……」柳子義有些費解,這話宋之問還有張子文都問過不止一次,他也有些遲疑了,「不過要是哪個犄角旮旯里剩下些什麼東西,估計也在情理之中。」

  「燒完了是燒完了,還剩下些什麼是剩下些什麼,兩者不可一概而論。」宋之問語氣罕見嚴肅起來,「這是重要的事。」

  「將軍,我親眼看著那把火燒起來的,沒有什麼東西能存留,生鐵想來也都要燒化了。」魏長磐介面道,「將軍,何出此言?」

  「晉州北又破了一座城……關山郡城……」宋之問喃喃道,「飛鴿的消息是早上送過來的,半日前關山郡城東北兩處城門盡數告破,城內郡守大開剩下兩處城門放任百姓逃命,結果被蠻人的騎隊截住,死傷無數……」

  如果說先前兩處小縣城城破還能解釋為城牆未經修繕加上守備疲弱,蠻人又不惜命似的猛攻,告破也僅是在朝夕之間而已,不過是稍微提前了些日子。關山郡城放眼全晉州也是城牆厚重糧草充裕更兼守軍兵多將廣,怎會破了?

  「如果這位關山郡郡守沒有在這飛鴿的傳書上扯謊,你們又沒有看錯,那蠻人必然還有另外攻城的器械,按你們的說法,那無名山谷內運出的器械不過寥寥,要攻破關山郡那樣的城,沒有充裕器械如何能成事?」

  按草原諺語的說法,「聰明的婦人不會將帳篷里所有的干肉都放在一起」,頓冒顯然從這句諺語中汲取了智慧。

  「關山郡可不是那兩座縣城啊將軍!」柳子義回過神來,手中銅爐都不甚掉在地上,炭火星子滾了一地,可他什麼都顧不著了,「關山郡城內加上附近的百姓少說也有十萬人,這十萬人落在蠻人手裡……」

  「本將拿什麼去救?城內這些步卒?還是城內已不滿千人的騎軍?」宋之問神情苦澀,望著火爐內已經被烘烤成焦炭的紅苕,「那支騎軍若是還在,晉州州軍也不至於龜縮至此。」

  晉州現在到了危急的關頭,蠻人在攻破的城內擄掠慶賀,騎軍,晉州那支唯一能在草原騎軍面前不落下風的騎軍,卻不已受身為晉州將軍宋之問的調遣,不知此刻又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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